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每天都醒這麽早?」他也醒來,在枕邊輕聲問。


    「從小就這樣,習慣了……」她說。時間還早,兩人都不想起來,尚訓在那裏用手指輕輕地梳她的長髮,看她的青絲一根一根從自己的指縫間滑下來。


    等外麵天色大亮,尚訓也起身了,俯身在她的額上親吻,說:「不能再懶散下去了,從今日開始,我不再稱病了,偶爾也要去上一下朝。今天下午我在垂諮殿處理政事,你中午過來和我一起用膳。」他緩緩說。


    她微微詫異,問:「怎麽突然忙起來了?」


    「朝中事情繁瑣,我既然身為帝王,自然應該對天下負起責任來。」他淡淡地說。


    盛顏茫然無知,所以也沒有在意,便點頭答應了,兩人難得都起來較早,她送尚訓出去之後,自己在宮中也沒有事情做,給母親寫了封信讓人送去之後,看看時近中午,便放下書帶著雕菰散漫地走到垂諮殿去。


    垂諮殿十二位大學士,二十四位知事,本來一直都比較悠閑,因為所有的政事一向都是由瑞王府先過目,有重大事情,瑞王府抄備一份,原件送來讓知事和大學士商議,擬好幾種批覆後,送呈尚訓過目,他在合意的批覆上寫準行,再發還瑞王府。所以,大學士和知事們,也樂得悠閑。但如今皇上勤快起來了,他們也隻好裝出個忙碌的樣子,誰也顧不得過來的這位德妃了。


    她便一個人在禦書房的後殿坐著,耳邊隻聽到那些學士與知事在低聲商議,手足無措,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從旁邊拿了本書坐在那裏,看了幾頁,她又抬頭看外麵,鳥語關啾,雀兒在樹梢上來迴跳躍。


    遠處開了一樹燦爛的白色花朵,隔得太遠,看不出是什麽花,但是還是讓她覺得愉悅。她想,如果沒有進宮的話,自己現在,應該正坐在院子的花樹下繡花吧。


    一剎那恍惚起來,忽然想,要是沒有那一次大雨,沒有那一次和瑞王的相遇,她現在會在哪裏?她是否將來會嫁給一個普通的男人,整日為了生計而煩惱?


    可是,人生已經如此。


    她遇見了瑞王,她進了宮,她成為了德妃,她如今,隻願自己忘掉瑞王尚誡,一心一意地愛著自己的丈夫,從此再不管緣定三生之類的夢話。


    她深深地吸氣,深深地唿氣,像是要將自己的煩惱從心裏壓榨出來一樣,長長地吐出心中的思緒。等到心中有些平靜下來,她才伸手到桌上取了個糕點,站起來走到殿外,給階下大魚缸裏的魚餵食。


    尚訓抬頭不見了盛顏,忙站起來到處找,出了殿才見她坐在魚缸旁邊餵魚,她把自己的手伸到魚缸中,那些金魚以為是食物,爭著上來啄吸她的手指,她覺得癢癢的,低頭輕輕笑道:「這些笨蛋。」


    他站在旁邊看了好久,看她像小孩子一樣天真清澈的眼睛,倒映著水光漣灩,明亮無比。


    命運真是無法預料。如果自己父皇沒有心血來潮替她賜下名字,如果母後沒有做那個夢,如果自己沒有在她離開的那一剎那攔下她,不知道現在她會在哪裏,人生會怎麽樣?


    如果自己永遠也沒有遇見她,那麽現在看著她的人會是誰?令他心口暖暖發熱的人,會是誰?


    盛顏抬頭看見他,倉促地對他一笑,尚訓將她濕漉漉的手從水裏拉出來,低聲說:「你看,連袖子都掉進去了。」


    盛顏還未來得及說話,便隻覺得有人在盯著她看,她沉默了良久,終於,還是迴頭看了一眼。


    垂諮殿裏麵,向她看過來的人,正是瑞王尚誡。


    四月末的狂風,落花滿庭。風捲起墜珠紗簾,吹亂鬢角。


    或許是周圍太過安靜的緣故,她一時神情恍惚,眼前模糊看見三生池上兩個人並立的身影,風乍起,吹皺一池湖水,於是他們的身影在水麵上,動盪不安,舒展,扭曲,再舒展,再扭曲。


    即使一身盡是瓔珞光華,可她的身邊,不是她曾經在三生池上相擁親吻的人,這繁華極盛,與她,卻好像隻是徒增淒涼。


    尚訓感覺到她全身的僵硬,低聲問她:「怎麽了?」


    她抬頭看他,將自己剛剛那個笑容,繼續下去:「沒什麽,我擔心我的手濡濕了你的衣服。」


    尚訓笑了一笑,說:「沒事,天氣熱,涼一下正好。」


    他是她的丈夫,溫柔包容,如此可親,甚至以帝王之尊,對她小心翼翼。


    殿內學士們的爭論突然激烈起來,尚訓無可奈何地放開她,低聲說:「真沒辦法,你稍微等等,我馬上迴來。」


    她目送尚訓離開,轉身從廊下走過,向著那棵開滿繁花的樹走去。就在經過廊窗的時候,有人在窗內,低聲問:「為什麽?」


    她轉頭,看見窗內的瑞王尚誡,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案卷,沒有轉頭看她,側麵的容顏在流雲蝙蝠的花窗之後,看不出神情,但,他確實是在問她。


    盛顏站在窗外,一時喉口堵住,說不出話。她覺得自己的心口,一種無比暗淡的酸澀感,翻湧上來。


    「為什麽你選擇了進宮,卻還留著我給你的東西?難道你不知道別的男人送的東西,會成為你進宮以後的致命傷嗎?」他依然淡淡地,低聲問。


    他手眼通天,宮中的動靜,自然逃不開他的耳目,那九龍佩的事情,又怎麽能瞞過他?


    盛顏慢慢地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這樣,她才能勉強唿吸。她站在廊下,抬頭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天空籠罩下,金黃的屋頂,朱紅的柱子,玉白的殿基,就好像富貴、鮮血、悲涼融合在一起的天地,他們身處其中,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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