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大雪山喧囂鑼鼓聲、鞭炮聲,遠遠的傳入陶玉縣。


    在陶玉縣蝸居了小半個月的江湖兒女們,今日都早早的起身都紛紛換上早就準備好的新衣裳、新鞋襪從下榻的客棧、民居裏走出來,向


    他們唿朋喚友。


    他們高談闊論。


    他們昂首挺胸。


    他們招搖過市。


    就像是模特走t台一樣,雄赳赳、氣昂昂的向著大雪山行去。


    這是玄北、燕北、西涼三州,第一次武林大會!


    如果九州江湖也有人書寫曆史的話,那麽今天一定是足以載入九州江湖曆史的一天!


    而他們,則是這一天的參與者、見證者!


    內心戲足的,人都還沒上大雪山就已經想二十年後,自己坐在火塘旁,兒孫伏在膝頭,的滿臉追憶的輕聲道:“想當年,燕西北江湖召開第一次武林大會,爺爺當時就在場……”


    雁過留聲、人死留名,是比榮華富貴境界更高的追求!


    為了這一份見證曆史的滿足感,以及出人頭地、揚名立萬等等心思,許多被張楚設局引出去搶奪天刀門武功秘籍的豪橫之輩,都連夜趕迴陶玉縣,稍作洗漱後跟隨大隊人馬上山。


    迴來的人還不少!


    原先陶玉縣內有七八千江湖中人。


    這幾日張楚分批砸了兩百多本天刀門武功秘籍出去,引走了六千多人……看起來很多,但實質上都是以二十多部武功秘籍為藍本複刻出來的盜版,而且都是九真一假,都留有致命的破綻。


    昨日晌午張楚出來吃飯,城裏還沒多少人,顯得有些冷清。


    但今兒張楚瞅著出城的人流,怎麽著也有兩千多人……


    他沒有再采取什麽措施。


    雖然他手裏掌握的力量,完全可以在陶玉縣,甚至是大雪山山腳下大鬧一場。


    但今兒是燕西北武林大會的第一天,李家肯定預備了大量高手維穩,這個時候出去大鬧一場,那是往李家刀刃上撞……


    張楚怎麽可能拿自己人的命,去換外人的命?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


    那就去死吧!


    城門樓子上,張楚抿了抿唇角,提起桌上的桂花釀一飲而盡。


    ……


    時至日中。


    天行盟與無生宮兩支人馬同時現身。


    這兩個龐然大物派人的人手都不多,都隻有百十來人。


    天行盟的人一水兒的天青色錦衣,背負一杆赤色“天行”旌旗。


    人如龍,馬如獅虎,奔騰間氣勢磅礴、浩浩蕩蕩,百十來人竟猶如千軍萬馬!


    無生宮的人個個白衣勝雪,背後一杆漆黑如墨的烈焰狀無字大旗迎風招展。


    他們明明在策馬奔騰,卻給人一種沉默、壓抑、激烈的感官,宛如濃厚的鉛雲覆壓天地,下一秒便是暴雨傾盆!


    這一對兒老冤家,就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樣,一南一北同時出現,殺氣騰騰的朝著對方衝殺過去,但就在兩支人馬即將狠狠撞在一起的時候,又同時調轉馬頭,並行著朝大雪山衝去。


    奔行之中,兩支人馬中還有許多人隔空交手,劍氣縱橫、刀意咆哮,打得塵土飛揚、轟鳴陣陣!


    這一刻。


    仿佛整個天地都靜止了。


    仿佛有兩盞無形的聚光燈,焦距到了這兩支人馬上……


    或許真正的主角,都如同新郎新娘一樣,是不需要別人介紹的,他們一出場所有人就瞬間確定:哦,他們就是今天的主角!


    張楚心頭在感歎。


    一道冷硬的人影突然坐到了他對麵,淡淡的笑道:“怎樣?氣勢非凡吧?”


    侍立在一側的大劉見了來人,鬆弛的身體一下子就繃了起來,持刀的手緊緊的握著刀鞘,仿佛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他就站在自家幫主的身後,卻沒發現這人是什麽時候來的,布置在周圍的明哨暗哨也沒有半點動靜……


    張楚鎮定的抬起頭打量來人。


    黑衣,料子極好。


    山羊胡,麵容輪廓冷硬,氣息陰鷙。


    年紀……看起來三十出頭,但習武有成後身體通常都能保養得比同齡人更年輕,所以真實年齡,應該在四十到五十中間。


    他心頭思索著,麵上不緊不慢的從身旁的食盒中取出一枚溫潤的青瓷酒盞,斟滿一杯酒慢慢推到對麵。


    這時候,他已經知道此人是誰了。


    “此乃陶玉縣特產的桂花釀,雖然淡泊了些,但也別有一番滋味,謝兄不妨嚐嚐。”


    來人正是武士樓樓主,謝君行!


    謝君行依言提起酒盞喂入口中,微微咂了咂嘴,笑著點頭道:“餘韻悠長,著實不錯。”


    張楚一手擼起大袖,一手提起酒壺給謝君行再斟上一盞酒。


    謝君行看著琥珀般的金黃色酒液緩緩傾入酒盞中,又道:“還是張老弟有雅興,到今日竟還有心情坐在好好品一杯酒,吾雖癡長老弟幾歲,但論這養氣的功夫,吾不及老弟遠矣啊!”


    “謝兄何必自謙,喏……”


    張楚輕輕放下酒壺,一手指著奔大雪山遠去的那兩支人馬,語氣說不出的輕蔑:“唯利是圖的鼠輩,都在那頭,謝兄與小弟……”


    他提起麵前的酒盞,與謝君行麵前的酒盞輕輕碰了碰:“在這頭兒!”


    他仰頭,將盞中酒一口飲盡!


    謝君行看了看張楚麵前的空碗,心頭忽然覺得極為不適。


    他與天行盟、無生宮鬥了半輩子,至今也隻能維持一個不勝不負的局麵,怎麽到了後生崽口中,天行盟和無生宮都成了土雞瓦狗呢?


    是年輕人心比天高,不知天高地厚嗎?


    還是有所持?


    謝君行看不懂,但豐富的江湖經驗讓他能從容的麵對張楚的張揚。


    他端起麵前的酒盞,幹淨利落的一口幹了,爾後便閉口不再多言。


    他來,不是來給張楚捧哏的。


    他是來看張楚如何將這台戲唱下去的……


    武士樓與太平會是盟友。


    他也給足了張楚麵子,沒有參加這次武林大會。


    但如果張楚不能毀了這一場武林大會,將大家重新拉迴同一水平線上,那麽,張楚的人頭,或許就會成為爭奪玄北武林盟主寶座的重要籌碼。


    張楚也沒有與謝君行煮酒論青梅的意思。


    他對謝君行的來意心知肚明。


    怕我跑?


    我張楚若是想跑,還會等到現在?還能被你謝君行堵住?


    不過他並不在意。


    大家本就是純粹的利益交易,當然不能涉及到信任那麽沉重的東西!


    反正無論結果如何,謝君行都留不下他。


    眼見天行盟與無生宮這兩支人馬漸漸沒入山頂下那一片披紅掛綠的彩旗中,張楚扭頭吩咐:“查一查,石氏三雄的動靜。”


    他沒有避諱謝君行。


    謝君行聽到他的話,飲酒的動作也頓了一下。


    大劉領命,離開了一會兒,很快就返迴來躬身道:“稟幫主,石氏三雄依然在晏家鎮。”


    張楚捏起酒盞,淡淡對謝君行笑道:“謝兄見過煙花嗎?”


    謝君行:???


    張楚沒等他迴應,抖手就手裏價值不菲的青瓷酒盞拋出城牆。


    “啪。”


    酒盞在城牆下摔碎的清脆聲音,遠遠的傳來。


    謝君行一頭霧水:你扔酒碗是幾個意思?難不成你在大雪山上埋伏了五百刀斧手,等你摔杯為號就跳出來將山上的齊齊砍成肉醬?


    娘的蠢貨!


    山上有兩三千人!


    不下二十位氣海大豪!


    後生崽,你是玩脫了吧?


    謝君行麵無表情的提起酒盞,鋼筋般的咬肌微微隆起……


    張楚視若無睹。


    他再度取出一個酒盞,提起酒壺給自己斟酒。


    一盞酒還未斟滿,陶玉縣內突然傳出無數尖銳的聲響。


    “嗖嗖嗖……”


    “啪啪啪!”


    “嗖嗖嗖……”


    “啪啪啪!”


    謝君行眉頭慢慢皺成了一團。


    真放煙花?


    張楚提起酒盞喂到嘴邊,慢慢的啜飲。


    他的手在輕微的顫抖……


    “嘭。”


    響徹雲霄的轟鳴聲在大雪山山頂之上蕩開。


    “嘭嘭嘭!”


    謝君行猛的一迴頭,就見大雪山山頂就像是砍下了人頭的胸腔一樣,“噗噗”的往外噴著鮮紅的“血漿”。


    於此同時,滾滾的黑煙迅速彌漫開了。


    張楚手中的酒盞無聲無息的滑落在地,“啪”的一聲摔成了粉碎。


    真是……好大一簇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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