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離婚協議。


    她如同簽超市購物單那樣,快速無恙地寫下清秀幼圓的‘顧爽爽’兩個字。


    她始終沒有抬頭,簽完字就轉身,背影筆直。


    那個重新閉上一雙再無光彩眼眸的男人,他的耳朵裏傳來樓梯的腳步聲響,一步一步,輕輕,消弭,越來越小,最後像消失的精靈。


    他執起那份離婚協議,另一手執筆,筆尖點在簽字處,‘沈’字寫了一橫,筆勁蒼力,接著要寫一豎,筆尖離開紙張,隨握筆的人的手輕微顫抖著,晃動,晃動,將落難落……


    顧爽爽出了別墅華麗的黑色雕花大門,三點半的太陽,曝曬,令人恍惚。


    別墅外是一條法國梧桐排列的林蔭道,她踏入陰影裏。


    堅定沉穩的每一步,越走越消失不見,她小小的身子慢慢矮下去,慢慢,左手撫上心口,慢慢,右手扶住欄杆,走一步,再走一步,慢慢,整個人靠著欄杆墜落了下去。


    痛啊,痛啊。


    她對他說過,恩斷義絕。


    他今天同她說,今生今世不要再見。


    她終究狠不過他,在最最撕心裂肺的時候,她也說不出今生今世不要再見這樣的話。


    他說得出口,說的緩慢且輕盈,他那麽厭惡陸熙離啊,為了惡心她,居然能碰陸熙離,可見姆媽的事上他對她恨有多深。


    顧爽爽,顧爽爽啊,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賤了好嗎?


    二層樓上的臥室,落地窗開了一縫。


    男人修長的手指捏著窗簾邊沿,保持不動,視線俯視,盯著樓下前庭外欄杆下蹲著似要哭死過去的小女孩。


    他是那麽的,那麽的麵無表情。


    臥室門開。


    手指從窗簾上無聲垂下,窗簾閉合。


    陸熙離走進來,手裏拿著手機,女人的臉上嫣紅不見,肩膀也被衣服裹得嚴實,但神情,的確是疲累的神情。


    她眼眸空洞焦灼地凝望男人玉挺削瘦的高大背影,揪心之餘,卻也在腦海裏一遍遍迴味剛才顧爽爽看見她露出的表情。


    走到男人身後,手臂從男人緊窄的腰身試圖往前圈住:“墨城,小惟……啊!”


    一聲慘叫,陸熙離被男人淩勁的長腿踢得撞上床角,額頭上瞬時鮮血流出。


    沈墨城轉過身,踢的動作太大,帶著桌下那杯開了口的酸奶潑灑一地。


    酸奶的色澤,與垃圾桶裏頭那套裏麵的一模一樣。


    陸熙離不敢叫,縮在床角,“你和顧爽爽剛才對話的錄音我傳給瞿玨了,我和瞿玨通話溫謹懷也在外麵聽著,墨城,小惟才七歲,我求你放過他……”


    背光的男人,浴袍下的身軀因為笑而顫了顫。


    他聲音水跡一般的清涼,帶著悠緩的笑,瘋絕而優雅:“小惟三天前搶救無效死在醫院,你和瞿玨聯係那麽頻繁,他沒告訴你?”


    “……什、什麽?”陸熙離眼球欲裂,搖頭,搖頭:“不可能,我昨天還問過醫生,小惟還在的,你今天用小惟的命威脅我過來,小惟怎麽可能不在,你說謊……”


    “我是說謊,也讓醫生騙你,不然你今天能配合我演這一場戲?”


    “為什麽!”陸熙離站起瘋了般朝沈墨城撲過去:“他是個孩子,你為什麽讓他死,為什麽不救?!”


    “一個連自己親媽都能害死的女人來質問我為什麽不救你兒子?三年前我答應姆媽護你和小惟周全,護來了我家破人亡,姆媽沒了,你以為你的死期還遠?”


    陸熙離驚恐萬狀:“我沒有害死我媽,是顧爽爽和她爸!這筆賬我還沒算!顧爽爽先用語言刺激我媽,顧海隨後進去殺了我媽,墨城,你眼睛瞎了嗎?我報警你還讓溫謹懷打我,你眼瞎了嗎?!顧海的錄的錄像現在在瞿玨手裏……”


    沈墨城不能聽這些,病中身形一晃,眼前發黑。


    “章柯!”


    老四衝進來,皺眉一把捂住陸熙離,三兩下捆起來,綁出去。


    男人身軀軟倒在躺椅裏,唿吸急促撫住胸口,咳出一口血,麵色僵白如屍。


    溫謹懷在他身旁坐下。


    昨天和爽兒說的話,隻有遺書和姆媽自己摘掉唿吸罩是真的。爽兒進去見了姆媽,措辭激烈,讓姆媽得知做的是腎髒移植手術,取的是爽兒的腎,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著想的姆媽想不開,恨自己為什麽醒來,破壞兒子兒媳的幸福,還要殘害未出世的孫子。


    姆媽生了了結的心思,咬破手指寫下血字遺書,摘掉唿吸罩。


    顧海就是那個時候尾隨爽兒找到臨湖別墅的。


    大概是從爽兒去取兩年前的交易協議時,顧海就通知了瞿振海,之後爽兒迴到獨棟別墅,顧海一直跟蹤,爽兒晚上開車,顧海也一定跟著,跟到了臨湖別墅,找到了姆媽所在的地方。


    一場預謀,墨城和大部分人力都在尋找爽兒,別墅這邊人手不夠,瞿玨早已派人圍住別墅,解決掉保安,控製傭人,顧海潛入病房時,姆媽正好摘掉唿吸罩,還沒有死。


    姆媽身上的管子,救命的管子,是顧海一根一根拔出來的,錄了像,姆媽從活到死,痛苦掙紮,咬斷自己舌頭,手指抓床單抓到鼓著,最後瞳孔流血,全部顧海錄下的畫麵,瞿玨傳了過來,給他們看了。


    墨城就是那個時候徹底瘋掉的。


    “謹懷,瞿振海得知我娶的是顧海女兒的時候就不對勁,我讓張青去查,瞿振海和顧海背地裏有什麽勾當。”


    溫謹懷聽著。


    躺在躺椅裏的男人,他的笑容裂了縫:“七年前你說過,顧宅有個傭人說姆媽是從三樓掉下來昏迷的,當是瞿玨和瞿振海都不在,推姆媽摔下來的那個人,”


    “顧海?!”溫謹懷睜大眼。


    “張青查到,顧海還沒混出來很年輕的時候,是瞿振海的跟班,負責處理瞿振海不方便處理的見不得人的事。我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姆媽受傷和顧海有關的?有一次我和姆媽聊天,無意中聊到顧爽爽的姓,姆媽聽見姓顧很不對勁,問我顧爽爽的父親叫什麽,我說了後,姆媽就沉默了,眼神裏的驚恐她想遮掩也沒遮掩住。我去洗手間,她躲在被子裏哭了,說了句,孽緣,還提到了三十一年前,但那之後顧爽爽去看姆媽,姆媽沒表現出不對勁,對顧爽爽一如之初。”


    沈墨城說到這裏,神色悲傷無底,捂著眼睛發笑,嗓音裏鼻音那麽重:“我那善良的姆媽,謹懷你知道她一直在忍嗎?她見我愛著顧爽爽,什麽也不說,當年顧海害她至此慘烈的地步她不說,三十一年前極有可能我生母跳樓也是顧海幫瞿振海處理的,姆媽也不說,恨打碎了往肚子吞。她覺得爽爽是個好姑娘,我好不容易幸福了,那些過去的滔天恨意,她一個人默默的吞下。”


    “卻還是想不到,最後的命,葬送在瞿家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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