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平安站在車廂後,朝著天空敬禮時,莊嚴是聽不見的。


    此時,他的耳朵裏都是一種金屬機械震動發出的“咵咵”聲,這讓他想起小時候跟著母親迴到桂北外婆家裏時,在縣城裏看到的拖拉機。


    沒錯,當你坐在拖拉機上,那台簡單而耐操到極致的發動機,那個隨時可以磕個雞蛋下去就能煮熟的水箱,在隨時可能散架的“咵咵”聲中很魔幻地將你送到目的地。


    現在,這台運-5飛機發出的聲音就是這種老式拖拉機發出的聲音。


    最令莊嚴心驚膽戰是,飛機機艙裏沒有從前自己坐過的民航機那種蒙皮,在差的民航機,裏麵好歹都是硬塑料,做工還是很好的,而這架運-5完全可以看到機艙內部各種支撐龍骨之類的東西,上麵噴吐著黃色的油漆,這令莊嚴忍不住伸出指頭去戳了戳龍骨之間的鋁皮,心想這玩意到底有多厚,下一秒這玩意會不會在空中解體?


    也難怪莊嚴會這麽想。


    因為運-5本身就是一架很老型號的飛機,仿製前蘇聯的安-2,在國內空降兵部隊裏,運-5就有個大名鼎鼎的綽號——空中拖拉機。


    但也別因此而小看了運-5,這玩意雖然不先進,但是實用性和經濟性極高,起降要求低,距離短,簡直就是居家旅行跳傘訓練的必備之物,在的空降兵部隊裏,它可是不老的常青樹。


    對於莊嚴來講,第一次做這種飛機感覺絕對不好。


    因為本來就緊張,加上飛機小,上升到一定的高度,由於氣流的原因,所以沒有大型客機那麽四平八穩,老是在顛兒顛兒的,就像你坐在一葉小舟裏泛舟出大海,那感覺……


    酸爽!


    各種因素交織,令莊嚴眼觀鼻,鼻觀心,動也不敢動。


    他開始打量自己今天的裝扮,頭盔傘包作戰靴迷彩服,該有的都有,穿得如同一個未來戰士般牛逼。


    可由於是初跳,所以不配武器包,隻有在胸前掛的那個備用傘包上方橫著插著一把傘兵刀——這就是那把你永遠都不想在空中用到的救命刀具。


    怪異的安靜裏,莊嚴忽然萌生出奇怪的念頭。


    好歹給老子配把槍吧!


    要死不幸真像那天晚上在排房裏某烏鴉嘴說的那樣主傘備用傘都打不開,最後真掛在牆上去閻王爺那裏報到,好歹有把槍,牛頭馬麵啥的敢要將老子下油鍋我就吐吐了丫的!


    坐在莊嚴對麵的徐興國也不吭聲。


    從他毫無表情的臉上,莊嚴能夠感受到這家夥心裏估計和自己的緊張度不分上下。


    突然,蘇卉開沒話找話,也許想搞活點氣氛,笑嘻嘻露出一口白牙說:“兄弟們,這破飛機嘎吱嘎吱的,會不會沒飛到降落場就掉下去了?”


    那一瞬間,飛機裏十多雙白眼同時投向蘇卉開。


    蘇卉開從每一個人的眼中看到了嫌棄。


    他趕緊低下頭,閉上嘴,再也不敢吭聲。


    韓自詡在地麵當引導員,沒有上機,這台飛機裏帶隊的是章誌昂。


    章老兵看著這些他眼中的新兵蛋子,想笑又不好笑出聲。


    其實每個特種部隊的老兵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看什麽都不懂的新兵們在每一個科目實操前那種要死不活的表情。


    軍旅生涯是枯燥的,圍觀菜鳥,也是老兵們的一種樂趣。


    章誌昂一直站著,快到指定傘降場的時候,他給每個人都再次檢查了傘包,不斷重複著離機和落地的各種注意事項,什麽一定要雙腳同時落地,什麽一定要注意風向,不要逆風降落等等。


    然後大聲道:“你們不要怕,按照我們訓練的要領來,保證你們沒事!現在你們跳傘已經很幸福了,你們知不知道,二戰時期的很多傘兵還要從機艙裏爬出來,爬到機翼上再跳下去!那時候的傘兵才是爺們!你們現在算啥?站在機艙邊,一包手,閉著眼睛一跳,傘都不用自己拉,你們要懂得滿足!現在隻是拉繩式開傘,等你們熟練了,跳多幾十次後,我帶你們跳自由開傘!”


    老章口中說的自由開傘是老兵的特權。


    意思是不靠飛機內的拉索扯開傘包,出艙後自由落體,看著手腕上的高度計確定高度,在指定的高度上開傘。


    這就是高跳低開,又或者高跳高開的特種傘降,但是,菜鳥是沒這個資格談這些的,玩這些的都是老兵,跳的都不是圓傘是翼傘,又或者是幾朵傘花那種特種傘。


    滴——


    滴——


    機艙裏的揚聲器響起了兩下鈴聲。


    在機艙前,靠近駕駛艙的頂部位置上,兩盞燈變綠亮起。


    機艙裏的放傘員朝著章誌昂大喊:“到了,準備下!”


    說完,他用力抓住那個莊嚴一直不知道什麽用處的就像發動機攪棍一樣的大把手,將機艙門用力搖開。


    門剛開,強烈的氣流如同一條不安分的蛇似的竄進了機艙。


    本來還有些悶熱的艙裏忽然變得冷嗖嗖的。


    “準備了!著陸場快到了!”


    章誌昂從兩排士兵中間穿過,迴到艙門邊上,站在那裏探頭朝外看看。


    莊嚴隔著幾米,大約看到了小半個艙門的景色。


    飛機已經位於至少800米的高空上,從機艙裏看出去,地麵早已經成了一塊塊染色的抹布,綠的黃的,房屋看都看不清輪廓,就像小小的積木一樣堆放在地上。


    我艸!


    莊嚴在心裏罵了一句粗話。


    “起立!”章誌昂下達了第一個命令。


    所有人唰一下站了起來。


    提凳弓腰,掖下坐帶,檢查掛索,然後轉神麵朝機艙位置站好,做好離機準備。


    冷風從所有人中間竄來躥去,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別的遠古,莊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放傘員右手向外一揮,就像站在十字路口紅燈處指揮放行的交警。


    章誌昂,拍了拍拍站在隊列第一個的蘇卉開,檢查了一下他的掛索,大喊:“跳!”


    莊嚴在蘇卉開後麵,沒看到他的表情,不過很快,公牛這家夥蹦了出機艙,整個人嗖一下消失在機艙外,看都看不見了。


    “莊嚴,跳!”


    章誌昂同樣檢查了一下掛索,一拍莊嚴背上的傘包在他耳邊大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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