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潛淵站在太平會總舵外,目送五千紅花堂精銳拉成迤邐數裏地的長蛇隊伍緩緩離開狗頭山,眉頭糾結成了一團!


    張楚不是第一次率領大隊人馬出山。


    但這一次,給烏潛淵的感覺尤為不同。


    以前張楚做事,特別是這類涉及到手下人性命的事,他總是很謹慎,步步為營,不到勝券在握之時,他絕不會起刀兵。


    昔年攻打金刀門是這樣。


    攻打合歡門、錦帆塢是這樣。


    北上支援鎮北軍抗擊北蠻人都是這樣……


    唯一一次例外,也就是與天刀門博弈那次,他是在沒有任何勝算的情況下出山的。


    但那一次,他都還算沉穩,先去了玄嶺郡,再去的上原郡,哪怕天刀門低頭,都未曾與萬江流發生正麵碰撞


    這一次,張楚給烏潛淵的感覺,沒了以前那種勝券在握、成竹在胸的沉穩感!


    就像是趕著時間要去做什麽事一樣!


    很急躁!


    上原郡的情況烏潛淵也知道一些。


    據他所知,攻略上原郡的條件還很不成熟。


    前行進入上原郡打前站的騾子,還未迴來匯報工作,從中理出一個頭緒來。


    換做以前的張楚,他是絕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動幹戈的!


    “這中間,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烏潛淵太了解張楚了。


    但張楚有獨立的情報組織,比他建立的情報組織隻強不弱,所以張楚不想告訴他的事,他無論如何也是查不到的!


    內心上,他也相信,張楚不告訴他肯定有張楚的原因。


    他不願調查張楚。


    但張楚現在的狀態,他又怎麽都放心不下……


    烏潛淵站在北風中思來想去,眉頭越皺越緊,一陣忍不住要咳嗽的感覺猛然湧上心頭。


    他深唿吸,強忍住咳嗽的衝動,嘶聲道:“老黃!”


    麻衣老仆出現在他的身後,渾濁的雙眼中飽含憂慮的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背影,躬身道:“老爺。”


    他不知道華仲景給烏潛淵診脈的結果,但他斥候烏潛淵的飲食起居,光憑眼睛看,就能發現很多很多事。


    烏潛淵努力踩著地麵挺直了腰杆,但一陣陣仿佛是從三魂七魄之中滲透出的虛弱感,一點點掏空的他五髒六腑。


    風,從頭頂百會穴處灌進去,在空蕩蕩的身體裏邊打一個旋兒,再帶著溫度從周身的每一個毛孔裏逸散出去……


    他覺得寒冷。


    比寒冷更可怕的是由內而外的空曠感,佛下一個彈指就會被風吹起,像風箏一樣在風中亂轉的那種空曠感。


    “我們還有多少好手?”


    他問道。


    “八品一百一十八個,七品十六個,六品一個。”


    麻衣老仆如數家珍。


    烏潛淵想也不想的道:“讓他們追上張老二,聽他調遣!”


    麻衣老仆遲疑了兩個彈指,小聲問道:“老爺,全部嗎?”


    烏潛淵轉身往大堂內行去,加重語氣篤定道:“全部!”


    麻衣老仆躬身跟在他身後。


    欲言又止。


    止又欲言。


    然而還沒等他組織好措辭,走在他前方的烏潛淵突然身軀一軟,像是沒了脊椎骨的軟體動物一樣徑直往地上癱……


    麻衣老仆大驚失色,一個箭步上前扶住烏潛淵,驚唿道:“老爺。”


    卻見烏潛淵雙目緊閉,氣息微弱,竟是已經昏厥過去了……


    ……


    五千人馬小跑著在平坦的馬道上前行,揚起大量煙塵,如同土龍過境。


    張楚坐在墊著厚厚獸皮的馬車裏,一手扶著額頭,目光凝視著身前小矮幾上的文書陷入了深思。


    小矮幾上的文書,就是騾子做完連夜傳迴來的工作匯報。


    記載了很多信息。


    包括但不限於上原郡內幾股爭奪玄北江湖控製權的幾股過江龍勢力詳細信息,以及他們現在的駐地,主要成員出沒地。


    但張楚卻並沒有立刻就著手分析這些信息,試圖從中理出一個頭緒。


    這些信息,太亂了!


    上原郡本身的局勢,就亂得一塌糊塗。


    騾子理不出一個頭緒,直接著手於人的調查方向,更是將上原郡的亂局上升了一個等級。


    他如果根據騾子提供的信息去分析,就隻能眉毛胡須一把抓,顧得了頭、顧不了腚。


    眼下的上原郡是狼窩。


    相較之下,他太平會還算不上下山猛虎。


    貿然一頭紮進入,很可能會被群狼群起而攻之,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所以,張楚試圖透過這些紛亂的信息,抓住上原郡亂局的本質!


    哪怕最後得出來的結果還是隻能無腦平推,也得弄清楚先推哪一家,後推哪一家……


    騾子傳迴來的文書中,記錄了很多事件。


    篇幅有限,無法仔細敘述,所以有的是寥寥幾個勾勒一下,有的是一兩句話帶過。


    什麽設擂。


    什麽打擂。


    什麽尋仇。


    什麽報恩。


    還有義結金蘭、結盟建派。


    以及放出各式各樣真假難辨的消息搞風搞雨。


    與隱藏在各式各樣的陰謀裏充當幕後黑手等。


    張楚從這些字眼中,看到了血雨腥風,看到了殘屍碎肢,看到了人吃人……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名利場!


    玄北州、燕北州、西涼州三州江湖同時給以高光的一個巨大名利場!


    無數的江湖中人想在這個名利場之中揚名立萬、出人頭地!


    再究其本源。


    這個名利場,其實還是起源於太平會與天刀門的對壘。


    那時候,上原郡中江湖中人的背景雖然複雜,但目的大多還算單純:九成吃瓜,一成助拳!


    後來張楚坑殺萬江流,推平天刀門,某種意義上,是給那一次的事件畫上了一個句號。


    但他一手終結了一個事件,又一手開啟了下一個事件。


    萬江流是死了,天刀門是倒了。


    但死因成了謎!


    張楚不敢公開!


    而死了一個四品大豪、倒了一個一州霸主級門派這種事情,天然就是以武力為尊的大離皇朝的焦點。


    於是乎。


    官府在派人查探。


    各大江湖勢力也在派人查探。


    大量的目光焦距於上原郡。


    那時,上原郡就已經有了舞台的雛形。


    更關鍵的一個點,是天刀門倒塌了,遏製天行盟與無生宮進入玄北州的枷鎖也斷了……


    梁源長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他為了給張楚頂鍋,一個天刀門地下冰窟的謠言,就坑殺了數百江湖群豪!


    這是一個極其極端的開端!


    他能做初一!


    別人自然能做十五!


    更重要的是,天刀門垮塌了,玄北江湖成立無數之地!


    於是乎,大量想要揚名立萬,以及真正有染指玄北將會的梟雄進入上原郡,合力將這個大舞台打造得美輪美奐、奪人眼球!


    眼下就是這個大舞台最璀璨的時候!


    每日都有高手通過各種方式揚名立萬、名傳燕西北三州,開啟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出任ceo想想還有點小激動的成功之力!


    而暗地裏梟雄們的博弈,也已經進入白熱化,合縱連橫、遠交近攻,兩實力、比肌肉、拚手腕……


    太平會,原本並不在上原郡的高光之下。


    雖然太平會才是這個舞台的創始者之一!


    但誰叫天刀門倒台的時候,太平會不敢發表一個對此事負責的聲明呢?


    直到張楚在武曲縣飄雪刀,剿滅天行盟二十七,那些有資格競爭玄北州霸權的江湖勢力,才驚覺太平會不是一隻人畜無害的小貓咪,而是一隻吃人的大老虎!


    都有資格競爭玄北州霸權了,張楚在那一戰中亮出的飄雪刀和炸藥包,當然不瞞不過他們。


    如果說,二十七家聯軍太廢物,還不足以說明什麽的話,那麽前車之鑒,天刀門肯定就足以令他們所有人心生警惕了。


    製霸玄北江湖七十二年的天刀門,從來不是軟柿子。


    除了天行盟與無生宮這兩大超級實力有底氣穩勝天刀門之外,誰都沒有穩勝天刀門的把握,特別是在天刀門經營了七十二年的上原郡老巢!


    如果他們有這個底氣的話,早就打過來了。


    萬人傑在世的時候,限製的隻有天行盟與無生宮,可沒有限製那些亂七八糟的世界……


    但太平會推平了天刀門。


    也就是說,太平會比他們絕大多數都要強!


    開玩笑!


    大家博弈正肉搏得正難分難舍、難分你我。


    你一隻吃人的坐地虎想來幹嘛?


    看戲?


    還是坐收漁翁之力?


    對不起!


    眼下的上原郡不允許這麽牛逼的勢力存在!


    打壓!


    必須打壓!


    於是乎,上原郡內的風向,就呈現出了對太平會一邊倒的勢態……


    本該成為太平會主場的上原郡。


    就這麽變成了客場作戰!


    太平會還未至,就已經是眾矢之的!


    ……


    張楚理清個中關節,唇角慢慢挑起了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低聲喃喃自語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是他殺了萬江流,推平了天刀門,卻不敢承認,引來了各方關注。


    梁源長是為替他頂鍋,才在大雪山掀起血雨腥風。


    天行盟、無生宮,也都是因為他推平了天刀門,失去了限製,才開始進軍玄北州。


    那些亂七八糟的江湖勢力,若非有天行盟和無生宮這兩個擁有飛天巨佬坐鎮的超級勢力扛雷,也不一定有進入玄北州逐鹿的勇氣!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他張楚才是罪魁禍首。


    現在由他自己去麵對上原郡剪不斷、理還亂的局勢,如何不是自作自受?


    但張楚並不畏懼。


    他從上原郡博弈群雄一致針對他的對策中,看了畏懼!


    他們畏懼他張楚,才會想要先合力把他踢出局!


    他們都已經畏懼他張楚了,他還有什麽好怕的?


    張楚捏著下巴,紛亂的思路已經變得清晰。


    從局勢來看。


    獨行俠之中,那些想要揚名立萬,出人頭地的鐵憨憨,並不是他的敵人。


    隻要不礙著他的事,沒必要花大力氣去清場。


    必要的情況下,還能想辦法煽動那位鐵憨憨,為他所用!


    倒是那些隱藏在暗處搞風搞雨的陰謀家,有一個算一個,都必須挖出來,一刀砍下他們的腦袋!


    這些人很難成事,但壞起事來,一個頂倆,不可不防!


    這次入上原郡,真正的敵人還是那些意圖雄霸玄北江湖的梟雄們。


    從本心上講,張楚並不想去做玄北江湖的扛把子。


    太難了!


    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和最終能提高的生活質量,完全不成正比。


    但他現在已經一步一步走到這把寶座下了,隻要再往上走一步,就能坐上去……


    他從燕家那件事中領悟到了,忍讓和做一個好人並不能獲得尊重!


    強大的實力,才能!


    所有,他當然不會扯一些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去拒絕!


    這就和當皇帝一樣。


    如果有人要勸他造反。


    他肯定反手就砍死他。


    但如果某天當朝天子派人找到他,說他其實是他失散多年的親身兒子,死活要把皇位傳個給……誰敢跟他搶,他砍死誰!


    道理就是這麽簡單!


    還有就是,這些梟雄在玄北江湖搞風搞雨,還派人抹黑他,造他的謠,他如果還以顏色,別人還會以為他張楚好欺負!


    最重要的是,那個白頭佬,撐不住了……


    張楚抿了抿嘴,抬手挑起車窗簾,借助不甚明亮的光線再次審閱矮幾上的文書。


    騾子的工作做得很細致。


    他給上原郡內那些爭奪玄北州控製權的過江龍勢力做了一個等級劃分。


    最強的,當然是有飛天巨佬坐鎮的一正一邪兩大超級江湖勢力:天行盟、無生宮。


    據騾子的記載,這兩大超級勢力在玄北州好像是受到了某種限製,出手的記錄並不多,但每一次出手,都會在上原郡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最好的例子,就是梁源長在天刀門冰窟內坑殺數百江湖豪傑的那一戰。


    其次是西涼武士樓與燕北石氏三雄。


    這兩大勢力,是眼下上原郡打得最激烈的兩個勢力,雙方都有不隻一名五品大豪出手的記錄,而且疑似還有四品大豪坐鎮!


    騾子特地標注的是,燕北顧氏天刀門,在顧南北折於萬江流手中之後,就是被石氏三雄說吞,顧雄亦是死於他們之手!


    這兩大勢力,也是騾子標注的勁敵。


    再此之下,還有西涼沙海十三盜、燕北七殺等等擁有氣海大豪的勢力,也在合縱連橫,每次出手,盡皆不凡。


    張楚的目光在文書所載的勢力上來迴徘徊,心頭思索:“該以誰為切入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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