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漂了十日,到了楚州渡口,流霜原以為師兄會帶著她一路北上,與暮夕夕一起到天漠國去。卻不想到了楚州,師兄便帶著她和紅藕,還有藥叉和藥鋤下了船。而暮夕夕一行,卻依舊沿河北上,到天漠國去。

    自那夜暮夕夕甩簾而去後,流霜就再沒見過她。流霜心知暮夕夕還在誤會著她和師兄的關係,總想尋機去解釋,但是,每次去找她,她都拒而不見。流霜沒想到這個公主的脾氣這般大,本想待她氣消後再去找她,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分道揚鑣了。

    岸上早有車馬前來接應,流霜正要上馬車,迴首望去,卻見大船泊在渡口沒走,而暮夕夕不知何時已經從船艙裏走了出來,站在甲板上,向她們這邊遙望。

    日光明麗,映著她一身飄飄蕩蕩的彩衣,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淒豔和寂寞。

    流霜心頭一澀,今日一別,不知何日還能有緣再見,若是此時不解釋,怕是以後很難說清了。遂微笑著對師兄道:“師兄,我想和公主說幾句話再走。”

    段輕痕聞言臉色微變,他隱約猜到流霜要和暮夕夕講什麽話,心內微微有些苦澀。但,他還是若無其事地輕輕點了點頭。柔聲道:“好,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流霜微笑著拒絕了。若是師兄在身邊,有些話不好說。

    段輕痕眸中光芒微黯,飛揚的修眉微顫了一下,隨即便淡笑著道:“好吧,讓紅藕陪著你去!”

    流霜點點頭,帶著紅藕,又登上了船。

    暮夕夕遙遙看到流霜又迴來了,微微抬起頭,美麗的雙眸帶著一絲不屑和傲氣冷冷注視著她。流霜見她神態如驕傲的孔雀一般,睥睨著她。心內不禁沒有反感,反倒為她的率直而歡悅。這個姑娘,所有的情感都是寫在臉上的。

    當下,流霜淺笑著開口道:“今日就要分別,流霜又幾句體己話想要和公主說一說!”

    暮夕夕的黑眸中閃過一絲驚詫,隨即便轉為平靜,硬邦邦地說道:“我們之間沒什麽體己話可說。既然東方喜歡你,而我又喜歡東方,我們便是情敵。情敵有什麽話好說的!若你也是我們天漠國的女人,按我們草原上的風俗,我倒可以和你比賽騎術馬術,贏了你把東方搶過來,可你偏偏是一個漢人,什麽也不會。我若和你說這個,倒好似欺負了你一般,哼——”說到最後,忍不住懊惱地嘟起了嘴。

    流霜聽了暮夕夕的話,不禁“撲哧”一樂,這公主竟然將愛情和箭術武功劃為

    了等號,以為勝了便可以贏得愛情。若是那樣,愛情豈不是太簡單了。

    這公主著實可愛的緊,當下生起了調侃之心,微笑著道:“雖然我是個漢人,不會騎馬射箭,但是我會琴棋書畫啊,公主不妨和我比賽作畫,如何?”

    暮夕夕聞言臉色一變,極是懊惱。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比不過流霜的。她自那夜見了流霜作畫後,對流霜溫婉的氣質和高超的畫技極為欣賞,卻不想東方流光竟然喜歡她。

    這讓她心中極是矛盾,一方麵,覺得他們兩人天生一對璧人,極是相配的。另一方麵,自己心內卻又極不甘心。

    流霜見到暮夕夕懊惱的樣子,不禁淡笑著道:“流霜是和公主開玩笑的。流霜和師兄自小一起長大,心裏一直當他是哥哥,沒有男女之情。還請公主不要誤會了才是。”

    暮夕夕淡淡掃了一眼流霜,並未因流霜的話有一絲喜色。因為,在船上,她已經從東方流光對流霜無微不至的照顧看出,縱使是這個女子不喜歡東方流光,可是東方流光卻喜歡她的緊呢

    流霜眼見得暮夕夕並未因為她的話而歡快,心裏有些疑惑。但是,也隻能如此了。於是,便和暮夕夕道別,向岸上走去。

    一行人登上馬車,一路向西而去,據師兄說他們要去崚國,那是他的家鄉。

    愈向西走,流霜便發現景色愈明麗,不似江南那般雨煙蒙蒙的樣子,心情也隨之逐漸好轉起來。試毒小產給她留下的陰影終於慢慢驅散。

    行了十多日,終於出了玥國國境,到了崚國境內。迴望玥國,心內不禁湧上來淡淡的惆悵,這去國離鄉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崚國比玥國地勢要高,盆地和山丘也相對多一些,而且崇崇山林和湖泊相接,風光極是壯麗悠遠。

    一路上,偶爾遇到一些行路的山民,俱打扮的明豔照人,山歌嘹亮。師兄說,崚國也有一些散居的高山民族,都是裝扮奇特的人。

    偶爾打尖住店,流霜從一些路人口中得知,崚國皇族竟是姓東方的。她心頭不禁隱隱一動,師兄一直不告訴她他真正的身份,莫不是師兄是皇族之人?

    流霜不禁微微苦笑,師兄何時變得這般小心翼翼起來,難道他不知,孤兒也好,皇親國戚也好,在她心裏,他依舊是她親愛的師兄,是沒什麽兩樣的。

    又行了十多日,終於快到崚國國都西京了,段輕痕忽然有些急事,需要先迴京辦理一下,帶著那些騎馬的護衛先行入了城

    。

    流霜和紅藕在藥叉藥鋤的保護下,坐著馬車最後也入了城。

    一踏入西京,流霜就莫名感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這感覺真奇怪,記憶裏,流霜從來都沒來過這裏的。心內不禁有些詫異,或許是因為是師兄的故鄉吧,所以她才對這裏也有親切的感覺。

    藥鋤駕著馬車,專揀偏僻的街道行駛,說是為了趕近路。其實,流霜和紅藕都著著實實想要藥叉和藥鋤趕車從西京最繁華的街道上過,對這異國之城,她們心中著實是有極大的好奇心的。

    但是,藥叉和藥鋤卻很難說動。流霜心想,來日方長,日後再逛也不遲。穿巷過街,馬車停在了一處窄窄的小巷前。

    幾人下車向小巷內走去,這是一個不起眼的用青石鋪就的小巷。此處看樣子是西京較偏僻的一個所在。流霜和紅藕牽著手,終於來到了一處大門前。

    門臉也是極其普通的那種,看來師兄家並不是她揣測的皇族了,流霜心內喜悅,其實她覺得做一個普通的百姓更好。

    但是,這門臉雖然極是普通平凡,沒想到裏麵的布置卻不平凡,進門迎麵一帶灰蒙蒙的灰牆,繞過灰牆,不禁眼前一亮,卻見曲院迴廊,幽樹明花,庭院雅致,飛簷雕柱,屋舍精致,花窗錯落。

    院中栽著一些經年不凋謝的雪鬆,廊下種植者一些奇花異草。此時有些花正開的盛,淺白嫩紅,為這幽靜的院子添了一絲嬌豔之氣。

    早有一對中年夫婦迎了上來,見了流霜,規矩地喊著:“霜小姐來了!”

    流霜一呆,不知這兩人是何人,一時之間有點錯愕。本以為是師兄的家人,可有覺得這兩人不像是師兄的爹娘。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唿,就見藥鋤在一邊淡淡介紹道:“這是秦叔,秦叔是這裏的管家,日後小姐需要什麽東西,可以讓秦叔出去采買。這是秦嬸,是為小姐做一些粗活的。”

    流霜這才明白,這兩人是這裏的下人。

    “霜小姐,你可來了,我們可是盼了你好幾年了呢。”

    流霜登時便糊塗了,怎麽盼了她幾年了?不解地問道:“秦嬸,你認識我?”

    秦嬸道:“雖不認識,但是公子時常提起你,我們聽得多了,便覺得極是熟識了。公子雇我們也是為了伺候小姐的,可是我們在這裏吃了幾年閑飯,都沒見到小姐的影子。這迴小姐可終於來了。”

    藥鋤咳嗽了一聲,秦嬸才住了嘴,顯然真是在這裏憋悶壞了,一

    有人說話,便閘不住了。

    流霜這才知道,這座院子,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段輕痕買了下來,雇了花匠,建了這座優雅的別院。但這裏卻不是段輕痕的家,是他專為自己建造的。師兄竟對她嗬護備至到無微不至的地步,心中極是感動。但也有一絲疑惑,難道師兄幾年前,就曾想著把自己接到這裏來?

    還有,師兄為何不領她到他的家呢?流霜一時有些失落,不過很快便釋然了,或許師兄家裏有什麽不便之處吧。不過總覺得自己住在這裏有一種被師兄金屋藏嬌的感覺。瞧著秦叔秦嬸看她的眼神,也是那個意思,不禁覺得極是不舒服。

    天色漸晚,秦嬸為她們備了晚膳,幾人用罷飯,段輕痕還沒有過來。他才從外麵迴來,或者家裏有什麽事情需要處理吧,流霜也沒介意。

    連日趕路,流霜原以為今夜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卻不想,竟是做起了夢。

    恍恍惚惚,似乎是進了一座錦繡繁華的宮殿,處處一派歌舞升平,寶座上那對君王夫婦慈愛的笑容,令她心頭是那樣溫暖,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在夢裏蔓延著。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被嬌寵的孩子。

    場景忽然一轉,她好似奔跑在一大片花叢裏,許多許多的花,她不知道那時什麽花,開到了極致,是那樣紅,好似要溢出血來。

    她不斷地奔跑著,似乎能夠聽到胸膛裏“荷荷”的喘氣聲。胸口似乎被什麽壓住了,憋悶的感受。她似乎永遠也跑不出這片花海了。

    她似乎隱約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的哭泣聲,是那樣撕心裂肺,然後那哭聲忽然就被掐斷了,隻有無聲的嗚咽。

    她看到了漫天的紅,不知是那紅花的紅,還是血的紅,就那樣無邊無際漫來。

    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恐在流霜心頭漫過,她不禁尖叫一聲,猝然從夢裏驚醒。

    額上冷汗漣漣,流霜也顧不得擦拭,隻是用著被子喘氣。

    一勾殘月掛在天邊,散發著幽冷的光芒。窗前花影搖曳,絲絲縷縷的暗香浮動。

    夜還很長,可是流霜卻再無睡意。

    夢裏的驚懼殘留在她的心內,是那樣沉重。

    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她的生活一向是安逸的,她從來沒見過什麽血腥的場麵,為何會做這樣的夢呢。

    窗前月影扶疏,隱有一個人影一閃,接著便響起了師兄溫雅清朗的聲音:“霜兒,怎麽了?”

    流霜頓覺心頭一輕,師兄就好似黑暗裏的一抹光,驅散了她心頭漫天的血霧。

    她拭了拭額頭的冷汗,打開了房門。門外清光流瀉,花影搖曳。師兄站在廊下,一雙清冽的眸子透過蒙蒙夜色,鎖住了她憔悴的嬌顏。

    “霜兒,怎麽了?做夢了?”師兄擔憂地問道。

    流霜點點頭,歎息道:“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到我在一片花叢裏奔跑,聽到一個小女孩的哭聲,我還看到,看到漫天的血霧,那樣多,讓我——”

    師兄神色巨震,眸中驚懼與悲痛在翻卷,好似根本就想不到流霜會做這樣的夢一般。確實,就連流霜自己也覺得自己不該做這樣的夢的。

    段輕痕忽然伸臂將流霜摟在了懷裏,摟的那樣緊,好似怕她忽然丟失了一般。流霜隱約感到他的身子,在輕微地顫抖著。

    他似乎比流霜還要激動,嘴裏喃喃說道:“霜兒,沒事,隻是一個夢而已。師兄也經常做類似的夢,隻要你不再想,就會沒事的。”

    “我知道了,師兄,你別擔心了,我沒事了。不過,再這樣被你勒下去,我恐怕會有事的!”流霜微笑著說道,輕輕捶打著他的胸口。

    段輕痕身子一僵,忽然放開流霜,臉上隱有一抹紅暈暈開。

    他轉身麵朝月光而立,身姿挺拔而俊逸,月光在他身上打出一片片搖曳的光和影,這一瞬,流霜忽然覺得師兄的背影是那樣蕭條。

    心中頓時湧上來深深淺淺難以言說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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