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軍大營!


    三百弓弩手圍著霍鴻燁,以三石強弓擊之。


    箭矢如蝗災過境,淩亂而密集的射向霍鴻燁,三角形的鐵質箭頭劃破空氣,發出“嗖嗖”的輕鳴。


    霍鴻燁並未披甲,著一身簡潔的黑綢勁裝,手持一把製式雁翎刀,似慢實快的揮灑著。


    他的刀法工整,如刺繡大家的針腳,環環相扣、水潑不進。


    不見氣勁縱橫,但射入他周身三尺內的所有箭矢,卻都瞬間化成了齏粉!


    “停!”


    直至一刻鍾後,弓弩手之中才有人大喝道。


    三百弓弩手整齊的按下手頭強弓,好似蝗蟲過境一般綿延不絕的箭矢,登時斷流。


    霍鴻燁嗑飛最後一根箭矢,手中前一秒還完好無損的雁翎刀,忽然寸寸碎裂。


    他扔了刀把,張口噴出一口尺餘長的熱氣,渾身瞬間汗出如漿,幾個彈指後,他整個人便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一般。


    幾名冠軍侯府家奴奔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扶著他迴轉中軍帥帳。


    熱氣騰騰的藥浴,早已準備好。


    霍鴻燁拔了衣衫,翻入浴桶,麵色卻並未鬆弛下來,反而扭曲如受大刑,就好像這浴桶裏裝的,是千百把刀子一般!


    直至兩刻鍾,霍鴻燁整個人才漸漸鬆弛了下來,偏過頭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常人都道,似他這等千金之子,一生下來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就該以調戲美婢、遛鳥鬥狗度日。


    卻不知,他所經曆的苦難、他所付出了努力,其實都是同齡人的很多很多倍……


    入京為質七載,他無時無刻不在忍。


    忍著父仇。


    忍著皇族的羞辱。


    忍著北疆的的壞消息。


    忍著大好時光隻能虛度。


    這一切,無人知曉。


    就算知曉了,怕也無人能理解。


    這世間,從來就沒有感同身受這一迴事……


    一年半以前,他於京城迴轉北疆。


    那一年,他堪堪踏入九品。


    一年半後,他已是七品……還是九轉練髓的七品!


    這中間,固然有冠軍侯府屹立北疆數十載的底蘊之功。


    但他所付出的努力,又豈是“煎熬”二字所能帶過的……


    聽到劇烈喘息聲,一青衣老奴掀開帳簾快步入內:“世子,呂遼送來消息,遊擊將張楚入郡衙,請求郡衙準許其於武曲縣下立一方鎮,安置流民。”


    霍鴻燁聽言,剛剛緩和下來的眼神,頓時暗淡了幾分。


    張楚是他鎮北軍的遊擊將。


    張楚有事求見的卻是呂遼而是不他,個中意味,他很明白。


    又一個拋棄鎮北軍的忠義之士嗎?


    “知會呂遼,準張將軍所求。”


    他沒抬頭,淡淡的說道。


    老奴偷偷觀察他的臉色,小聲問道:“世子,可需要將您的意思,傳入張將軍耳中?”


    ……


    “山哥,幫主出來了。”


    騾子還在喝茶,忽然聽到有弟兄說道。


    他一扭頭,就見街對麵的郡衙大門外,自家大哥正在下台階,連忙招唿還在喝茶的弟兄們,匆匆下樓迎過去。


    眾人與張楚匯合後,騾子注意到自家大哥麵上有疑惑之色,小聲問道:“楚爺,可是呂大人不許咱們太平城立鎮?”


    “沒有,呂大人準了。”


    張楚搖了搖頭,沉聲道。


    他心頭確有些疑惑。


    今早,他趁著太白府郡衙畫卯之時入郡衙,亮明身份,求見太白府的郡戶曹宗文瑞。


    宗文瑞很是客氣的接待了他,在聽他說完來意後,直接就領著他去見了郡丞吳子安。


    但這事兒到了吳子安那兒,就為止了。


    宗文瑞與吳子安兩人陪他打了一上午的太極,無論張楚如何旁敲側擊,就是不肯給他一個準話。


    就在張楚心頭暗道這事兒急不得,得私下再走走門路的時候,忽有一名皂衣小吏入內,在吳子安耳邊低語了一翻,然後那吳子安一反常態,當場拍板應下,並且當著他的麵給他辦手續,還與了他太平鎮經略使的官位,歸武曲縣縣尉管轄。


    方鎮,名之為鎮,但在大離的行政區劃上,更接近於屯田置營的軍鎮。


    張楚申報方鎮,也是經過了諸多考量的。


    大離是有鎮的,但那都是老百姓自發聚集而成的,並無實質的行政級別。


    這就造成了一個非常尷尬的現狀:誰都可以管,也誰都可以不管。


    這是好事?


    沒聽說過有關部門的大名麽?


    所以,與其到時候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打著大離官府的牌子,去太平城指手畫腳,張楚寧可把行政區劃弄分明一點,至少以後砸錢,也知道該往誰頭上砸。


    還有一點,那些百姓自發聚集而成的鎮子,人口普遍不多,比如金田縣外的劉家鎮,頂天了也就幾千人。


    而太平城,已經超過兩萬人了,比一些縣城的人口還要多。


    都到了這種規模,再去弄那種沒有行政級別的小鎮,未免也太侮辱太白府這些大人的智商了吧。


    當然,這還不是最有意思的。


    最有意思的,是張楚剛撈來的這個經略使官位,和太平城歸屬武曲縣郡尉管轄這兩點。


    方鎮的最高軍政長官,是經略使沒錯。


    方鎮屬地方軍事係統,歸屬武曲縣縣尉管轄也沒錯。


    但縣下一級的方鎮的經略使,是從八品官武散官。


    而張楚,本身還有從六品遊擊將的武散官在身。


    鎮北軍沒有收迴他遊擊將的任命。


    而郡衙卻給了他經略使的官位。


    再說將太平鎮劃分給武曲縣縣尉管轄。


    縣尉是八品職事官,標配是九品武者,八品武者的縣尉就已經算是頂配了。


    武曲縣縣尉,張楚不熟,但就算是他頂配縣尉,也就是個八品。


    論武力,張楚百騎劫營,一戰屠殺數千北蠻人的事跡,早已傳遍北二州,玄北州哪個八品武者,有信心能壓他一頭?


    論官位,張楚這個從六品遊擊將,雖然是武散官,但哪怕是武散官,也是鎮北軍的武散官,連太白府的這些正七品主官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的,哪個正八品的縣尉,敢膽大包天到對他指手畫腳?


    論履曆,張楚曆任錦天府假郡兵曹,鎮北軍前軍假主將,還都是戰時的官職,玄北州內,哪個縣尉敢在他麵前拿大?


    張楚不裝比的認定,隻要太白府郡衙的文書一下抵達武曲縣,武曲縣的縣尉就得像火燒屁股一樣的主動趕到太平鎮拜見他。


    將一頭老虎劃分給一隻羊管理,這不是成心讓老虎稱王稱霸麽?


    而且縣尉的上級,不是郡兵曹,而是郡尉。


    太白府的郡尉,已經戰死在南遷路上,至今空懸,北飲郡內兵事,如今是由呂遼暫管。


    呂遼是何等身份?


    一方封疆大吏!


    武曲縣的縣尉,敢拿一點芝麻蒜皮的小事,來找呂遼抱怨麽?


    呂遼又可能為了一點芝麻蒜皮的小事,替武曲縣的縣尉出頭,來找張楚的麻煩麽?


    也即是說,太平鎮隻要不搖旗造反,就可以一直做世外桃源……


    張楚心頭的疑問,也就在這裏。


    那個皂衣小官,在吳子安的耳邊到底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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