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送來的。」嚴岑見他要換衣服,於是非常紳士地轉過身去,借著拉過輪椅的動作背身不看。


    許暮洲嘆息一聲,心說他果然睡得很好,連這屋裏進來外人了都不知道。果然嚴岑這個人不管怎麽說,給人的安全感都顯得非常可靠。


    禮服穿起來有點費勁,許暮洲背對著嚴岑,一邊扣著扣子,一邊生無可戀地問:「所以,你管家知道我昨晚住你這了?」


    「對。」嚴岑的聲音裏帶著分明的笑意:「而且他進來的時候,你嫌外麵陽光晃眼,正抱著我不撒手。」


    「……」許暮洲手一頓,覺得自己離沒臉見人大概就差臨門一腳。


    沒事,他在心裏艱難地說服自己,反正就是個任務世界,臉皮厚一點也就過去了。


    嚴岑自力更生地將自己從床上挪到輪椅上,又抖開毯子蓋上了腿,才好以整暇地坐在原地看許暮洲折騰他的外套。


    在這種歐洲背景下,永無鄉也會對許暮洲的容貌進行一些微小的調整。拉塞爾家的小少爺養尊處優,皮膚白皙。可能連許暮洲自己都沒發現,他腦後的頭髮有一點微微的自來卷,深栗色的髮絲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金。


    小少爺的手腕纖細,折騰起紐扣來也不顯得粗魯,反而有一種手忙腳亂的青澀感。


    伯爵大人手肘支在輪椅扶手上,饒有興趣地觀賞了半天,許暮洲才終於把半個指甲大小的寶石紐扣全都服帖地塞進扣眼中。


    「穿完了?」嚴岑適時開口。


    「嗯。」許暮洲抻了抻衣服下擺,說:「就這個外套難穿點。」


    他說著側過身,就要從床另一頭下地。


    「等會兒。」嚴岑叫住了他:「過來,這邊。」


    許暮洲不解,還解釋了一句:「我鞋子放在這邊了。」


    「過來。」嚴岑沖他擺擺手,又說了一遍。


    許暮洲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依言往他這邊挪了過來。


    嚴岑微微讓開一點,然後彎下腰,從他床頭櫃的最下一層中取出一隻墊著紅色絨布的托盤。


    托盤上放了一雙精緻的鹿皮靴。


    嚴岑將那雙靴子拿了出來,卻並沒有遞給許暮洲,而是撈起了許暮洲垂落在床沿的小腿,替他套在了腳上。


    許暮洲下意識往迴一縮,想說他自己來,然而還沒縮迴去,小腿就又被嚴岑握住了。


    嚴岑不容拒絕地替他將褲腳掖在靴筒中,又仔細地撫平了,才換過去替他穿另一隻。


    「早上一塊送來的。」嚴岑說:「你昨天那雙鞋不是不合腳嗎。」


    這雙鹿皮靴皮料非常柔軟,尺碼也正合適。許暮洲不自在地動了動小腿,發現活動時幾乎感覺不到。靴底隻有窄窄的一點厚度,增高十分平均,也不會讓穿不慣的人有什麽不適感。


    許暮洲的手指摳了下被單又鬆開,也說不清自己現在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


    他心跳得很快,又隱隱感覺有些慌,這種心慌來得非常莫名,讓他下意識不敢去看嚴岑的臉。


    於是許暮洲的目光隻能被迫落在嚴岑的手上,那雙手骨節分明,正一點一點,仔細地替他將褲腿上的摺痕撫平。


    ——就在這一刻,許暮洲忽然覺得,嚴岑對他的細心似乎已經超過了正常限度。


    第83章 靜夜(十一)


    許暮洲有心想說點什麽來打破這個氣氛,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聒噪的心跳聲不減反增,許暮洲耳根發熱,甚至覺得這動靜已經大到連嚴岑都能聽得見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嚴岑的臉色,隻見對方神色與平常時候並沒有什麽分別,好像沒注意到他的動靜,不由得輕輕鬆了口氣。


    嚴岑替許暮洲掖好了靴子,才直起腰來沖他伸出手:「下來,去洗漱吧。」


    這床還沒高到需要人扶才能下來的地步,許暮洲依然不太敢正眼看嚴岑,於是擺了擺手,大咧咧地往地上一蹦。


    「不用。」許暮洲說:「這才多高一點。」


    新的鹿皮靴十分合腳,許暮洲動了動腳踝,也不想問嚴岑從哪知道他的尺寸了。


    ——這一早上從睜眼開始,嚴岑給他的衝擊就太大了些,他想問的事情太多了,一股腦堵在胸口,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反而成了最不值得問的那種。


    嚴岑點了點頭,並不在意許暮洲避開了他的手。


    「那去洗漱吧。」嚴岑說:「一會兒一起去一趟琴房。」


    「嗯。」許暮洲點了點頭,逃也似的轉過身,一腦袋紮進了衛生間。


    許暮洲擰開水龍頭,鞠了把水撲在臉上,才覺得耳上的熱度有稍微減弱的趨勢。


    許暮洲不算一個遲鈍的人,年幼時不同於旁人的生活軌跡讓他更早明白了什麽叫人性。他善於捕捉別人的態度和情緒,對於「厭惡」或「不滿」這種感情有著出乎常人的敏銳。


    但如果把這種感情換做「看重」和更出格的「喜愛」時,許暮洲反而對自己的判斷就沒有那麽確信了。


    憑心而論,自從他進入永無鄉係統的那一刻開始,嚴岑就一直對他很好。


    嚴岑這人一直很細心,從麵試到實習,不但將許暮洲的性命護的很好,在永無鄉也沒有讓他受過委屈。


    ——但今天這模樣,看起來又太過了些。


    許暮洲一時無法確認嚴岑隻是一點一點地與他熟識之後對他更好,還是忽然有了些什麽別的緣由。許暮洲隱隱想到了些什麽,但又覺得太過胡扯,於是晃了晃腦袋,硬是從腦子裏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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