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逆天命


    孟老漢初時還以為出現了幻聽,驚得渾身一震。


    稻草叢中,‘悉索’的聲音響起,他顧不得正與‘仙人’說話,本能轉身。


    隻見腦袋迸裂氣絕的狼妖屍體倒在碎屋之中,在它身旁的女人屍身卻動了動,那翻動稻草的聲音就是從女人身下傳來的。


    “是人是鬼?1孟老漢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連忙顫抖著要去摸那被他扔在地上的扁擔,心中懊悔自己大意。


    妖邪畢竟隻是畜類修行,與人不同,大多都有領地。


    一般一個領域隻能有一隻妖邪的存在,若多了便必會相爭,他見這妖怪兇狠,又獨自在此,以為情況也是如此。


    再一細想,這是狼妖,狼族偏偏是族群,興許此地還有其他妖怪的存在。


    “給我滾出來1


    孟老漢身手靈敏,反應也快,他初時的驚惶之後很快撿起了扁擔,對準了女屍的方向,並用力剁擊地麵的稻草,發出‘呯呯’的警告聲。


    那‘悉索’的聲音一頓,接著婦人屍體下方的稻草發出‘索索’聲響。


    姚守寧已經猜到了一些情況,腦海裏浮現出長公主曾說過的話:


    皇室秘史記載之中,七百年前,孟鬆雲家鄉遭了妖禍,他的母親為了救他,死於妖邪之手。


    而正是因為他的母親死前牢牢護持著他,才為他爭取到了一線生機,等到了明陽子的到來,年幼的孟鬆雲才能僥幸撿迴一條性命。


    她看向孟鬆雲。


    雖然知道此人心冷如鐵,可女性豐沛的情感及強烈的共情心理,卻使得她對這個道士生出了無止境的同情,哪怕她知道孟鬆雲並不需要憐憫,哪怕她知道自己才是那個可能完不成任務,解不了因果,死於七百年時空中的‘旅人’。


    “五哥……”


    她乖乖的喊了一聲,伸手去拉孟鬆雲的衣袖。


    “啊?”他下意識的答應,接著本能舉手,作出掐指一算的手勢。


    這是他這些年形成的條件反射,躲藏於黑暗之中,以強大的占卜之術,算清誰在‘召喚’自己。


    她眨了眨眼,孟鬆雲轉頭看她,兩人目光相對。


    少女的眼神溫柔且真誠,而年輕的道士則平靜如古井,兩相對望,孟鬆雲率先別開了臉。


    不知為何,他無法直視姚守寧的眼睛。


    她的眼睛太明亮,仿佛能看穿每一個人的秘密,令他不安、恐懼。


    姚守寧拉著他的衣袖,晃了晃:


    “五哥,你想哭嗎?”


    她說中了他的心聲。


    他有些不大習慣被人看透,可是他又知道姚守寧覺醒了辯機一族的力量,她本來就擁有看穿人心的能力。


    “我哭不出來。”他搖了搖頭,微笑著歎息了一聲:


    “守寧,我哭不出來,我失去了這樣的能力。”


    他說話之時,孟老漢神情專注,注意力全集中於女屍身下:


    “出來,不要裝神弄鬼1


    匍匐在地的屍身張開雙臂,死後仍維持著護持著身前的動作。


    隨著孟老漢一聲厲喝,她身下的稻草動了動,一隻烏漆抹黑的小手從草叢之中鑽了出來,接著搖了搖壓在‘他’身上的女屍,帶著哭音,奶聲奶氣喊了一聲:


    “娘?娘——”


    孟老漢緊繃的神情一滯,幾乎是刹時之間,他忙不迭的將手裏的扁擔一扔,蹲下身來,搬開了壓在稻草之上的女屍。


    他雙手扒拉著將草堆拉開,一個年約四歲的孩子趴在草堆之中,後背心全是血,一張臉也布滿了血汙,僅露出一雙惶恐不安的大眼睛。


    “守寧,我哭不出來,我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孟鬆雲說著。


    而七百年前,年幼的孩子被孟老漢從稻草之中挖出,重見光明,看到了死不瞑目的母親,見到了麵前蹲著的陌生老者。


    屋裏狼屍橫陳,還有半截被啃咬的屍身。


    “哇——”年幼的孩子放聲大哭,聲音尖利,打破了滿村莊的沉靜:


    “娘,娘,爹——”


    孟鬆雲臉上的笑意一滯,望著眼前的這一幕,嘴唇緊抿。


    孟老漢憐愛的將孩子從草叢之中挖出,歡天喜地:


    “沒想到,這個村子中竟然還有存活的人,這真是幸運,幸運——”他激動得手足無措,接著看到了地上的屍體。


    那女人被翻轉過來,她的心口被掏穿一個碗口大的洞,死前瞪大了眼睛,可以從她失去光澤的眼睛裏看得出來她的焦慮。


    她擔憂她的孩子無法逃脫危險,死於妖邪嘴裏。


    “娘——嗚,嗚嗚,要爹——要娘——”


    “好孩子、好孩子,莫哭,莫哭。”


    孟老漢手忙腳亂的哄著,原本死寂的村莊之中逐漸多出了其他的聲音。


    遭受妖邪肆虐之後的村子並沒有全員死絕,隻是之前大家不敢發出響動,害怕丟了性命。


    此時危機已除,有孩子哭泣,村中似是來了強人,大家暫時得以安全,才有人陸續出村,不安的往這邊靠近。


    “好、好、好。”孟老漢見陸續有人出來,不由大喜:


    “看來老漢來得不晚,黃土壩村仍有幸存者呢。”


    姚守寧也受這樣的氣氛所感染,不由麵露笑意。


    人的本性都是趨吉避難,向往歡樂,傷感於悲劇,她也不例外。


    黃土壩村出了事,村裏大部分的人都死於妖邪之口,小孩一家也遭了災厄,父母慘死。


    可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妖邪此時已死,這一家沒有滅門,死亡之下有孩子存活,便如老樹枯腐,卻有嫩芽新生,總歸是希望未絕。


    對於姚守寧來說,這也是一樁好事。


    孩子活了下來,正與曆史記載相應對,曆史沒有被改變,她便多一分存活的機會。


    她受到現場氣氛影響,雙眼微濕,輕輕抽了兩下鼻子,卻察覺到身側異常的安靜。


    姚守寧轉頭去看孟鬆雲,隻見他站得筆挺,如鬆竹一般,一張俊美的麵容全是淡漠,仿佛在看別人的悲歡離合。


    她這個外人倒是眼圈紅紅,鼻尖酸楚,她抹了下眼睛,小聲的問:


    “五哥,你怎麽不說兩句呢?”


    “說什麽?”


    孟鬆雲淡淡的問了一聲。


    “……”姚守寧被他問得一滯。


    “你——他,他活了下來,難道不是好事嗎?”


    “天真。”孟鬆雲微微一笑。


    “此時活著,難道你就以為他真的活著嗎?”


    “什麽意思?”姚守寧的淚珠含在眼眶,吸著鼻子問了一句。


    她不知道事情哪裏出了意外,孟鬆雲這個當事人表現平靜,情緒穩定,反倒是她這個外人看得眼淚滾滾,喜極而泣。


    “‘他’身上有妖氣。”他低聲的道:


    “就是活下來,父母俱亡,本身就是個不詳之人——”


    “你胡說些什麽1姚守寧皺眉喝斥,打斷了他的話。


    好端端滿腔感動,被他三言兩語及冷淡的態度打得稀碎。


    孟鬆雲冷笑:


    “難道不是嗎?為了救‘他’,父母慘死,父親甚至死無全屍,這個世道之中,‘他’隻是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兩個成年人有氣有力,相互扶持存活機率不是比‘他’更高一些?”


    “……”姚守寧啞口無言,孟鬆雲再道:


    “人類真是愚蠢,更何況活下來了有什麽用?‘他’將來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閉嘴吧你1姚守寧忍無可忍,打斷他的話:


    “父母愛子之深,本是至深感情,考慮得失、計較輸贏,本身就是對這對夫妻的情感的玷汙。”她憤憤不平,甚至忘了孟鬆雲的話可能會有其他隱喻:


    “你看那母親,臨死之前瞪大了眼睛,死後抓緊稻草,張開雙臂,想要保護她的孩子,可見她臨死之前根本沒有辦法去思考多餘的事,她隻擔憂她的孩子能不能活命。”


    孟鬆雲雙唇緊抿,沒有出聲。


    姚守寧接著又道:


    “我不知道這世間有沒有陰曹地府,人死之後能不能進入黃泉,通過黃泉路迴望人世,如果你母親在天有靈,她若能得知自己的兒子被人所救,不知道有多開心。”


    “……”孟鬆雲的腮頰瞬間咬緊。


    “先前這樣的話,誰都能說,唯有你不能說。”她皺眉道:


    “因為你說的話是對你爹娘情感的玷汙,你不能這樣子1


    孟鬆雲沒有反駁。


    姚守寧心中一軟,又放輕了語氣:


    “孟五哥,聽我一句勸吧,無情道有什麽好修煉的呢?人活在世,喜怒哀樂本該暢快由心,事事如意,如果一個人連基本的情感也沒有了,縱使壽與天齊,可身邊沒有知交好友,眼前一切皆是過客,與你沒有關係,這樣的長壽又有什麽意義?”


    “你少裝苦口婆心,這樣的話我耳朵都聽出老繭了,打不動我的心。”孟鬆雲冷冷吐槽:


    “更何況誰是你孟五哥呢?不要攀親戚。”


    “……”姚守寧咬牙,憤憤不平的小聲嘀咕:


    “明明是你自己先拉關係攀親戚的,是你讓我叫五哥的。”


    “我反悔了。”他挑了下眉梢,臉上若隱似無的笑意使他英俊的麵容柔和了些許,不再像先前一樣冷厲,使人難以親近:


    “你也知道,我無情無義,連朱世禎屍身都被我盜走,誰想要跟你成為親戚?”


    “……”姚守寧突然覺得孟鬆雲好討厭。


    以往陳太微裝神弄鬼嚇人也就算了,可至少他彬彬有禮,行事毒辣,但講話斯文。


    如今的孟鬆雲恢複本來麵目之後,牙尖嘴利,說話半點兒都不饒人,與他講話真要氣得半死。


    “我不理你。”她氣得直跺腳:


    “我要去看孟爺爺——”


    “我也不理你。”孟鬆雲迴了她一句,“我還要先過去。”


    說完,身形原地一閃,姚守寧再一細看,他已經往前邁出一步,每一步都留下一道孟鬆雲的身影,頃刻之間,仿佛十來個孟鬆雲排列成隊。


    待到姚守寧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到了孟老漢身側。


    其餘幾個幻影轉過頭來望著她微笑,眼裏帶著譏諷之意。


    “……什麽人啊這是。”她咬牙切齒,也連忙跟了上去。


    孟鬆雲在孟老漢身側站定。


    此時的孟老漢沉浸於歡喜之中,他將雙手插入孩子腋下,將孩子從草叢之中拖了出來,卻沒有注意到被他攬入懷中的孩子聲音逐漸變小,氣息也在微弱。


    待他反應過來之時,小孩的麵色泛青,已經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


    “這……”


    他大驚失色,接著看到了突然出現在他身側的孟鬆雲。


    遠處孟鬆雲分身未散,此種神仙手段已經令孟老道心服口服,視他如神明。


    此時見他出現,連忙便要下跪:


    “仙人,這孩子——”


    孟鬆雲臉上的輕鬆之色逐漸褪去。


    與姚守寧一番鬥嘴之後,他的心境本來已經輕鬆了許多,但此時再見這‘過往’一幕,沉重的情緒又填滿他的胸腔,令他的眼神陰沉。


    “‘他’活不下去了。”他搖了搖頭,說了一聲。


    “‘他’娘將‘他’護在身下,妖邪的殺‘他’母親時,也刺傷了‘他’的身體。”


    他這樣一說,孟老漢頓時大驚失色。


    妖邪殺人如麻,身上邪煞之毒極盛,成年人的身體都承受不住,更何況一個孩子。


    孟老漢連忙將孩子放倒在自己雙膝之上,小孩氣若遊絲,匍匐在他腿上,露出後背。


    隻見他後背心處確實有半幹涸的血液,上麵沾了幾根稻草,孟老漢二話不說將草撕開,果然見到後背心處暈染開一團血跡。


    那血跡並不大,約巴掌大小,衣裳破了一個小洞,破損邊沿的麻絲已經被壓入血肉之中。


    他看得直吸涼氣。


    這傷口若是在他身上,孟老漢自然無所畏懼,可在小孩身上,便是一點點,也令他覺得礙眼得很。


    老漢小心翼翼將衣裳撕開,露出孩子稚嫩的背脊。


    隻見他左後背處,被戳刺出一個刺核大小的血洞,傷口倒不大,可關鍵是妖毒附體,使得那傷口處化為紫色,煞毒化為一股股黑色的絲縷,鑽入小孩皮肉之下,往四周蔓延而去。


    “糟了。”


    邪毒攻心。


    小孩的傷口恰好位於左背上方,連接心脈,毒氣已經浸潤入心。


    “仙人,求您救命。”


    孟老漢一見此景,大驚失色,連連向孟鬆雲哀求。


    在他心中,孟鬆雲一手仙術神通廣大,無所不能,恐怕唯有孟鬆雲這樣的神仙才能救得了這重傷垂死的孩子一命。


    他想要下跪祈求,求神明庇佑蒼生。


    可是他懷裏抱著小小的孩童,沒有辦法俯身。


    孟鬆雲神色冷淡的望著他,目光落到了那孩子身上。


    這會兒那小孩趴在孟老漢雙膝下,一雙小手無力的搭在老漢臂間,似是感受得到自己的生死懸於一線,他聽到孟老漢的話,吃力的仰起頭,想要去看看‘仙人’。


    他一張小臉泛紫,嘴唇烏青,眼睛半睜閉,一雙眼中光澤暗淡,透過半開的眼簾,可以看到他眼中縱橫交錯的可怖黑氣,宛若一條條絞纏裏動的蟲子。


    年幼的孩子吃力的望著孟鬆雲,目光與他對視。


    孟鬆雲盯著他看,腦海裏卻浮現出一段古怪而久遠的記憶。


    那一年,他出生的村子遭了妖禍,娘親為了救他而死,危急關頭,明陽子如神仙下凡,殺死妖邪救了他。


    當時他重傷垂死,明陽子似是向人哀求,救他性命。


    後來師父與他說過,那是一個修道有成的仙人,無所不能。


    孟鬆雲後來極力迴想當時的情景:年幼的他努力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仙人的模樣,可遺留在他幼小心中的,卻是一個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瘦高影像。


    他記不清‘神仙’的臉,隻記得那一雙眼睛,冰冷、無情,說出口的話如寒冰,令他心生畏懼。


    師父總對這個‘神仙’推崇萬分,多年之後仍將當初的那一場境遇當成自己此生虔誠的獎勵——使他得以窺探到仙人之境,從此與徒弟相識。


    這使得孟鬆雲幼年之時對於‘神仙’也十分好奇,可惜後來這種好奇變成了怨恨。


    他恨這個受師父敬拜了多年、日日虔誠的仙人為什麽再也沒有出現,師父是他的信徒,立了他的長生牌,之後的二十年時間,寒暑不間,日日跪拜念道家真經。


    這樣一個虔誠的老頭,為什麽在遇難時,卻再也沒有獲得仙人的救命。


    “原來——”


    孟鬆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這樣的動作以往由他做來十分自然,偽裝早刻入他骨子裏,可此時他笑得比哭還難看,覺得那唇角重逾千斤。


    “原來竟然是這個樣子。”他喃喃的道。


    小孩好奇的半睜著眼看他,孩子的思緒已經不大清楚,但他極力想要看清孟鬆雲的樣子。


    將來自己在他心中可能會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也許會影響他的一生。


    他垂下眼眸,孟老漢還在哀求著,卻因為久久得不到他的迴應而感到惶恐不安。


    “請求上仙大人……”


    “救他幹什麽?”孟鬆雲冷冷的道。


    他知道了事情的走向,但他好像已經無力去改變結局,他如同一個寄居在這具身體中的局外人,看著‘自己’冷冷的開口:


    “他隻是一個不詳之人,父母早逝——”


    在他年幼記憶中,冷言冷語的攻擊竟然出自他的口中,這不得不說是一個絕妙的諷刺。


    孟鬆雲在說話之時,思緒甚至稍微飄離了一些。


    他想到了姚守寧,想轉頭去看姚守寧的眼睛。


    事實上他也確實在此時轉頭,目光與少女對視。


    “守寧,我不明白。”他的心聲在說著:“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會帶我來這裏,讓我看到這一切,見證這一切有什麽意義?”


    孟鬆雲納悶不解:


    “你如今已經知道了一切,知道眼前的這兩人是誰,你難道認為我活著是一件好事嗎?”


    “如果我的師父救了我,他的一生會悲苦很長時間。”一個普通平凡的老道士,才剛為他那沒用的師父養老送終,稍稍喘口氣,卻要立即收養一個孩子。


    在這樣的世道,他有什麽謀生之路呢?養活自己都如此艱難,何苦還要再加一個拖油瓶?


    他清楚的記得,早些年的時候,明陽子帶著他出外捉妖驅邪,他沒甚本事,大多數時候憑借一身蠻力、一把鐵鍬,甚至都稱不上武器,要與那些壯碩的妖邪拚命。


    受傷是家常便飯,好幾迴命都差點兒沒了。


    附近鄉裏人又能拿得出來什麽好東西?最多不過幾把粟米,一些蔬果雞蛋,便已經足以令傷痕累累的老道士開心。


    他時常讓出飯食留給徒弟,自己背地擦拭傷口,疼得呲牙裂嘴也不喊一聲疼。


    到了後來,孟鬆雲逐漸成長,展現非凡的天份,自修成材,成為了老道士強而有力的助力,才改變了師徒的窘境。


    生活慢慢變好,可師徒兩人相依為命的情景,依舊牢牢印刻在他心裏。


    青雲觀發跡之後,香火旺盛了幾天,但最終老道士卻並沒有過多少好日子,而死於黃崗村的禍事裏。


    “守寧啊,這到底是為什麽?我不懂。”


    此時的孟鬆雲像是一個迷途的孩子,心中詰問:


    “你是要我抓準機會,改變過去,從源頭阻止這一切嗎?”


    “……”


    姚守寧聽到了他的心聲,長長的歎了口氣,沒有出聲。


    他望著明陽子,這個不像老道士的道士誠惶誠恐的看他,深怕他不願出手。


    懷裏的孩子氣息漸微,‘仙人’拒絕了他的哀求,這孩子眼見就要保不住性命。


    “不是的,不是的咧。”他摸摸孩子逐漸冰冷的身體,焦急的道:


    “這是一個好孩子——”


    “什麽好孩子?”孟鬆雲冷冷的道:


    “你與他素不相識,你怎麽就知道他是個好孩子?”


    “他是好孩子嘞,老漢我就知道他是個好孩子,他爹娘不顧一切也要救他命,保住這根嫩苗,怎麽不是好孩子?”孟老漢心急如焚。


    如果此時說這話的不是‘仙人’,他早就控製不住自己的暴脾氣,與他好好理論。


    “您救苦救難,是神通廣大的神仙,求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救這孩子一命,我到時為您立長生牌,日日為您念經,求求您——”


    孟鬆雲的表情冷漠,但眼中露出複雜之色。


    一切事情的根源已經找到,所有問題的症結來源於此。


    “你既然說我是仙人,你就應該知道,我是仙人,能算得出過去未來、前世今生。”他笑了笑,看著老道士:


    “你想知道,你救了他後,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嗎?”


    孟老漢愣了一愣。


    但片刻之後,出乎孟鬆雲意料之外的,他斬釘截鐵道:


    “我不想知道。”


    “……”孟鬆雲一怔。


    “我不想知道過去未來,我隻知道我與這孩子有緣,想救他性命,旁的我一概不管……”老道士拚命想以自己的體溫溫暖懷中逐漸冰涼的孩子,他越來越急,甚至眼中蓄淚,掛起了鼻涕:


    “求您救救這孩子——”


    “你不想聽,我卻要說。”


    孟鬆雲冷冷的道:


    “這個孩子生來悖逆不詳,命極硬,年幼克父母,及至成年則克師門。”


    “不是的——不是的——”孟老漢聽他這樣一說,惱得滿臉脹紅,想要發火,孟鬆雲卻不理他,徑直說道:


    “未來的他小有成就,卻不知收斂,驕傲自滿,行事任性。”


    “末了你如果與他沾連因果,也會死於非命,後會連累道觀滿門。”


    ‘嘶——’


    周圍幸存者一聽這話,俱都倒吸涼氣。


    姚守寧親眼目睹這曆史性的一幕,知道真相的她不由長長的歎了口氣:


    “天意如此,你又何必違逆?”


    你說你修了無情道,斬斷世間情緣,從此與這世間不再有牽連瓜葛,孑然一身,不與人打交道,不與人有交道。


    結義兄弟你說拋就拋,昔日師兄弟你說殺就殺,從此遊走於塵世,你還剩下什麽呢?


    你身體枯腐,隻與自己的枯骨相伴,寂寞入骨,令人望名喪膽。


    你將時間結成一個流放自己的牢獄,折磨自己至今。


    你說你早就無情無義,可你此時又在做什麽呢?


    世間大道,既是無情卻又有情,你可能都沒意識到,你的情感深入骨髓,遠不隻是一顆心髒剜去便能被徹底根除的。


    陳太微——我應該叫你陳太微嗎?還是孟鬆雲。


    你一時悲憤,釀成悲劇,悔恨終生,卻又嘴硬不肯承認,迴到過去,見到當年獲救的自己,你是不是想要阻止明陽子救你?阻止一切的悲劇?


    口口聲聲喊著想要斬去情緣成神的你,骨子裏卻仍殘留著悲憫。


    “孟五哥,你的無情道修行不到家呀!嘻嘻。”姚守寧突然衝著孟鬆雲大喊,喊完笑出了聲。


    她看透一切偽裝,看破迷障,直接找到了問題的核心,這一次的任務之行,到了此時,姚守寧突然信心大增。


    孟鬆雲被她一喊,身體重重一振,險些道心不穩。


    但他刹時之間穩住了自己的心境,止住了身體的顫抖,再看著孟老漢:


    “自此青雲觀會臭名昭著,甚至連累道門,你……”


    “我不信1


    孟老漢攥拳怒喝。


    他瞪大了眼,嘴唇緊抿,此時一張老實巴交的臉露出兇悍至極的神情。


    如果不是孟鬆雲對他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他此時懷裏抱著孩子,如果不是他希望麵前的‘仙人’能救懷中的孩子一命,他此時早就忍不了怒火,想與這‘仙人’打上一架,讓他住嘴。


    “仙,仙人又如何,也不能這樣沒有根據的亂說——”他強忍怒氣,道:


    “縱使你自認能掐會算,算得了過去未來,可你無法算通人心。”


    “虧你還是神仙,老漢不懂得什麽掐算之術,學藝不精,可我也知道人的性格才決定命運。”


    他本來隻是一個普通老農,沒什麽見識,平日性情雖說開朗,但也並不是多麽能說會道的人,此時為了懷中的小孩,卻與‘仙人’據理力爭:


    “我隻知道,這還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他爹娘付出性命才保住了他的生機,你不能憑借還沒有發生的未來,就斷定這個孩子是個禍根,這對他不公平。”


    “王侯將相寧有種?人都是娘生爹養的,你是仙人,高高在上,哪裏又能體會人生疾苦呢?”


    “……”孟鬆雲拳頭緊握,欲言又止。


    “未來的事我們此時不知道,你不能提著現在的‘劍’,去斬將來的‘罪’。”


    周圍人竊竊私語:


    “這孩子是禍根……”


    “不是吧——”


    “仙人都說了,算準這孩子是個不詳之人,誰沾他誰倒黴。”


    “你看根才夫婦這不為了他死了?仙人都說將來他師門也要受他連累——”


    “黃土壩村可不能留這樣的人。”


    “別救他,仙人別救他。”


    所有負麵言語全都鑽入孟老漢、姚守寧及孟鬆雲的耳朵裏,三人表情各異。


    孟老漢突然一笑:


    “老漢偏不信邪,我要與天意相爭,我要與命運相鬥,我要看是仙人預言準,還是我孟老漢悉心教導對。”


    他說完,突然伸手去摸孩子的腦袋,語氣溫柔的道:


    “你生來命苦,卻也不苦,既然無人要這孩子,不如貧道將你抱迴觀中好了。”


    “老漢有一口吃的,就絕不讓你這孩子餓肚子。”


    “什麽克不克星?我看你命極貴重,命格驚人,能活到老漢到來,可見命大不說,還與老漢有緣。”


    ……


    “你叫什麽名字?”孟老漢問。


    小孩氣息奄奄,吃力的抬頭,呆呆盯著他看,有氣無力的動了動手指。


    “既入我觀門,貧道為你取個名字。”


    “老漢也無文化,想不出來好聽的名字——”


    他想了想,問道:


    “貧道願你性情堅韌、頑強,縱使幼失父母,亦要不失本心,旁人看你不起,你絕不能看不起自己,要如鬆柏,頂天立地,絕不走邪路。”


    因為兩個七百年後的來客闖入,事情有了細微的變化,結局未變,過程卻有了少許的轉折。


    “願你將來心懷廣闊,前程遠大,所以老道為你取名鬆雲,你可願意?”


    “至於姓嘛,貧道本家姓孟,道號明陽,你便隨我姓孟,如何?”


    孟鬆雲!孟鬆雲!


    名字便如牽扯,一旦孟老漢起名成功,他與孟鬆雲之間的羈絆便不會再停止,從此斬不斷,命運自此糾纏一起。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男主發瘋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莞爾wr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莞爾wr並收藏男主發瘋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