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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國府,儀門前廳。天籟小說


    滿堂寂靜。


    故然賈政激動到流淚哽咽,可其他人的心思,卻和他截然不同。


    賈代儒、賈代修兩位代字輩的老頭,須皆白,此刻兩雙渾濁的老眼,生生睜成了死魚眼。


    臉上的皺紋顫抖,嘴唇哆哆嗦嗦,不知該說什麽,能說什麽。


    賈敕、賈效、賈敦之流更加不堪,一張紙肥膩的油臉慘白,豆大的汗珠在臉上匯聚,眼中瞳孔放大,倒映著那個笑容滿麵的少年,卻如同看到了魔鬼的微笑。


    如果說代字輩和文字輩的老輩還勉強能倚仗輩分坐的住,那麽玉字輩的賈珩、賈琛、賈瓊之流,則真真駭的肝膽俱裂。


    賈環自上位以來,對付不肖長輩,還隻是嗬斥訓誡警告,可對於玉字輩的同輩和草字輩的晚輩,那是會動家法,往死裏打的!


    之前的賈芹,不就是被生生打死的?


    對於賈環,他們是自心底的恐懼。


    若非找到他們的大人物信誓旦旦保證,賈環此次所犯下的,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絕無幸存之理,他們也不會迷了心,動了貪念,來榮國府裏鬧。


    誰曾想,如今,如今……


    這三魔王竟然迴來了!


    這些人本就不是什麽上得了台麵的,但凡他們有一點上進心,有一絲骨氣,賈家那麽大的事業,隨便跟著幹點什麽,還能混不出人樣來?


    誌大才疏,貪鄙無謀,被人一忽悠,眼紅寧國府的金山銀海,便來逼宮。


    如今看到賈環迴來,看到他雖然在和賈政笑語,可眼角不時掃過來一點餘光中的酷烈,直讓他們臉色青。


    其中賈琛最是無用,為人好吃懶做,吃不得一點苦,隻愛貪小便宜,之前就被賈環收拾過一次,這會兒看到賈環掃過來的目光,腿一軟,竟然跪倒在地,身子抖的跟篩糠一般。


    “如此說來,你闖禍被拿迴京,全是和陛下商議好的,就為了避免日後功高不賞,陛下是想保全你?”


    賈政將信將疑的看著賈環,腦子裏有些暈乎。


    賈環笑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提前被拿迴京,還去天牢裏走了圈,然後悄悄迴府。爹,可別對外麵人說。不然,陛下還得把我抓進去,再做幾天樣子。到時候,少不得又有一群瞎了眼的糊塗種子鬧騰。”


    賈政心有餘悸的連忙點頭,道:“不會不會,爹誰也不說!”


    “哼!”


    一旁處,賈代修看到孫子賈琛這般狼狽淒慘,跪在地上巴巴的看著賈環,讓人看不起,心中不禁又羞又怒。


    再見賈環理也不理賈琛,隻同賈政說話,心中更惱。


    他仗著輩分高,往年裏過節賈環都要上門送禮問候,雖然如今做了虧心事,可依舊不覺得賈環能把他如何,便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道理!提著腦袋出兵放馬,立下大功非但不賞,反而要下罪入天牢!


    環哥兒,該不是皇上他老人家,念在榮寧二公的麵上,饒你一死吧?


    若隻是如此,哼!怕是賈家大難還在後頭!”


    此言一出,本來差點被嚇的窒息的賈族族人,眼睛紛紛亮了起來。


    都以為賈代修說的太有道理了,這世上哪有這樣的事?


    提著腦袋出兵放馬,九死一生立下戰功,非但不賞,還搞這一出戲?


    這是在哄他們呢!


    真以為他們沒見識?


    他們也是讀過書看過戲的,蕭何那樣立下從龍巨功的大丞相,想要自保也隻不過是強買田舍以自汙。


    你賈環又算老幾?


    想自汙還得殺個太尉來汙一汙……


    不過,雖然眾人都覺得賈代修說得對,可賈環畢竟兇名太盛,一時間,他們還不敢附和。


    倒是一直覺得不大對頭的賈政忽然反應過來,目光愈狐疑的看著賈環。


    賈環嗬嗬一笑,目光森森的看向賈代修,輕聲道:“孔老二有一句話說的真不錯,老而不死是為賊!”


    “環兒!”


    不說又驚又怒,差點喘不過氣的賈代修,連賈政都憤怒之極。


    他是儒教門生,聽賈環把孔聖人稱唿為孔老二,豈有不怒的?


    孔子名仲尼,仲者,二也。


    他在孔家排行第二,所以名中才有一個仲字。


    隻是,千百年來,誰人敢稱他為孔老二……


    再者,賈家以孝治家,老而不死是為賊這樣激烈的話,讓賈政心裏著實難以接受。


    “好,好!存周,這就是你教出的好兒子!這樣的人,如此德行,如何配做我賈家之主?”


    賈代修不敢看賈環冰冷的眼神,隻能對賈政痛心疾道。


    一旁賈代儒也附和道:“侮辱先聖之名,還曲解經義。所謂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方是老而不死是為賊。存周,我等可是如此?又怎麽成了賊啊?


    今日不與我等一個交代,這官司,就是打到皇城金鑾殿,我等也要一個說法!”


    賈代儒也反應過來了,如果今日不能坐實賈環的罪名,不能翻盤,他倒是不懼怕什麽,都一大把年紀了,隨時都能死,可他還有一個獨孫,怕是要被活活整死!


    因此,也神色厲然道。


    賈政心底本就因賈代修一番話,以為賈環是死裏逃生,此刻更被拿住了話柄,心裏理虧,不知該如何應對,一時狼狽不已。


    賈敕、賈效、賈敦之流,也漸漸迴過神來,恢複了臉色,站在二老身後,同仇敵愾的看著賈政賈環父子。


    賈環拍了拍賈政的胳膊,笑道:“爹,孩兒可曾騙過您?”


    賈政聞言一怔,想了想,總覺得這個頑劣子騙過他無數次,可一時間又想不到賈環騙過他什麽?


    隻是……


    賈政還想說什麽,卻見賈環擺擺手,笑道:“爹放心,一會兒兒子再給您看兒子得了什麽賞,比個國公還貴重……


    現在,咱先和這群人講講道理,再論論家法。”


    見賈環眼神淩厲,賈政忙道:“環兒,畢竟都是族人,還是你的長輩,你可別動手。”


    賈政是知道賈環脾性的,提前勸道。


    賈環哈哈笑道:“爹您先看著,說不得,您比我還想動手呢。”


    說罷,又冷眼看了眼吵吵嚷嚷的賈代修、賈代儒等人,迴頭看向門口。


    軍師索藍宇,寧國府大管家賈芸立於門下。


    隱隱可見,為數不少的寧國親兵,站於遊廊內,隨時聽命。


    索藍宇看到賈環,目光有些激動。


    賈環衝他點點頭,示意他進來後,他深吸了口氣,行禮罷,卻是沒先敘舊,而是將一疊紙交給賈環,沉聲道:“公子,這些就是他們勾結外賊,逼迫老爺的證據。”


    此言一出,大廳內紛擾的叫罵厲喝聲戛然而止。


    除卻少數幾個沒腦子被忽悠來的人外,大多數人都眼神閃爍不定,麵色白……


    賈環恍若未見,笑吟吟的接過那疊紙後,一邊看,一邊讀出來:“九月二十八,夜,孝簡親王府二門管家,至後街賈代修府,上門要賬?


    經查明,賈代修孫賈琛,於西市隆興賭坊,欠賭債兩千三百六十四兩五錢。


    隆興賭坊,為孝簡親王府所開。嗬嗬……”


    “九月二十九日,忠禮親王府長史趙靖,至後街賈代儒府,嗬,還是要賬。


    查明,賈代儒孫賈瑞,於平康坊紅杏樓,欠嫖資一千二百八十兩三錢。


    紅杏樓為忠禮親王府的產業。”


    “九月三十日,忠智郡王府門客進賈敕府……”


    “十月初一,新晉內閣閣臣左思怡左相府管家進賈效府……”


    “十月初一,新晉內閣閣臣裴靜裴相府管家進賈敦府……”


    “賭帳,嫖帳,戲班子相公帳,酒樓帳,胭脂水粉肚兜帳……”


    “瞧瞧吧,這都是些個什麽玩意兒!!”


    隨手一撒,漫天紙張飛舞。


    賈環看著氣的鐵青臉的賈政,卻又笑道:“爹,像咱們這樣的人家,一般而言,縱然子嗣平庸,日漸衰敗了,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還能掙紮幾年。


    若是得祖宗護佑之幸,出了個出色的子弟,東山再起也不過等閑。


    這就是爵位最可貴之處。


    但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最可怕,也最可恨的,就是他們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從家族裏頭拚命折騰,拚命拖後腿。


    再大的宅子,若是從根子裏腐朽衰敗,倒塌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賈政氣的渾身抖,怒不可揭道:“我真真是沒想到,他們會敗落到這個地步!”


    賈環笑道:“爹,這有什麽可氣的,龍生九子各不同,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咱爺倆這麽正直。”


    賈政聞言,心裏暴怒的氣憤登時一亂,哭笑不得的看著賈環,繃著臉斥道:“這樣大的事,也是能頑笑的?”


    賈環嗬嗬一笑,道:“一碼歸一碼。”


    說罷,看也不看那些麵色倉惶的賈族族人,對賈芸道:“芸兒,帶人送他們去祠堂,告訴焦太爺,這樣人甚是想念老太爺,想去祠堂裏跪拜一夜。


    然後再去各房通知,明兒午時,召開宗族大會。


    他們既然想罷免我的族長之位,總要和族人們商議商議。”


    賈芸聞言,沉穩應了聲:“是,三叔。”


    而後上前幾步,對賈代儒、賈代修等人道:“諸位,請吧。”連尊稱都無,臉上滿是毫不遮掩的厭惡憎恨之色。


    賈代修、賈代儒等會忌憚賈環,可對賈芸一個沒老子的孤子卻毫不客氣,各般斥罵聲迭起。


    賈芸卻不迂腐,冷笑一聲,看了賈環一眼,見他點頭後,朝門外拍了拍手。


    一隊全副披掛的寧國親兵入內,這些韃子出身的親兵,可不懂的什麽是尊老愛幼,更不懂得賈代修等人的輩分。


    進入前廳後,先齊齊與賈環行軍禮,然後聽從賈芸的命令,兩兩走到一個賈族族人身後,押著他們往寧國府賈族宗祠走去。


    賈代修、賈代儒兩老還想掙紮,被兩個韃子親兵架起,強行帶走。


    其餘人更慘,但有拖延者,拳腳相加者都有。


    不一會兒,吵的賈政腦袋快要裂開的賈族族人,便徹底消失在了前廳。


    毫無疑問,他們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賈政卻又有些擔憂道:“環兒,你不會把他們……”


    賈環嗬嗬笑道:“按族規處置就是,爹放心。”


    不過,說完這句,他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收斂,舉起右手,露出最後一張紙,看向大廳內剩下的最後一人,冷聲道:“二哥,你能不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麽迴事?”


    “鏈兒?”


    賈政看著滿頭大汗,麵色慘白的賈璉,不敢置信的驚唿了聲。


    不過,沒等賈璉開口,從後門忽然闖進來一丫鬟,氣喘籲籲的看著賈環,杏眼盈盈,道:“三爺,老太太喚你快去裏麵,林姑娘,林姑娘她……”


    賈環麵色陡變,大步上前,一巴掌拍開了渾渾噩噩擋在路上的賈璉,又把手上那張紙摔在了賈璉臉上,邊往裏走邊問道:“鴛鴦姐姐,林姐姐如何了?到底怎麽迴事……”


    賈環和鴛鴦消失在大廳,從後門往內宅走去,賈政麵色肅穆的走到賈璉身邊,從地上撿起那張紙,翻過來一看,臉色登時黑了下去,恨鐵不成鋼的怒視著賈璉。


    見他淚流滿麵,唬的半死的模樣,不知怎地,心裏又一軟,歎息一聲道:“你真真是糊塗啊!”


    賈璉聞言,跪倒在地,大哭道:“老爺,救救侄兒吧!侄兒不想死……”


    賈政仰頭一歎,酸澀道:“不至於此,罷了,隨我一起進裏麵去吧。好生認錯,有老太太在,總能護住你,隻是,再不可如此荒唐糊塗了。


    隻是再沒想到,他家怎麽也會對環兒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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