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上扣著一隻小巧的金屬鎖頭,許暮洲將其放在桌上,心裏有些沉。


    ——他直覺這就應該是關鍵的答案了。


    繡球花的項墜重新發起燙來,許暮洲將其拿出來放在光下,發現那繡球花上剩下的那半一直活動的黑色粘液並沒有褪去,而是飛速地流淌起來,像是要極力掙脫繡球花上衍生出的桎梏。


    許暮洲沒去管那隻好像要造反的項墜,他撥弄了一下那隻鎖頭,從兜裏拿出了一把小巧的銀色鑰匙。


    嚴岑在一樓時,曾經從孫茜身上拿到一把鑰匙,這把鑰匙明顯比門鎖鑰匙小好幾個號,許暮洲剛剛拿到時還曾經思考過究竟是開什麽用的——現在他不用猶豫了。


    他將那枚鑰匙按進鎖芯中,兩枚金屬嚴絲合縫地扣在了一起,許暮洲手腕緩緩用力,輕輕向右一擰。


    哢噠——


    鎖開了。


    鐵盒裏麵是另一張照片。


    第32章 實習(二十二)


    比起教務處找到的那張照片,許暮洲現在手裏這張,可能過分平和了。


    照片背景是一間老式平房的小院,孫茜的頭髮挽成一個鬆垮的髻,懷中抱著一個白皙可愛的孩子。那孩子看起來還很小,似乎不到一周歲的樣子,手臂胖的藕節似的,彎彎著眼睛笑起來,正興奮地拍著巴掌。


    這張照片大概是抓拍的,畫麵中的孫茜正側過頭去看那孩子的臉,她目光柔和地看著孩子的臉,唇角有細微的弧度。


    照片已經有些泛黃髮舊,邊緣的白邊也向向內捲曲著,許暮洲順著那弧度用拇指比了一下,發現是摩挲照片時,無意識卷邊留下的痕跡。


    這張照片應該是被孫茜拿在手裏看過很多次。


    許暮洲看著照片上的孩子,覺得實在匪夷所思。


    他猜到王誌剛脅迫孫茜滿足私慾,甚至猜到了他們兩個人有了孩子。但許暮洲原本以為,嚴岑從校長室看到的那封請假條是孫茜打胎時留下的。卻沒想到,她居然將這個孩子生下來了。


    嚴岑之前說,那張請假條的請假時間是第二年的秋天,如果王誌剛是在孫茜剛來這所小學不久就盯上了她的話,細算時間確實也說得通。


    許暮洲將那張照片翻過來,發現背麵用鋼筆寫了一行小字。


    「雖然並不期待,但既然無法選擇,隻能坦然處之。你並沒有過錯,我也並沒有,無辜者不應互相傷害。相互慰藉,相互依賴。」


    抬頭是「給孫希希」,落款是你的媽媽。


    許暮洲:「……」


    許暮洲沉默地看著那行字,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發燙。他趕緊抬起頭望著天花板眨了眨眼,將不合時宜的淚意硬是咽了迴去。


    ——這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她擁有姣好的相貌,獨立且堅韌的思想。這個名叫「孫希希」的孩子明明是她不幸的產物,是她屈辱命運上一塊抹消不掉的烙印,但孫茜也沒有遷怒他一絲一毫,在這短短的兩行手信中,字裏行間都寫滿了對未來的希望和坦然。


    孫茜甚至分享了姓氏,將這個不被人期待的孩子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許暮洲現在大概明白嚴岑見到的那封處罰通知是怎麽迴事了,單身教師未婚生子,在當時的年代也算是個爆炸新聞。加上四年二班那張小孩子上課傳的紙條,想也知道外麵的風評不會好到哪裏去。


    「不配為師。」「教壞小孩子」這種話應該也少不了。


    外界的口碑無法保障,這樣一個空降過來的「多餘科目」教師本來就沒有多少家長信任度,出了這種醜事,不被家長接受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流言蜚語是最尖利的刀,那些人或許沒有當麵指責孫茜,也或許根本沒有對學校施壓。但那些無時無刻隱藏在暗處的指指點點和欲言又止的眼神,本來就足以讓人瘋狂。


    許暮洲可以想像,學校在麵臨著輿論和家長的施壓時,再一次放棄了她,用一張處罰通知去堵所有人的嘴。


    這張處分通知坐實了孫茜「師德有虧」的罪名,至於王誌剛是否在這場鬧劇中全身而退,或者受到了懲罰,許暮洲已經沒法知道了。這一切都過去得太過久遠,在這樣一個完全封閉的校園內,許暮洲根本沒有可能東拚西湊出事情的全貌和前因後果。


    他隻能盡可能地從孫茜的角度入手,試圖找到讓孫茜最終崩潰的那個點。


    在看到這張照片之前,許暮洲曾想過,孫茜究竟是不是因為王誌剛長久以來的侮辱,或是因為醜聞暴露出去的社會輿論而崩潰,但現在看情況顯然不是。


    永無鄉給出的資料說過,孫茜是在來到這所小學三年後自殺的。除此之外,照片上的幼童已經不是嬰兒的模樣,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佐證了在孩子出生之後,孫茜有足夠的時間習慣生活和平復心緒。


    一直到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孫茜的心態已經平復的很好了。


    所以後來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麽事,才導致孫茜徹底喪失了活著的信心,精神崩潰以至於要在學校自殺。


    許暮洲又不死心地在辦公桌前後範圍內找了個遍,依舊一無所獲。


    孫茜這裏所能找到的東西太少太少了,或許是長年累月的精神壓力過大,導致她謹慎過了頭,神經質一般地將所有的私人痕跡都抹消的幹幹淨淨。


    孫茜就像一枚裹成的繭,王誌剛給她帶來的除了屈辱,還有無窮無盡的不安全感,以至於她像一隻驚弓之鳥,恨不得將所有能窺探到她的絲線都盡數拔除,她將所有的私人生活都封存在了心裏,隻有許暮洲手中這張照片倖免於難,成為了她所經歷的唯一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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