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們離可能的真相隻有一步之遙。


    不光如此,他還花了十分鍾給紀曉莉做了後續的潛意識疏導,以確保她的精神不會在甦醒後受到損傷。


    甦醒後的紀曉莉對催眠狀態中發生的一切毫無印象,還跟嚴岑又寒暄了兩句才離開。


    而嚴醫生由於妙手仁心,非常聽勸,在診療結束後得到了一塊薄荷糖作為獎勵——當然是午飯附贈的那種。


    「你就拿這個打發我?」嚴岑晃了晃手裏那塊薄荷糖。


    他話是這樣說,手上倒很誠實地開始撕糖紙。這種薄荷糖是散裝批發的,是一種沒見過的山寨牌子,味道介乎於薄荷和清涼油之間,往嘴裏一塞直嗆腦子,提神醒腦的效果比生吞風油精還管用。


    嚴岑嘖了一聲,用舌尖撥了一下那塊糖,將這顆生化炸彈壓在舌下,不由得懷疑許暮洲是不是故意拿這糖來整他。


    「湊活吧,嚴哥。」許暮洲翹著腳坐在他的扶手椅上,非常誠懇地說:「畢竟我身無分文,連在永無鄉買衣服的積分都是你花的。」


    「何況這糖挺好吃的。」許暮洲又補了一句。


    嚴岑連唿吸都覺得腦子裏灌涼風,更別提開口說話,於是隻能用眼神來表示「你是不是睜眼說瞎話」。


    許暮洲奇蹟般地看懂了這句控訴,他抿著唇笑了笑:「真的,不信你含一會兒。」


    小狐狸的唇角帶著不自知的笑意,他眼角下彎,漂亮的黑色瞳仁笑盈盈地看著嚴岑,在不經意間融成了一種極其放鬆的神情。


    ——是很漂亮的神情,嚴岑想。


    他在無數時間線中見到不同的人,傾聽過那些層層疊疊的痛苦、怨恨和後悔。


    那些濃烈的感情如同永無鄉海底下粘稠的泥沙,直到被海水浸沒,掩藏在永無人知的海底,也永遠不會消失。隻能等著他親手去將這些汙泥從深埋的地底挖出來,在陽光下曬幹,然後將其散在幹燥而溫暖的風裏。


    清理係統的人在一天一天的減少,不過對於嚴岑來說,這些消息隻是階段性報告上的數字。清理任務一貫獨來獨往,他對那些同事毫無印象,所以當然也不會對他們的離去產生什麽奇怪的想法。


    如果硬要說影響的話,就是他的任務頻率增強了。


    時間日復一日地過去,在永無鄉的時間軸上延伸出去無數的時間線,嚴岑幾乎記不太清他有多少年沒見過像許暮洲這麽真心實意的滿足感了。


    「情緒」本身就是一種可以傳播的能量,嚴岑像是被許暮洲身上所散發出的放鬆所感染,隻覺得連外頭落進來的陽光都有些灼人。


    他嘴裏的薄荷糖被含化了一層薄薄的糖衣,露出裏麵圓潤堅硬的小小糖塊,嚴岑用舌尖撥了一下,在苦澀的劣質香精味道中,艱難地嚐出了一點甜。


    「嚴哥。」許暮洲說:「發什麽愣呢?」


    「在想你為什麽忽然改變主意。」嚴岑說。


    他從兜裏摸出煙,習慣性地走到窗邊,將窗戶拉開一條小小的縫隙。


    嚴岑原本已經從煙盒裏抽出了煙,正要點燃時才想起口中還有一塊吃到一半的薄荷糖,他頓了頓,暫且放下了打火機,靠在窗邊等著嘴裏那塊薄荷糖徹底化開。


    隻是這句話也並非是他沒話找話下的由頭,他印象裏的許暮洲一貫不會管別人的閑事,是個很注重效率的人,不知道今天怎麽會一反常態地放過這種明麵上的線索。


    「自作孽跟值得同情是兩碼事兒。」許暮洲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什麽,攤著手說:「我麵試的時候,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同一起跑線上。哪怕看起來我比杜晴晴要好得多,但是如果沒有你,我跟她的區別大概也就是一個死得快一點,一個死得慢一點,自身尚且難保,哪有功夫去同情別人。」


    「至於實習世界,先不說裏麵的人是否有罪,但他們身上發生的一切都是基於自己的選擇,沒什麽好同情的。」許暮洲說:「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損害自己也要同情別人,那叫聖母。」許暮洲站起身,從嚴岑的辦公桌上順走了一個一次性紙杯,走到飲水機旁邊接了半杯水,才接著說:「但在自身無傷大雅的情況下,就沒必要做得那麽絕。紀曉莉是個母親,夭折的是她親生的孩子。你看紀筠尚且因為沒了妹妹瘋到了需要永無鄉介入的地步,做母親的,大概隻會更痛。」


    「但紀曉莉或許並不無辜。」嚴岑說:「說不準任務執行到最後,你會發現她就是那個樞紐。」


    「跟實習世界的那個學生不一樣,起碼任務進行到現在,我還沒找到紀曉莉有罪的線索。」許暮洲側頭看向嚴岑:「還是說,你已經知道了什麽?」


    「不,她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嫌疑。」嚴岑說:「我隻是提出一種可能性。」


    「我隻是覺得,人不應該吝嗇情感——哪怕事後被打臉也無所謂。」許暮洲麵色淡淡地說:「因為共情,說到底是人類區別於草木的最後底線。」


    這個話題到此戛然而止,他們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接著說下去。


    薄荷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化成了一片薄薄的糖片,嚴岑無意識去舔的時候,鋒利的糖片邊緣在他的舌尖上割破了一道小小的傷口。


    一閃而過的刺痛可以忽略不計,輕微的血腥氣也瞬間被甜味淹沒,嚴岑麵不改色地將那塊糖片舔出來,哢嚓兩下嚼碎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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