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婉寧咬住了下唇,不敢出聲。


    姚守寧緊抓著世子的手,迴頭去望,便見朱世禎的魂體在入水的那一刻變得透明。


    “朱世禎。”


    站在姚守寧身側的孟鬆雲突然喊了出聲,正欲前行的朱世禎迴頭來看,卻見孟鬆雲目光深邃:


    “七百年前,我就替你占卜過一卦。”


    朱世禎聽他這樣一說,略微有些詫異,挑了下眉,以目光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他道:


    “卦象之中,你沒有永生,沒有來世,壽數有限,卻又不生不死。”


    這樣的卦象非常奇特,仿佛‘他’還活著,可這世間卻又再捕捉不到‘他’的氣息。


    若說‘他’死了,偏偏‘他’的生機顯示還未斷絕。


    “五百年前,我修為突破之後,再卜算過一次,結局仍然未變。”孟鬆雲看著朱世禎的魂體,提醒著:


    “你要小心。”


    他修了無情道,心境平和,再無喜悲。


    縱使姚守寧曾提醒過他,他亦有悲歡喜樂,他亦有人之劣性。


    姚守寧覺得他吐槽朱世禎等人的虛偽,是因為他有愛才會有恨,可孟鬆雲卻完全無法感受到這種情感。


    他承認自己有自私的一麵,也有成神的欲望驅使。


    可他不覺得自己愛這些哥哥們。


    雙方分開七百年,早有隔閡,張輔臣、顧敬二人離去之時,都分別與他打了招唿,他極力想要去感受不舍、痛苦之情,但想了半天,心中卻仍空蕩蕩的,意識很是平靜。


    孟鬆雲活著的這七百年,早就見識到了人壽數短暫,終有別離之時,他坦然的接受了兩個哥哥離去的事。


    朱世禎奮不顧身衝向‘河神’時,他也沒有任何的感覺。


    明明七百年前,朱世禎對他最是照顧,兩人同吃同住,異常親密。


    如果這種結義的兄弟之情是世間最好的情感,那麽孟鬆雲也隻能感歎:世間情感再脆弱不過,終敵不過時間的毒。


    他與朱世禎之間曾有兄弟之義,後來亦生疏反目,朱世禎盜走了他的心髒,使他受製於皇室,而他後來也盜走了朱世禎的身軀,製造出‘河神’這樣一個邪物,雙方也算打平。


    迴憶過往,孟鬆雲發現自己與朱世禎之間亦因果纏得很深。


    他欲成神,不希望將來仍有心願未了,因此在關鍵時刻,提醒了朱世禎一句,算是為兩人曾經的兄弟之情畫上一個句號。


    ……


    朱世禎聽他提醒,愣了一愣,接著咧嘴笑道:


    “所以你是早就算出了我沒有將來,才盜走我的‘屍身’?”


    “……”


    孟鬆雲被他反應殺了個措手不及,下意識否認: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隻是想要提醒朱世禎小心,不是在向他別扭的解釋。


    朱世禎的話一下將他拉迴到了七百年前的迴憶,那時他身為道門天才,年少得誌,最是心高氣傲,生平從不服人。


    有時行事偏激,做錯了事後也不可能直接承認,而是在事後別扭的說一大通話,變相的解釋他為什麽會犯下這件錯事。


    他盜走了朱世禎的屍身,破壞了兄弟二人的感情,可他此時提醒朱世禎小心的原委,是讓他注意不要應驗了自己推算的卦象,並非是指‘朱世禎沒有未來,所以他才會盜走四哥屍體,褻瀆他的肉身’。


    “……算了。”孟鬆雲搖了搖頭。


    事已至此,朱世禎注定沒有未來,他又何必去說這麽多呢?


    既然他已經誤解,便誤解就是。


    朱世禎的笑容更加熱烈,他大聲的道:


    “小五,不要在意,哥哥知道做這些事都非出自你的本心,哥哥不會怪你。”


    他的話與先前顧敬對‘河神’講話時的語氣、神態並無二致,孟鬆雲不知為何,心生恚怒:誰管你怪不怪呢?


    自己屠殺青雲觀,這些年來殺人如麻,心狠手辣,又何曾在意過別人的想法?


    他煩躁不安,下意識的去看姚守寧。


    可惜此時的少女顧不上安撫他,她一半的心神被重傷的陸執牽引,一半的心神則放在了朱世禎的身上,根本沒功夫注意到他此時情況不穩定。


    朱世禎說完話後,遂向孟鬆雲笑了笑,接著義無反顧的轉身,往‘河神’走去。


    一個是七百年前的靈魂,一個是七百年後已成煞的‘屍身’,兩者本該係出同源,可在雙方相近,本該身、魂合一的刹那,朱世禎的魂體遭到了‘河神’的排斥。


    顧敬之死使得‘河神’的動作僵了半晌,為朱世禎爭取了片刻的時機。


    可他在靠近的那一瞬間,‘河神’似是感應到了危機,‘他’下意識的心生抗拒。


    黑氣蕩漾開來,形成一圈黑色的霧盾,將朱世禎的靈魂彈了開去。


    “要破‘他’煞氣,我才能接近1


    朱世禎一被彈開,魂體頓時一蕩,半晌之後才重新固定。


    他對著身後大喊,柳並舟應了一聲:


    “好1


    說話的同時,他再次書寫銘文,化為一柄利刃,直刺‘河神’頭頂。


    可‘河神’數次前行都不順利,此時已經心煩意亂,逐漸生氣。


    ‘他’再受阻止,招手之間,無數黑氣化為條條觸手,飛天而起,往那直斬而下的巨劍迎了上去。


    無數黑色觸手被切割,但此舉也止住了劍光下墜之勢。


    河底的黑氣源源不絕,浩然正氣所化的劍氣逐漸被融解,最終消散於無形。


    柳並舟再次揮筆畫出箭陣,無數箭矢如雨般射出,穿破黑氣的封鎖,卻難突破‘河神’本身防禦。


    期間朱世禎也未死心,數次想要附著於‘河神’身體之上,卻終不能成。


    雙方你來我往,鬥得異常激烈。


    河水翻滾咆哮,‘河神’在打鬥之中逐步前進,重新靠近。


    隨著‘河神’前來,柳並舟慢慢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盾光被收緊,河水開始吞噬神都城外圍的城池。


    水勢上漲,水底泥沙、黑氣翻湧,使得那水混沌不堪。


    朱世禎的魂體在數次嚐試之後失敗,變得淡了許多,顯然每一次嚐試對他來說都是巨大的傷害。


    一旦他嚐試失敗,‘河神’失控,災劫就此失控。


    柳並舟心中茫然,雖說手中招數不停,但放眼往四周看去。


    以他視角,可以將神都城盡收眼底。


    他看到了陸無計等人正在引導災民,往皇宮內城而去;而試圖打開內城宮門的朱姮蕊行事卻並不順利,在眾人鬥狐王、鬥妖邪之時,宮中內城四門不知何時已經被人緊閉。


    城門之下已經守滿了第一波到來的民眾,他們正拍打著城門,試圖入內。


    ……


    而姚家的廢墟上方,世子重傷倒地,姚守寧蹲在他身側。


    遠處的四周,盾光被強大的洪水壓製著不住往內收縮,河水吞沒了田園、房舍,無數被衝毀的家具、衣物盡數在渾濁的水麵浮起。


    結界的力量有限,‘河神’逼近之後,煞氣衝擊著結界,水流淹沒盾光之頂。


    姚守寧親眼看著水流上漲,不多時,‘滴答’聲中,一大滴水落到了她臉頰之上。


    她本能的伸手捂臉,那水陰寒入骨,帶著濃濃煞氣。


    少女抬頭去看,隻見頭頂上方,煞氣滲透盾光結界,河水湧入結界之中,化為雨水一般,開始逐漸灑落。


    初時這一滴隻是信號,待她一仰頭,‘滴滴答答’的有更多的水開始衝入結界之中。


    “外祖父1


    她一抹臉,大喊了一聲:


    “水進來了。”


    天意如此!


    柳並舟的臉色頹敗,心中說不出的壓抑。


    他已經盡力,張輔臣甚至為此而死,顧敬、朱世禎也阻止不了‘河神’,莫非這一劫再難過去?


    傾盆大雨開始灑落,結界內的神都城亦開始飛快的蓄積水窪。


    幸存的百姓們似是也察覺到了不妙,所有人無須再讓陸無計等人驅趕,都下意識的往地勢高處躲去。


    以柳並舟的視角,他能看到神都城的百姓如同螞蟻一般排成一條條長龍,靠往皇宮內城的方向,拚命爭取著那一線生機。


    而城門緊閉,內城之中南門下,長公主領了一隊人馬,拚命的拍打著城門。


    “內城何時開啟1


    柳並舟心急如焚,大喝了一聲。


    他的聲音震天,清晰的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長公主也聽到了他的咆哮。


    她也知道柳並舟的性格,如果不是情勢嚴峻,他恐怕不會如此生氣。


    朱姮蕊的心中也憤怒異常,她刺殺神啟帝失敗,離城之時分明城門大開,卻不知何時城門已經關緊。


    隨著雨勢變大,百姓接二連三到來,卻被擋在了門前,哭喊著讓人開門。


    “開門1


    長公主大喝,怒罵道:


    “哪個龜孫子讓人將城門關閉。”


    隊伍之中有知情的官宦道:


    “是楚家——”


    “楚少廉攜少帝入宮,說是擔憂城外混亂,怕傷了少帝性命,所以才讓人緊鎖內城,不準開啟。”


    狐王現世時,主要攻擊目標是在以姚家方向為主的城北一帶,皇宮內城受到的破壞並不多,大多建築保持了完整。


    楚少廉當時見勢不妙逃走,隨即攜天子入宮,緊鎖宮門。


    朱姮蕊聽聞這話,怒不可遏。


    可惜此時雨勢越來越大,水流順勢而下,許多淺地恐怕已經發開始蓄水,遠處還有源源不絕的逃生者到來,此時每多耽誤一刻功夫,便是誤了許多人性命。


    她懶得多費唇舌,直接令人強攻城門。


    ……


    而另一邊,‘河神’越來越近,朱世禎的魂體不穩,柳並舟也漸漸不支,眼見情況危急之時——


    姚守寧見朱世禎的身體再往‘河神’貼近,卻遭黑氣一彈,魂體即將散架。


    她的心重重一跳,接著大喊出聲:


    “五哥!!1


    孟鬆雲長長的歎了口氣,接著懶洋洋的應了一聲:


    “別急。”


    “都快出人命了——”


    而且朱世禎可是他的兄弟,此時眼見兄弟出事,他怎麽還能如此鎮定。


    姚守寧心中無語,孟鬆雲一旦決定出手,便不再拖延時機。


    他也清楚‘河神’的威脅,明白朱世禎的方法是最穩妥的,若他神魂一散,此局神仙難解。


    “天靈靈、地靈靈,五行借力,穩固神魂。”


    口訣一念,符光隨即在他指尖閃現,化為一張半丈高的紅光符籙,飛入水中。


    水裏煞氣感應到符光閃現,如遇天敵,迅速避免。


    紅符入水之中立即分裂,分為五麵,每麵分屬不同的五行性情,中間形成一個小空間,將朱世禎的魂包圍進裏。


    朱世禎神魂一入符陣,原本瀕臨潰散的魂體迅速穩固,且從符陣之中得到了充足的靈力滋養,頓時清晰了許多。


    “青雲觀眾師兄弟,助我一臂之力1


    孟鬆雲咬破指尖,以血畫符。


    接下來的招數顯然對他來說也並不輕鬆,他已經控製不住,顯出鬼身本相,長發鬆散,身上血光乍現。


    他喊話之時眉眼間煞氣頓生,話音一落,無數鬼道尊在他身後閃現,聽從他的號令。


    每人抬起手臂,臂指間鑽出一條黑色鎖鏈,‘嗖嗖’鑽入水中,分別鎖住了‘河神’的頭、頸、手臂與腰腿,將‘河神’捆得嚴嚴實實。


    ‘河神’一受製住,頓時腳步再難往前邁進,趁此時機,孟鬆雲手持長劍,運力斬出:


    “斬1


    他大喝出聲,劍體之上血光湧動。


    殷紅光影破開結界,閃入水中,切割著‘河神’身體。


    孟鬆雲的劍意霸道異常,劍氣縱橫之間,破開‘河神’護體煞氣,盾光破後,‘河神’身體表麵的黑氣所形成的盔甲開始碎裂。


    無數傷口在‘他’身上湧現,水中隻能聽到‘嗖嗖’的劍氣穿透之音。


    劍光組成大陣,‘河神’無論前進還是後退,亦都逃不出劍氣的封鎖。


    ‘他’欲提劍格擋,但孟鬆雲身後的鬼道尊鎖拿了‘他’,使他無力反抗。


    同時頭頂還有柳並舟出手壓製,一儒、一道合力,暫時封住了‘河神’的前進。


    “朱世禎,你做好準備1


    孟鬆雲一聲大喝,接著長劍在手中挽了朵劍花,他疾聲念道:


    “天地無極,太乙借法,吾以吾魂附劍身,斬萬鬼,邪祟避1


    他喊話之後,咬破舌尖,‘噗’的聲響中,一大口血噴出。


    那血液煞氣極重,乃他本命之精,一噴到劍身之上,那劍體表麵血液流得更湧更急。


    在他身後的無數麵無表情的鬼道尊一感應到血光,眼中露出兇光,將‘河神’拽得更緊。


    孟鬆雲在血噴出的刹那,身形化為一縷輕煙,湧入那劍身之中。


    長劍在半空之中停了瞬息,接著‘嗖’的一聲化為光影,往河中的‘河神’斬了過去!


    這一劍的威力非凡,劍氣所到之處,水珠、空氣盡數扭曲、閃避。


    姚婉寧緊緊靠著妹妹,說不出心中是遺憾、害怕、鬆了口氣,亦或還夾雜了隱隱的傷心。


    她能感應得到孟鬆雲這一劍厲害之處。


    這道士當年修為就不低,這七百年不死,更是戰力非凡。


    ‘河神’當年在生之時縱使修為亦不差,可‘他’畢竟早就死了,與孟鬆雲之間誰勝誰負不好說。


    但一個已經喪失了意識,一個有意出盡全力,雙方靈識的差距極有可能就決定生死。


    她此前恨‘河神’傷害她的家人,此時見‘他’有難,又覺得心痛如絞,卻偏偏不能哭泣。


    劍光如虹,姚婉寧心念疾轉之間,那柄利刃破開‘河神’防卸,重創‘河神’身體。


    ‘他’幾乎被斬為兩半,霸道的劍氣在水流之下穿梭,形成激流,‘河神’手裏緊握著的東西被絞碎。


    朱世禎見此情景,心中不由一喜,正欲靠近之時,異變陡生!


    ‘河神’身體被一分為二,無數鬼道尊牽製住了‘他’往四麵八方拉扯著‘他’的肉身,欲將‘他’五馬分屍。


    ‘他’先前抵抗並不激烈,可在劍氣撕碎了‘他’手裏握著的那東西後,‘河神’的眼神由銀光轉為漆黑,‘他’生氣了。


    “不妙。”


    ‘喀——嚓/


    半空之中一道閃電劃過,接著‘轟爐的雷音響起。


    雷光電閃之中,河底原本‘滋滋’的劍氣縱橫之響突然一滯。


    翻湧的河水聲消失,‘河神’分裂的身軀之間突然鑽湧出無數黑色的細絲。


    這些細絲如同藕斷絲連,竟頂住了鬼道尊拉扯之力,反向將‘河神’分裂的肉身往中間粘合,眼見即將重新合二為一。


    姚守寧見此情景,心中靈光一閃:


    “那是——信——”


    瞬時之間,她突然明白了什麽,對著柳並舟大喊:


    “外祖父,‘他’是迴來找姐姐的,孟五哥斬碎了他的信!他可能——”


    她話音未落,隻見‘河神’的身體在黑氣拉扯之下重新合攏。


    ‘他’身體輕輕一抖,‘鐺鐺’脆響聲中,那些製約‘他’行動的鎖鏈盡數碎裂。


    柳並舟麵對這異變,心中吃了一驚,欲再施術法困‘河神’時,突然聽到了姚守寧的喊話聲。


    “什麽……”他怔了一怔。


    “是信,‘他’手裏拿的信是姐姐寫的。”


    所有細枝末微的細節串連成一條連貫的線索,姚守寧道:


    “‘他’是來找姐姐的——”


    ‘他’受製於煞氣影響,逐漸遺忘了與姚婉寧的夢中情緣,忘了兩人之間還有孩子,姚婉寧失去丈夫消息後,兩次曾寫信告知‘他’。


    第二次去信時,就是在昨夜。


    那時姚婉寧隻當‘他’背信棄義,已經不在意自己和孩子,傷害了她的家長,送信之後失望而歸。


    而那信件最後落到了‘河神’手上,才有了‘他’今日的迴歸。


    隻是這對夫妻之間,一人活著,一人已成‘煞’。


    ‘他’的歸來並不能像普通人一樣探望妻子與未出世的孩子,而‘他’的出行意味著災劫將起,民不聊生。


    ……


    姚守寧想通這一點,突然憐惜自己的姐姐。


    她轉頭去看姚婉寧,姚婉寧顯然也因為她的話而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就在這時,‘河神’身軀重合,修複了受劍氣重創的身體,震碎了鬼道尊的限製。


    可‘他’手上的信紙已毀,這令得這位曾經的帝王怒不可遏,身上煞氣騰騰。


    ‘他’伸手一抓握,一柄重劍提在‘他’的手裏,恐怖的威壓自四麵八方壓製而來,柳並舟的盾頓時被壓製得寸寸收縮。


    柳並舟首當其衝,最先承受‘河神’之怒。


    這股力量自上而上,如同一雙無形的大手,拍打著他的身體,將他從空中拍落下地。


    柳並舟落地的瞬間,‘河神’身體之中黑氣一震,將斬中‘他’身體的淌血長劍震飛出去。


    長劍被逼飛出十來丈,附在劍體之上的孟鬆雲的神魂被逼出而出,化為一具骷髏,‘轟爐摔落入廢墟裏。


    “虧了虧了——”


    那骷髏含糊不清的喊話,長劍‘鐺’一聲插落在他頭側。


    半空之中的鬼道尊失去力量,逐漸化為黑氣消失。


    ‘河神’之怒不僅此於止,‘他’再度往前逼近,都城搖晃,宮牆‘喀喀’碎裂。


    雨勢更大更急,姚守寧受到衝擊,摔落下地。


    柳並舟吐血站起,眼見盾光要破,還欲再以命相拚。


    姚守寧見情況危急,本能的站到姐姐前側,欲將大肚子的姐姐及身後受傷的世子護持在內。


    就在此時,一直挺著大肚子的姚婉寧突然伸手拉了她一把:


    “守寧走開1


    她一把將張開雙臂的妹妹拉開,自己站到了她的麵前,突然張開了雙臂,將妹妹護持在身後,怒視著前方的身影:


    “朱老四1


    她突然尖聲叫罵:


    “你到底想幹什麽?”


    她活了十九年,性情最是溫柔可人,說話也一向輕言細語,從未如此大聲。


    此時她看著自己毀掉的家園,看著重傷吐血的外祖父。了


    柳並舟身上的血液未幹,他第一次剜心獻祭時流出的血將他大半身體染紅,如果不是張輔臣那一顆心,他恐怕早就已經隕命。


    姚婉寧的目光一一從四周轉過。


    地麵已經開始積水,姚守寧臉色煞白,重傷的世子倒在地上,險些被一劍斬為兩半。


    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憤怒又傷心。


    姚守寧說過,她陰神出竅,被‘河神’發現,所以‘河神’出劍的刹那險些要了她的命。


    如果不是關鍵時刻孟鬆雲出手,以移花接木之道法使世子替姚守寧挨了一劍,恐怕自己的妹妹當場就會死。


    “你知不知道,這裏是我的家,你剛剛險些殺死的人是我的妹妹!!1


    “你竟敢打我的妹妹——”


    姚婉寧越說越憤怒,她突然扯下身上的發簪,往河中‘河神’的方向擲了過去:


    “你敢打我妹妹1


    “朱世禎,你差點兒害死我外祖父,你知不知道1


    她十九年的生命中溫順可人,此時卻如同發了瘋一樣,挺著大肚子往‘河神’衝了過去:


    “你當初不聲不響的消失,丟下我一個人,我懷著孩子找不到你在哪裏,是我爹娘保護了我,替我頂住了閑言碎語,我妹妹從頭到尾在為我奔走,你憑什麽打她1


    “你這個惡人1


    她又哭又罵:


    “朱老四你這個混蛋1


    “……”


    朱世禎目瞪口呆,見姚婉寧兇悍異常的撲向了‘河神’。


    這未來的‘他’煞氣非凡,兇猛無比。


    連孟鬆雲這樣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結合了張輔臣力量的柳並舟也攔不樁他’,姚婉寧又怎麽敢衝上去?


    他心中焦急,連忙想要上前阻止。


    可是姚婉寧衝出盾光護持的刹那,激流並沒有傷害她。


    河底的煞氣宛如嗬護珠寶,形成一個雞蛋殼似的半透明的黑色護罩,將她困入內裏。


    她在河中行走自如,往‘河神’靠近。


    頓時,風止、浪止、雨止,河底縱橫的劍氣也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強行限製,消彌於無形。


    姚婉寧嬌小的身軀衝到‘河神’的麵前,她手握成拳,用力捶打‘河神’的身體。


    高大的身影不再試圖往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中的黑氣散開,化為銀光。


    ‘他’動了動胳膊,卻似是害怕碰觸到姚婉寧的肉身,最後‘他’轉過了頭,看向了被困在五方養魂符陣中的朱世禎。


    隻見‘河神’招了招手,那符陣應聲而碎。


    紅光一破的瞬間,朱世禎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便情不自禁的前行。


    他這一次沒有再受到阻礙,魂體邁入‘河神’的肉身之中,受到妻子氣息安撫的‘河神’氣息格外平靜,接受了七百年前本尊的分魂。


    魂與肉體相接的那一刻,雙方合二為一。


    朱世禎魂魄一入‘河神’軀體,無數記憶在他腦海之中浮現。


    ‘他’安排好一切後事之後含笑閉目,長眠於神都城的地底,孟鬆雲化名為孟青峰偷走了‘他’的遺體……


    縱使這些事情他早就已經知道,可知道歸知道,此時的記憶迴歸,卻又如同他曾親身經曆,感受又格外不同。


    他看到‘自己’在底沉睡,柳氏的到來將他與姚婉寧之間結下婚約。


    他與姚婉寧夢中成婚,夫妻二人恩愛。


    妻子含羞帶怯,二人曾有過溫馨相處的時日……


    所有的種種記憶從他心中一閃而過,他動了動胳膊,那胳膊沉重萬分,水流形成壓力阻止著他的動作。


    但另一道意識卻似是催促著他抵抗住了這些壓力的阻止,他伸手將姚婉寧攬入懷裏。


    “唉——”一道滿足的歎息聲在他心中響起。


    “婉寧。”


    ‘他’溫柔的喚:


    “我的妻子。”


    姚婉寧怔愣,接著淚如雨下。


    她聽出了這聲音,是她的丈夫‘河神’,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對不起,我失去了記憶,不知道你已經懷有身孕,讓你吃了這麽多苦頭——”


    ‘他’的手緩緩下滑,溫柔的撫摸妻子高聳的肚皮,肚子裏的孩子已經足月,踢了踢‘他’手心。


    姚婉寧似是意識到了什麽,拚命抱住他的肩膀,額頭緊抵著他的胸口,泣不成聲。


    ……


    朱世禎的意識片刻的恍惚,接著很快占據上風,他拍了拍姚婉寧的後背,手腕輕輕一擺,將她送出河底。


    “你等一等我。”他溫聲道。


    結合了‘河神’記憶之後,他對姚婉寧的感覺不再隻是負責與保護,而是多了發自內心的愛意與嗬護。


    他動了動自己的脖頸與手臂,適應這具全新的身體。


    接下來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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