翌日天明。


    小錦天牽著小太平,站在門口,好奇的打量武力的姨娘們。


    他不明白,姨娘們為什麽眼睛都紅紅,像是哭過一樣。


    難道也是不吃蛋蛋,被阿爸揍了嗎?


    屋裏的大人們,現在沒心情搭理兩個滿腦子疑問的小不點兒。


    知秋、夏桃和李幼娘,三個眼睛紅紅的,卻強忍著不能流淚的女人,正在合力給張楚披甲。


    鎧甲很沉重。


    以百煉鐵精心捶打而成的魚鱗片,再以由鐵絲擰成的鐵鎖,一片片穿成的玄色魚鱗甲。


    天外隕鐵,打製而成護心鏡,足有書本厚,便是名刀名劍,也捅不穿!


    兩隻肩胛,亦是是用上好的百煉鐵,打造成了怒嘯的虎頭狀。


    連看似平平無奇的黑緞麵長靴,中間都縫製了鐵片……


    這一套甲胄,正是昔年張楚與王真一交手歸來後,命人打造的。


    耗鐵七百斤,甲成一百二十斤。


    甲成之時,張楚曾試驗過,憑借此甲,可抵禦與四品氣海交手的餘勁,可防禦五石以下的強弓箭矢。


    雖稱還稱不上什麽神兵鎧甲。


    但對張楚而言,已經可堪一用。


    他是武者。


    不是神兵使者。


    武功,才是他的根本。


    甲胄,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甲披完了。


    知秋搭著凳子,親手為張楚係上鮮紅的披風。


    張楚仰起頭看她。


    看著她紅紅的雙眼。


    看著她咬破的唇角。


    他笑了笑,伸手輕輕抹過她嘴角的鮮血,溫言道:“看好家,等我凱旋!”


    言罷,他輕輕的擁了擁身畔的夏桃和李幼娘。


    撒手。


    大步往外走。


    他自認不是什麽英雄。


    他願意沉醉在這溫柔鄉裏。


    小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走出正堂。


    隨著他的腳步。


    一個個兵甲整齊的甲士,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


    一身玄色下山虎鎧甲的大劉,快步上前,雙手捧著紫龍刀高舉過頂,彎腰呈於張楚麵前。


    張楚拿起紫龍刀,目光掠過立在眾甲士麵前,同樣一身鎧甲,颯爽英姿的紅雲,輕聲道:“你留下,替我看家!”


    紅雲顫抖了一下,揖手道:“喏。”


    張楚點頭,大步往門外行去。


    大門外。


    數百玄甲騎士,牽著馬,等候已久。


    膘肥體壯,鞍馬齊備的青驄馬,就站在大門外。


    它已經閑散很久了,平日裏隻能騎一騎小母馬解解悶,這會兒遠遠的望見張楚,激動的奮蹄長嘶,牽著它的八品玄甲衛士,竟被它拉扯著雙腳離地,根本穩不住身形。


    它是戰馬!


    不是種馬……


    唔,雖然被小母馬包圍的日子也很美好。


    但它依然渴望戰場!


    渴望金戈之聲。


    張楚上前,接過韁繩,拍著青驄馬筋肉虯紮的脖頸,笑罵道:“臭家夥,歇息夠了吧?接下來,可就是惡戰了……”


    青驄馬親昵低下頭,舔了舔他的麵頰,像是在說:老板,放心啦,有我在,天下大可去的!


    張楚拍了拍它的大臉,扭頭大喝道:“上馬!”


    數百玄甲騎士,整齊的上馬,動作整齊劃一,如同演練過上千遍!


    一行人徐徐向著關門行去。


    張楚離去之後。


    一群婦孺,才出現在了張府門外,目送他的背影。


    ……


    一行人向關外行去。


    一個個兵甲整齊的紅花部弟兄,從四麵八方,匯聚到張楚的身後。


    街道兩旁,擠滿了前來送別的太平關百姓。


    有的是來送張楚。


    有的是來送自家的兒郎。


    沒有唿喊聲。


    他們就站在街道兩旁,靜靜的目送自家的子弟兵們。


    他們當然知道,張楚他們這是要去哪兒。


    他們當然也知道,這一去,可能很多人就迴不來了……


    但也沒有哭泣的聲音。


    因為他們都是戰火的遺民。


    他們知道,北蠻人來的時候,得有人衝上去,擋住他們,砍死他們。


    別家的兒郎去得。


    自家的兒郎,當然也去得。


    他們也就是生早了,生遲了,或是生錯了性別。


    不然,他們也要去!


    一名須發雪白,瘦骨嶙峋的老者,拄著拐杖走到了街中央攔住張楚,喘著粗氣拚命的大聲問道:“幫主,何日還家?”


    張楚看著他。


    看著他油盡燈枯的身軀。


    看著他堅若磐石的眼神。


    家。


    家啊……


    張楚不愧疚。


    他又不是鎮北王。


    他隻是遺憾。


    他這個做家長的,沒能守住他們的家。


    “您老撐著!”


    張楚鏗鏘有力的說道:“等我迴來,接您老迴家!”


    “老朽撐著!”


    老者說道,幾句話,他的胸膛卻在劇烈的起伏著,像是在燃燒所剩無幾的生命力:“老朽若是迴不去,您把老朽的孫兒帶迴去,他爹,在錦天府的牆頭兒上,等他還家!”


    張楚使勁兒的抿了抿唇角。


    他不認得這個老者。


    但他已經知道,這個老者的兒子,是前四聯幫的弟兄,死在了錦天府守衛戰中。


    死在了他的麾下。


    果然是……


    子子孫孫。


    哪有夠兒!


    他一揮手,兩名甲士小跑著上前,將老者攙到街邊。


    張楚打馬,徐徐越過老者,繼續向前。


    隻是他的背影,越發的沉重了。


    就好像,他的雙肩上扛著一座大山。


    得到的,總是有恃無恐。


    失去的,才是彌足珍貴。


    太平關再好。


    也彌補不了,迴不了家的遺憾……


    ……


    他下山。


    上下數千兵甲整齊的彪漢,整整齊齊的站立在平原之上。


    他們靜靜的看著張楚。


    張楚也在看著他們。


    張楚想說點什麽。


    鼓舞士氣。


    誓師。


    但他看著那一雙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他覺得好像不用。


    北蠻人都打下了半個玄北州,在所有玄北州人的腦袋上拉屎拉尿。


    哪還需要鼓舞什麽士氣……


    那就不說了吧。


    省著點雞血。


    到了陣前再打。


    張楚單臂抓住人頭粗,高有七丈的大纛,從基座裏拔起來,往北一揮:“潛淵軍,隨我北上,殺北蠻!”


    他跨坐青驄馬,駕馬向北行去。


    萬餘大軍,蜿蜒成長蛇一般的陣形,緊緊跟隨在他身後。


    怒氣在積攢。


    殺氣也在積攢。


    就等見著北蠻人了……


    清晨紅彤彤的陽光,照射在張楚的側臉上。


    他眺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馳道盡頭,心頭輕輕的呢喃道:白頭佬,你也看到了,不是我要迴去,是大家硬要迴去,我是被他們逼著迴去的。


    既然不迴也迴了,烏氏,我就勉為其難的幫你收拾了吧。


    快一年了,也不知道你現在怎麽樣了……


    嗯,我下邊兄弟多,遇到事兒報我的名,準管用!


    就算找不到我的弟兄你也別慫。


    你馬上就要成名人了!


    會有很多很多大離人,一聽到你的名字,就對你豎起大拇指,大聲道:牛逼!


    有句詩是怎麽念的來著?


    我想想哦……


    想起來了!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第四卷·莫道前路無知己·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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