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他的畫像?流霜心內一驚。

    若是畫風景畫,她尚可隨意而畫,不畫那麽出色。

    可是為暮野畫像,卻決不能隨意而畫,畫的不好,必會惹他惱怒。得罪了他,於她於師兄皆是不利的。可,若是畫的好了,卻又違背了她不出頭的初衷。

    流霜不禁有些為難,淺笑道:“流霜技藝拙劣,怎敢為可汗作畫!”

    暮野修眉一揚,鷹眸微眯,不動聲色的臉上暗湧著危險:“白姑娘是否嫌本王貌醜,所以不願為本王作畫!”

    流霜聞言心中暗驚,這個暮野,絕不是三言兩句便能打發的人。他打定的主意,似乎是不容人拒絕的。

    “隻是一幅畫,你就應了吧!我哥哥可是不好對付的!”暮夕夕在一邊低聲道。

    “霜兒,既是如此,你就為可汗作幅畫吧!”段輕痕淡笑著開口。

    霜兒的為難,讓他心中極是心酸。身為崚國太子,卻令霜兒在自己的皇宮內被認為難,何其諷刺。崚國必須強起來了!他的手,在案下緊緊握成了拳。

    小宮女拿來了筆墨,將宣紙鋪在案上。

    流霜走過去,素手執筆,卻是沉吟著不知如何下筆。

    暮野,於她而言,是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畫他,還要盯視著去觀察他的五官,他的神色,去捕捉他的神韻。

    不情願地抬眸望去,卻正碰上他淩厲的黑眸帶著一絲研判向她凝望著。

    纖手不禁抖了抖,心想此人的目光真是凜冽的很啊。她對暮野著實沒什麽好感,一個好戰的武夫罷了。不想再去和他淩厲的目光對視,凝眉思索,心中忽有了主意。

    她也不畫暮野的近像,而是下筆描畫了一副草色青青的畫卷。

    天上流雲飛卷,地上草色無邊,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披著黑色鬥篷,凝立在小丘上。風吹起了他的鬥篷,在身後飛揚著。天上一隻蒼鷹在盤旋,男子正在拉弓射箭。整幅畫充滿了動感。

    流霜放下筆,身畔的小宮女便攜了畫卷,拿給暮野。

    暮野結果畫像,眸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

    這世上還沒有女子敢直視他的霸顏,所以他才出了這個題目來為難一番。這個女子確實也沒有多看他,但卻似乎不是不敢看,而是不屑看。

    畫他的畫像,卻不看他,本以為畫不出來畫像,卻不想她畫的如此之好。

    拉弓射箭的畫像

    ,沒有刻意去描畫他的五官,卻將他的霸氣和王氣入木三分地表現了出來。

    這個女子,倒不失為一個聰明人啊!

    凝妃和清妃在看到了流霜所作的畫像後,頓時便有些啞然了。眉目間隱有不甘之色,自不想自己被流霜比了下去,爭相要表演才藝。

    暮野卻是沒什麽興趣地說道:“本王今日進宮時,在街上見到一個戲班,戲唱的極好,所以便將他們帶到了宮裏。請王後和太子也聽聽戲,以謝王後和太子對本王的盛情款待!”

    暮野說罷,便傳令下去,吩咐戲班子上場獻藝。

    流霜望向師兄,見他修眉微顰,若有所思。

    宮裏請戲班子應不是甚麽新鮮事,隻是,事前,都會對戲班子的底細調查的清清楚楚。卻不想這暮野卻是從街上隨意請來的,也不知這戲班子是甚麽來曆。

    正在思索,戲班子的人員已經陸續進殿了。

    總共有十二個人,男女各半。身上皆穿戲服,臉上也已畫了臉。有小生,有花旦,有老生……每人手中都沒有空著,有拿胡琴的,有抱二胡的,有搬鑼鼓的……

    一切收拾停當,絲竹聲起,一個人緩步上場。

    細看妝扮,前雞胸後駝背,判官盔、髯口、玉帶、高靴、彩繡綠袍,勾著鬼臉,黑幽幽的看不出原來的麵目。身旁幾個小鬼或打傘,或抱琴。

    此人的扮相竟是鍾馗,原來這第一場戲,是鍾馗捉鬼。

    鍾馗翩翩上場,隨著樂音舉袖,撕髯,邁步,喝道:“趁著這月色微明,來到這野外荒蕪徑,世間多少妖魔鬼怪,看我鍾馗,誓將其一一捉來……”

    鍾馗的聲音濃洌而不失清潤,且帶著一絲沙音,好聽而令人迷醉。

    鍾馗捉鬼,在民間也算是一出經典的戲,但是,在皇宮盛宴上唱這一出戲,流霜總覺得有些不妥。但是一眾嬪妃官員卻看得如癡如醉。

    那人有一副好嗓子,唱腔又純正,確實很容易令人迷醉在這淡淡的傷感氣氛裏。

    但是流霜不知為何,每看到鍾馗那張綠幽幽黑燦燦的鬼臉,便忍不住想到了鬼麵秋水絕。不過,此人應該不會是秋水絕,她想秋水絕還不至於為了那一萬兩黃金,冒險到皇宮來刺殺她。

    鑼鼓齊鳴,鍾馗在場上捉鬼,令人看得極是揪心。終於小鬼捉盡,鼓聲漸歇,一場戲也終於到了尾聲,鍾馗寬袖飄飄下場而去。場上方才鍾馗捉鬼的殘酷激烈的氣氛依

    舊在殿內彌漫。

    隨後,便有一個青衣花旦風姿款款移步上場。

    胡琴聲聲,開始演奏。花旦有一副好嗓子和一副窈窕的身段,伴著樂音,開始舞動。

    一抬眼,一甩袖,都是無盡的風情。珠圓玉潤的嗓音時而高亢激揚,時而低迴婉轉,帶著春花秋月般的情懷,聽得一眾人如癡如醉。

    那花旦抬眸轉首間,流霜忽然覺得此人的模樣竟有一絲熟悉。雖然是勾著臉,看不太清模樣,但是還是覺得隱隱有些熟悉。那花旦兀自在場上唱著,流霜低頭苦思,到底是在哪裏見過這個女子啊?

    唱到激情處,那花旦忽然迴眸一笑,流霜腦中忽然電閃而過。

    懸崖上,秋水絕將自己捆縛在鬆樹上,他身後站立著的兩名女子,其中一個是赤風,另一個是紫鳶。秋水絕帶著鬼麵具,可是赤風和紫鳶卻是沒有蒙麵,大約是想不到流霜能夠生還,所以流霜見到了紫鳶的相貌。

    而眼前的花旦,竟和紫鳶如此相像,不,確實地說,她就是紫鳶。

    流霜的心,霎時間有洶湧的涼意浸過。

    那個鍾馗是秋水絕無疑了。

    秋水宮出動了這麽多人,到宮裏獻藝,不會是僅僅為了刺殺她吧!他們,應該是還有別的陰謀!

    流霜心內甚是焦急,她必須將戲班子裏有秋水宮刺客的事情告知師兄。

    她忽然側身,在身後侍女的手心上寫了幾個字。那侍女臉色頓時大變,有些惶恐地向段輕痕走去。

    “可是有什麽事?”身畔的暮野低聲問道,不愧生了一雙鷹眼,倒是眼尖的很。

    流霜沒理他,心想戲班子是你引來的,誰知道是不是你的陰謀。

    那宮女到得段輕痕身畔,裝作假意倒酒的機會,將流霜的話對段輕痕說了。

    段輕痕臉色一凝,眸中光芒忽冷。

    就在此時,戲台的樂音忽然拔高了一個音節,那花旦的嗓音也倏忽高亢,清亮到淩厲。

    情況突變!

    在場下閉目養神的鍾馗秋水絕黑眸中忽然射出淩厲的光芒來。寬袍一舉,從胡琴中抽出一把鋒利的寶劍。率先向段輕痕撲了過來。

    流霜驚唿出聲,段輕痕因有了流霜的提醒,有了防備,閃身避過了那一劍,身子急速後退。

    “東方小兒,我鍾馗今日就要捉了你這隻鬼怪!”秋水絕恨恨說道,刺殺貴在奇襲,

    一擊不得手,心中惱怒,聲音中充滿著濃烈的寒意。

    劍勢淩厲,直向段輕痕襲來。

    段輕痕倒也不慌張,神色平靜地從身後侍衛手中抽出一把寶劍,當啷迎了上去,瞬間,兩人便戰在一起。

    殿內此時依然亂了套,那些戲子們砸開鼓,從裏麵取出了刀劍,拿在手中,向著席間之人砍了過來。守在殿中的侍衛迎了上去,頓時一片廝殺聲。

    那些嬪妃沒有武藝,嚇得大聲尖叫,紛紛向後退去。

    暮夕夕迎了上去,和那些戲子們鬥在了一起,流霜慌忙隨著嬪妃們一起退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沒有武藝,要先躲開,免得成了師兄的累贅。

    然而,事情並非如她願。那花旦顯然就是紫鳶,她已然認出了流霜,眸光一寒,飛身躍來,手中一把利劍,直直向她刺來。

    流霜慌忙舉起一把椅子,擋在頭頂,然而,劍勢極快,紫鳶的力道也很大,那劍穿透了椅子。流霜大駭,將椅子扔掉。

    紫鳶將劍拔出,再次向流霜刺去。

    流霜踉蹌著後退,眼看就要躲不過這一劍,忽然“哐啷”一聲脆響,紫鳶的劍竟掉在了地上。流霜低頭一看,地上還躺著一支檀木鑲金筷子。

    迴首一看,卻是正在和秋水絕激戰中的師兄救了她。

    紫鳶眸中寒光忽然一寒,她倒是沒想到,段輕痕的一支筷子竟阻擋了她的劍勢。

    流霜踉蹌著跑去,身後紫鳶咬牙緊追。

    段輕痕目光一淩,幾招逼退鍾馗,起身向流霜躍來,一把抓住流霜的胳膊,將她帶離紫鳶的劍光之下。

    殿內侍衛本不多,有些被那些戲子們纏住了,追過來的又都根本不是秋水絕的對手。

    四人已經退到了殿內最深處,暮夕夕眼見得段輕痕和兩個高手纏鬥在一起,嬌喝一聲,追過來和紫鳶戰在了一起。

    秋水絕見到事情並不似起先設計的那般順利,眸光寒光愈冷,長嘯一聲,刹那間劍光大盛,驚濤駭浪卷向流霜。

    他已經看出,段輕痕一心要護著流霜,抓到了他的軟肋,事情就好辦了。

    果然,關心則亂。

    眼見得秋水絕的劍一劍快似一劍,一劍狠似一劍皆指向流霜,段輕痕心中一慌,劍勢便有些慌亂。戰了數招,終於露出了一個破綻,秋水絕看準了時機,忽然用力一擲,手中寶劍脫手而出,帶著雷霆之勢飛出。

    這最後一劍,卻不是向著流霜,而是朝著段輕痕的胸口疾飛而去。

    段輕痕一心護著流霜,根本沒有顧到自身的危險,這一劍眼看是躲不過了。

    流霜卻不知哪裏來的力量,一把將段輕痕一拉,自己擋在了師兄的身前。背心處忽然一涼,流霜順著那把劍的去勢撲倒在段輕痕身上。

    段輕痕心中劇痛,雙目充血,厲喝一聲。

    秋水絕心中一驚,他實在是沒想到流霜會撲上去擋住那一劍。

    眼見得流霜撲倒在段輕痕懷裏,背心處那把劍插在她身上,兀自在搖晃。這一劍的力道,他是最清楚的。

    他一直以來就想殺這個女子的,如今遂了願,心底卻一點喜悅的情緒都沒有。反倒是翻湧著說不出的陌生的情潮。而且,不知為何,心尖處竟隱隱有一絲疼痛。

    眼看著殿內侍衛越來越多,他顧不得品味那是什麽感覺,忽然長嘯一聲,飛身向上躍去,雙掌一拍,殿頂破了一個洞,他和紫鳶雙雙從洞口飛躍出去。

    那些留下的戲子,皆是死士,看到刺殺失敗,更是人人瘋了一般和侍衛戰在一起。

    廝殺聲,尖叫聲,充斥在殿內,段輕痕如同置身在外,什麽也聽不見,此時,他的心中,他的眼中,隻有流霜。

    他抱著流霜,伸指迅速封了流霜幾個重要的穴道,止住了鮮血的浸流。然後伸手按在流霜的虎口穴道上,將體內的真氣源源不斷輸了進去,護住流霜一口氣。

    此時的流霜,已經昏迷了過去,一張小臉在宮燈映照下,竟是蒼白的可怕。

    此時的段輕痕,心內清醒的可怕,他此時隻有一個信念,不惜一切代價,救她!

    他抱著流霜,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不知為何,他眼前一片模糊,竟是有些看不清路,眸中似有液體在不斷地淌出來,淌出來!

    刺客們終於被侍衛戰敗,殿內歸於平靜。

    每個人都盯著他們的太子。

    太子的衣衫已經被染成了紅色,他抱著那個女子,緩步而行。臉色平靜的可怕,隻是眸中卻不斷地淌著淚。

    暮夕夕徹底傻掉了,她震驚地望著這個完美的猶如神祗的男子,抱著素衣翩然的女子緩緩而行著。這一刻,她忽然有一種疑惑:情深,可以至此嗎?

    這場刺殺事件中,暮野就似是一個看客,一個心硬如鐵的看客。

    然而,這

    一瞬,他的心中還是有了一絲震動。

    一個柔弱的女子,竟然用自己的命護住了那個男子,這是怎樣的一種力量和勇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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