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丟在一邊的大銅鍋並沒有沉入泥潭,甚至沒有一點下沉的跡象,它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待在那裏,像是在等待下一頓晚飯。我突然明白了,那位頂替我擔任炊事員的新戰士前幾天也是這麽死的,他解下了大銅鍋,失去浮力,於是就犧牲了。

    我連忙伸手抓住銅鍋的耳朵,身子用力往上靠,同時另一隻手抓住老呂的衣領。下沉停止了,不,不是停止,隻是慢了下來。於是我用手臂夾住大銅鍋的耳朵,將係住這隻耳朵的繩子在老呂的上臂拴牢,再將繩子的另一頭係在一束野胡蘿卜上,然後用力向守在一邊準備救援的戰友們丟過去。不行啊,我在泥潭裏邊使不上力氣,隻將繩子丟出去幾尺遠,戰友們根本拿不到。我忙又將繩子拉迴來,很怕他們像老呂一樣冒險上前。

    看來,我隻有爬到大銅鍋上,才能將繩子丟得足夠遠。但是,等我往銅鍋上一爬,那銅鍋立刻就開始下沉。鍋裏的東西太重了,再加上我,讓它失去了浮力。

    我立刻掏出鍋裏的東西丟在一邊,然後將銅鍋另一隻耳朵上的繩子拴在老呂的另一隻手臂上,這樣一來,汙泥雖然淹到了他的胸口,但他的人卻被吊在大銅鍋上,不再下沉了。

    我用一隻手扒住鍋沿,猛地喘了幾口粗氣,休息一小會兒。有這隻大銅鍋保佑,我們暫時還死不了。但是,我發現老呂這會兒卻突然發病了,他的眼睛向上翻起,嘴巴大張,隻有出氣沒有進氣,話也講不出來。這可不是因為爛泥的擠壓造成的,這必定是消渴症引發的心口疼。我見過這種情況,如果不能立刻救他出去,幾分鍾之後他必定會死。

    我奮力爬上大銅鍋,將菜刀係在繩子頭上,拚盡全力丟給泥潭邊上的戰友們,同時高聲叫道:"你們先不要動,聽我的命令。"然後我從鍋上爬下來,又檢查了一遍吊住老呂的兩根繩索,這才從懷中取出我的寶庫,將那小半瓶雲南白藥倒入老呂的口中。

    雲南白藥跟心口疼和消渴症都八竿子打不著,但我希望白藥裏的血竭和沒藥的鎮痛作用能讓他振奮精神;即使藥性沒有用,白藥的粉末嗆到鼻子裏,讓他打幾個噴嚏也可能會轉移他心口的疼痛。

    好啦,是生是死就在這一刻了。我將拴在銅鍋另一隻耳朵上的繩子頭係在自己的手腕上,對戰友們大叫一聲:"拉呀!"

    捆大銅鍋的兩根繩子各有九尺來長,如果戰友們能將老呂和大銅鍋一起從泥潭中拉出來,拴在繩子另一頭的我也就有救了。

    被我們兩個人折騰了半天,泥潭已經很稀鬆了。我的身子下沉得極快,老呂剛剛被拔出泥潭,我就已經淹到了胸口。聽天由命吧!我將最後一根參須吞了下去,提起羊毛長袍往頭上裹了一包空氣,然後將手柄中空的鐵手勺像根葦杆一樣豎著咬在口中,什麽也不想,老老實實地沉了下去。

    就在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覺到係著繩子的手腕猛地一緊,接下來便是刻骨的疼痛,於是我知道,我用不著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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