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暮靄低沉,氤氳朦朧。長風徐來,帶著秋的肅殺氣氛。

    段輕痕負手站在洮河河畔,長風鼓蕩,將他的衣衫吹的獵獵作響。他沒有穿太子的錦服,也沒有穿將軍的盔甲,隻是一身素淡藍衫,隨意立在河畔。

    他的視線,越過滔滔河水,望到了對岸敵兵接天的營帳。本來洮河以北的幻城也是崚國的屬地,此時已經被暮野占領。雖然贏了一仗,他們卻沒能收迴幻城,隻是退到了洮河以南,憑借洮河的地勢險惡,堅守到至今。

    八月十六,他沒有登基,急壞了那一幫大臣,迴來後,他還不及向群臣解釋,戰事便爆發了。這樣也好,免得群臣對他追根究底地盤問。

    其實暮野開戰的理由很簡單,就是他到崚國住了多日,看到崚國秋收很是豐碩,便將秋貢翻了兩番。

    段輕痕知道翻兩番意味著什麽。

    崚國本來就山地偏多,糧食產量素來就不高,原本向天漠國進貢的糧食就已經很多了,如今再翻兩番。這意味著崚國會有很多百姓挨饑受餓。而且,若是這次答應了暮野,今後每年的秋貢勢必都會被他多加。

    是以,段輕痕和大臣商議後,便決定和他談判,依舊照舊例納貢。但是,談判的結果以失敗而告終,而且,暮野還毫無預兆地發起了戰事。

    段輕痕心內明白,秋貢隻是一個借口,就算是給了他足夠糧米麵,他還是會發起戰事的。因為,暮野是不允許崚國強大的。

    若是讓他當政幾年,崚國勢必會強大起來,大概暮野也看到這一點了吧,所以才急不可待地發起了戰事。

    既然要打,那便打個痛快,誓要打敗暮野,讓他斷了欺淩崚國的念頭。

    “殿下,王將軍和史將軍來了!”有侍衛走到段輕痕身後,低聲稟告道。

    段輕痕轉首望去,看到王策和史朗正從不遠處的林子裏走了過來,兩人顯然是剛剛切磋過。

    “你去把左軍師請來!”段輕痕凝眉對侍衛道,然後,便向帳篷中間的主帳而去。

    到得帳內,站在幾案前,望著地圖沉思。

    不一會,王策,史朗,左遷便相繼走了進來,向段輕痕施禮參拜後,也凝立在他身旁,凝視著地圖。

    “暮野已經沉寂了多日,估計最近便會發起攻擊。各位有什麽看法?”

    王策凝眉道:“殿下,暮野一定想不到我們會主動攻擊他軍。是以,若是有一場

    奇襲,必能挫挫暮野的銳氣。”

    王策畢竟年輕,有些熱血沸騰。

    史朗麵有憂色道:“王將軍的主意不錯,隻是,麵對洮河天險,我們如何得過。若是要建立浮橋,卻是極難,洮河河底處處都是稀泥,立個木樁都是不可能的。”

    “史將軍可還記得,二十多年前,羽國皇上曾經試圖在洮河上建一處堤壩,當時打好了地基,後來不知何故,此事便擱淺了。方才我已經勘察過了,那處地基依舊很硬,足以承受打下的木樁,建立浮橋,令我們的騎兵得過。”左遷沉思片刻,道。

    史朗一聽,雙目放光,擄著胡須道:“如此甚好,還請殿下恩準!”

    段輕痕微笑道:“我隻是隨軍督軍,主意還是將軍和軍師拿!”

    史朗、左遷、王策聞言,眸中均是欣慰之色,殿下的言下之意便是答應了他們的對策。

    他們的殿下,是如此的自信豪俊,麵對強敵,一絲軟弱也沒有,他自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概,令人心折,令人敬佩。

    “上次一戰,我軍傷亡很大,不知那些傷者可得到了救治!”段輕痕忽然問道,如不能好好安置傷兵,這對軍心是不利的。

    “殿下,我方才從程軍醫那邊過來,據程軍醫說,傷號太多,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想要殿下從宮中再配幾個禦醫過來。”左遷道。

    段輕痕沉吟良久,道:“那些禦醫在宮中,隻是治療嬪妃的一些頭疼腦熱,怕是做不來軍醫!”其實段輕痕真正擔心的是,才剛絆倒了母後。宮中的禦醫不及更換,不知是否有暮野的探子,不敢輕易重用。

    “既是如此,老臣倒是有一個多年的老友,名叫紀百草,他在雙河鎮開醫館,或者可以請他前來幫忙!”左遷道。

    “好,既是如此,就請左軍師著人去請。”段輕痕道,他也是聽過紀百草的名頭的,據說他是醫癡,自己將名字改成了百草,取義於神農勇嚐百草的典故。

    當下,左遷寫了一道信箋,囑托侍衛送到了雙河鎮的百草堂。

    悅君客棧。

    流霜坐在床榻上,望著忙著在地下鋪床的阿善,心內有些哭笑不得。流霜本想要兩間房,她和阿善一人住一間,可是阿善一聽不能和流霜住在一間屋內,便瞪圓了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流霜。那樣子,好似流霜要棄了他一般。

    流霜想想也是,他初到山外,隻得她一個熟人。如今見她不願和自己一起住,難免

    會有這樣的不安全之感。流霜隻得依了他,讓他和她同居一室,睡在地上。

    床榻鋪好,阿善便坐到椅子上吃茶。

    淡淡燭光映照下的阿善,換下了白狐皮衣,穿上了粗布衣衫,臉上又帶著麵具,再沒有了那些花花綠綠的色彩礙眼,倒是少了一絲山野村氣,多了幾分儒雅飄逸之氣。

    看著看著,竟是能從他身上看出熟悉之人的影子來,流霜搖搖頭,暗道:自己莫不是魔怔了,阿善怎麽可能是那個人!

    “阿善,我想要到軍中做軍醫,這樣既可以為傷兵治病,又不會將這些藥草浪費,你說好不好?”流霜坐在燈影下,沉思良久,忽然開口說道。

    百裏寒本來正在喝茶,為了顯示他久居山中,不會品茶,他正在大口大口吞咽。流霜的話讓他將一大口茶水嗆在了嗓子眼,咳了好久方才緩過勁來。

    麵具下的修眉緊皺,他幾乎就要衝口說道:“不許去!”

    還好他忍住了,隻能著急地用幽怨的眼神去告訴流霜,她絕不能那麽做,他不允許她那麽做!到兩軍交戰的戰場上去,那可不是開玩笑。

    流霜倒是沒想到阿善會反應這麽大,當下迴他一個安慰的笑容,道:“你不用擔心我,我又不會去打仗,隻是去為傷兵治病而已!”

    百裏寒更是焦急地站起身來,在屋內轉著圈子,打著手勢,警告流霜不許去。

    流霜隻是微笑著看著他,似乎去意已決。

    百裏寒無計可施,隻得裝出一副可憐哀怨的樣子,到流霜麵前又是哭,又是撒嬌,可憐了他堂堂的王爺,竟落到了如此地步。

    同時腦中還在飛速打著主意,要不要讓張佐李佑他們把流霜打暈,關起來?若是這樣,有些殘忍,他不能讓流霜不快樂。但是,究竟要用什麽樣的法子才能阻止她呢?他了解流霜的性子,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好在軍醫並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的,流霜雖然說去,但是並不是一說就能走。

    這一夜,百裏寒自然是睡不著的,前思後想思索著如何阻止流霜這個瘋狂的念頭。

    第二日,阿善便病了,不是一般的病,是一種怪病。

    一大早,流霜便聽到了阿善隱忍的哼哼聲,似乎是怕她知道,但是又實在疼得受不了所以發出的呻吟聲。

    流霜擔憂地走到他身邊,柔若無骨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頭,額頭並不熱。百裏寒暫時停住了呻吟聲,享受著流

    霜的撫觸帶給他的奇妙如水的感覺。

    流霜皺了皺眉,手指壓在了他的脈搏上,診脈良久,道:“阿善,你哪裏不舒服?”他的脈搏明明很正常,怎麽會不舒服!

    阿善卻不說話,隻是不斷地呻吟著。

    “阿善,你到底哪裏疼,用手指指一指!”流霜有些著急地問道。阿善怎麽會忽然病了呢,是不適應這山外的生活嗎?

    百裏寒眨了眨眼,終於用手顫巍巍地指向了自己的下身。

    昨夜,他思緒良久,才想到了要自己裝病,若是如此,流霜定不會舍下他到軍中。可是,什麽樣的病流霜不能治好呢。

    若是疼在別處,流霜定會為他醫病的,隻有這隱秘之處,流霜才不好意思為他醫治。

    也確實如此,流霜一聽到他是那裏疼,一張臉頓時羞得好似春日桃花。站在那裏,怔怔的,不知該如何反應。她雖然醫術高明,但終究是一個女子。對於男子的這些病症,她連學都不曾學過,更不曾醫治了。

    百裏寒凝視著流霜嬌羞的模樣,好似一朵鮮豔嬌媚的花。流霜在他的麵前,一直是淡雅如菊的,何曾見過她這般清豔嫵媚,頓時心中蕩漾,幾乎失了魂魄。

    流霜不確定阿善是真的病了,還是假裝的。但是,偏偏又是那裏疼,她又不能為他診病。若不是假裝的,豈不是延誤了他的病情。

    流霜站起身來,忽然向外走去,不知這鎮上是否有醫館,也好請別的醫者來為他瞧瞧病。

    阿善也便隨了她,反正無論是誰,不管怎麽治,他的病都是時好時壞,治不好就是了。

    紀百草已經年逾六旬,胡子花白,此時正坐在藥堂裏研製藥草,就在此時,左遷的信件送了過來。

    紀百草讀完信,大是心胸澎湃,整日裏在這藥湯裏治療些頭疼之病,幾乎令他悶死。枉他一身的好醫術,窩在這藥堂,幾乎生了黴。如今,有這樣好的展示他醫術的機會,更可以為國效力,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老先生的兩個學徒卻不願隨行,一個自稱自家老母正在臥床,實在不能到軍中效力。另一個學徒是紀百草的孫子,他的兒媳聽說公公要帶自己的兒子到軍中,早在他的藥堂裏哭天搶地哭訴了半日。

    紀百草氣的吹胡子瞪眼,就在此時,一個清澈悅耳的聲音說道:“紀老何必發愁,我願代替令孫隨紀老前往軍中,為國效力!”

    那聲音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染力,紀

    百草抬頭望去,說話的原來是方才來此拿藥的少年。那是一個瘦瘦弱弱的少年,穿著一件粗布衣衫,極是普通。生的也很平凡,黝黑土黃的臉上,隻是一雙眼睛清澈澄淨,令人一見忘俗。

    “方才是你在說話?”紀百草擄著胡子問道。

    流霜展唇微笑道:“是的,是我,我願隨紀老到軍中效力!”流霜本來打聽到這裏有個百草堂,想要請醫者去客棧為阿善瞧病,卻不想恰巧遇見紀老要去軍中,苦於沒有學徒跟隨。這與她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紀百草的兒媳停止了哭泣,愣愣望著眼前的少年。

    明明是一個極普通的少年,可是他的笑容卻讓觀者的心弦悄悄撥動了一下。那笑容帶著一絲俏皮,一絲純淨,一絲令人無法抗拒的風華。

    紀百草低聲笑道:“就憑你,你懂醫術麽,你認識藥草嗎?不是人人都能做我紀百草的學徒的!”

    流霜聞言,臉上笑容愈發燦爛,“紀老不妨考一考我的醫術!”

    紀百草聞言,摒退了藥堂內的閑雜人等,帶著流霜步入後堂。他從後堂搬出一個小匣子,裏麵放著幾味藥草,要流霜說出藥草的名字和用途。

    流霜微微笑了笑,這紀老頭也真是刁鑽,拿的藥草皆是平日很少用的,極生僻的藥草。

    當下,用清雅圓潤的聲音將那些藥草的名字和藥性說了出來。

    紀百草滿意地擄著胡須。隻是,他忽然頓住了,因為,他不知來人的底細,若是讓不明身份的人到了軍中,泄了軍中機密,可不是鬧著玩的。

    當下,遺憾地搖頭,道:“還是不能帶你去!”雖然說他極喜歡眼前這個機靈靈巧的少年。

    流霜忽然笑道:“紀老是懷疑我的身份吧。請紀老著人端一盆水過來。”

    紀百草疑惑地望著他,但還是依言派人端來了一盆子水。流霜從袖中掏出一點藥粉,灑在了水中,然後便用那盆水洗了洗臉。從懷中掏出絲巾,擦淨了。將束發的絲帶扯了下來,迴首對紀百草笑道:“紀爺爺,你不認識霜兒了嗎?”

    紀百草望著眼前的少年,轉眼間變成了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女,心中感歎。望著他,左看右看瞧了良久,才感歎著道:“原來是你這丫頭啊,兩年不見,你可長成大姑娘了。”

    “紀爺爺,我的身份,你不用懷疑了吧。”流霜淡笑著問道。

    她也是到了醫館,看到了紀百草,才想起他是爺爺的老友

    ,兩年前曾到過他們家一次。流霜一直以為他是玥國人,卻不想他竟是崚國人。

    紀百草笑眯眯地說道:“爺爺自然信得過你,隻是,你怎麽會到了崚國。而且,你一個女子怎麽能到軍中呢。”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我隻問爺爺,方才你可曾瞧出我是女扮男裝了嗎?”

    紀百草搖頭道:“你這丫頭裝的極像,爺爺還是真的沒看出來!好吧,爺爺就答應你了。你迴去收拾收拾,一會我們就隨了來接我們的侍衛上路。”

    流霜答應了一聲,眉頭又緊緊鎖了起來,道:“爺爺,我還有一個朋友,是和我一起的,他得了奇症,若是無礙,就帶了他一起去吧!”

    紀百草背了藥囊,和流霜一起到了悅君客棧。

    百裏寒方才暗中保護著流霜到了百草堂,流霜和紀百草的一番話,他早伏在屋頂上聽了個清清楚楚。心中真是懊悔難當,沒想到事情如此湊巧,他竟促成了流霜到軍中之事。

    眼見著流霜和紀百草結伴向客棧走去,他隻得施展輕功,先行到了客棧內。流霜和紀百草到了客棧內,卻見阿善好端端坐在幾案邊喝茶。

    紀百草瞧著阿善一副安然無恙的樣子,問道:“你這朋友,不是沒病嗎?”

    流霜上前問道:“阿善,你感覺怎麽樣?讓紀爺爺幫你瞧瞧吧!”

    百裏寒擺手示意,他已經沒事了。他自然不想讓那紀老頭為他瞧病。事情到了這地步,他再裝下去也沒什麽意思,隻能隨著流霜一起到軍中了。

    當下,一行人隨了前來接他們的兵士,行了兩日,到了軍中。

    崚國軍隊那夜奇襲成功,此時軍中正彌漫著一團勝利之氣。暮野的軍隊連連受挫,再次退了數裏。

    但是,不管是勝仗還是敗仗,總是有人受傷的。醫帳裏依舊很忙。

    紀百草和左遷兩個老友相逢,極是高興。

    紀百草向左遷介紹道;“這是我的孫子,紀尚醫。我還有一個徒兒,叫紀安,他已經到醫帳去幫忙了。”百裏寒知道自己臉上戴著麵具,以左遷的精明,說不定會懷疑自己是探子,是以找了個借口,沒有去見左遷。

    紀百草向流霜點了點頭,微笑道:“尚醫,一轉眼就這麽大了。”說罷,走上前去,敲了一下流霜的頭。

    流霜連連叫苦,竟不知左遷有這樣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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