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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聽了我早晨的話,午膳後蘇晉果然來了雨桐院看錦兒,他走進院子的時候,我正仰麵在搖椅上打瞌睡,手中的一本前朝史書翻到一半蓋在臉上,聽到錦兒壓著喜悅悄聲的叫他爹爹,便不動聲色的繼續躺著。


    腳步聲走近,錦兒在我身邊噓了一聲,低著嗓子道:“娘親睡著了,爹爹不要吵醒娘親哦。”


    又聽到蓮子意味深長的道:“其實吧,奴婢覺著午覺睡多了也不太好,先生若有事情要和夫人說,這個時候叫醒夫人還是很適合的。”


    錦兒立刻不解的咦了一聲:“笨蓮子,娘親剛剛還在和錦兒講故事,你不是還說不能吵到娘親嗎?”


    我在想象了一下蓮子此刻的表情,忍不住在心中同情了她一下醢。


    耳邊沉默一陣,我聽到蘇晉沉穩平淡的聲音道:“不用了,讓她睡罷,她躺了一上午,確實應該累了。”


    我:“……”


    蘇晉並沒有停留多久,離開以前,交代了蓮子一句,他晚膳會過來一起吃緹。


    他看出來我剛剛是在裝睡,知道縱然開口叫我我也會想法子避開他,是以選擇晚膳的時候再來,因為飯桌上有錦兒在,我便不能找借口和他分開用膳,但我就不能有個胃口不佳不想進食的時候嗎?於是晚膳時,因為胃口不佳不想進食的我躺在臥房中空腹修養,並沒有前去用膳。


    躺了並沒有多久,聽到銷上的門被推了推,片刻後,蘇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今日廚房做了燒雞,你真的不打算吃一點麽?”


    我立刻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的時候,瞬間醒悟過來,我夏小六豈是一隻燒雞就能收買的麽,這個時候開門出去豈不是向他承認我就是一個立場不堅定的人?於是摸摸空空的肚皮,咽咽口水又躺了迴去。


    半天後,聽到門外一聲歎息,蘇晉道:“你可以不見我,但你不能餓著肚子,我現在迴東廂用膳,你去陪錦兒吃罷。”


    然後便是漸遠的腳步聲,徒留一院清風。


    自小在佛門中,最常聽師父們念叨的就是要守清規戒律,出家人的許多忌諱中,最碰不得的便是一個情字。之前我對此十分不能理解,覺得人若無情和一隻雞腿有什麽區別,縱然做了和尚也最多算得上一隻出了家的雞腿,固執的認為不僅要懂情,更要駕馭情,能將情這一字和精湛佛法相輔相成方是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以這許多年裏一直秉承著美色當前不可辜負的原則處處沾花惹草,自以為練就一身風流本事,比那些隻知道吃齋念佛的和尚快活逍遙了不知多少倍。


    直到此時,我才算是真正曉得,情這個字遠比我想象中要複雜得多,我原以為可以輕易將它駕馭,到頭來卻始終隻能任它擺布,於誰動情於誰不動情全由不得自己控製,但我一向自認為是個瀟灑不羈之人,不在乎的任它如何誘惑也懶得去碰,想要得到的就大大方方去爭取,包括喜歡上了一個人,隻是千萬般不該的,是喜歡上了一個自己最不可喜歡的人,我方醒悟,這世間並非所有事情都可以隨心所欲。


    夏風纏綿,吹得院中風鈴叮嚀作響,我拾起落到肩上的一片梧桐樹葉,恍惚的想,我是什麽時候喜歡上蘇晉的呢?


    是他聲聲溫柔喚我阿留的時候,還是他毫不猶豫替我擋下那一箭的時候,或是月夜林中初見時我便早已對他種下情根?


    令我更感困惑的,我心中一直記掛著的當年在千華樓中所鍾意的那位藍衣公子,此刻再想起來,卻覺他似一縷青煙,不知何時飄蕩去了何方,心中由蘇晉的影子取而代之。我覺著自己並不是這樣容易移情別戀的人,但也無法不承認我現在確然滿心滿腦被蘇晉完全占據了。


    我想了一天,依舊沒有理出個思緒,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深以為在情字上麵精通的許多道理到了此刻都隻能算個屁,我對蘇晉的感情,像是晴天裏忽然劈下一聲響雷,結結實實的擊在我的天靈蓋上,令我措不及防,且痛不可當。


    我這個人最怕動腦筋,尤其是這種根本沒有出路的思緒,身上日光暖熱,耳邊風聲微響,我已有些昏昏欲睡,聽到錦兒脆生生的叫了一聲:“少卿叔叔!”我登時就清醒過來,掀開蓋在臉上的冊子一屁股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院門前是一道石砌的鏤空隔斷,用幾盆翠綠的蒼鬆作映襯,清澈的細水從人工鑿出的幾條石逢中分流而下,緩緩滴在蒼鬆盆中,自成一副別致精巧的近觀小景,而此刻著一身縞素長衫的知照就立在那小景旁,懷裏抱著錦兒,從袖中掏出一隻竹編的蜻蜓,笑著塞到錦兒的手裏。


    錦兒歡欣的拿著竹蜻蜓往他臉上親了一口,又嘟起小嘴來:“少卿叔叔許久不來看錦兒,是不是把錦兒忘了?”


    知照將她放到地上,蹲下身來與她同高,耐心解釋道:“爹爹有許多事情要叔叔幫忙,如果叔叔不幫忙,爹爹便不能陪錦兒了,因為這樣叔叔才沒有時間來看錦兒。”


    錦兒認真想了想他的話,然後有些同情的望著他,點點頭道:“好,好吧,我原諒你了。”


    知照笑一笑,便牽著她的手朝我走來。


    我笑嘻嘻的起身迎上前去,“知照,你今日怎麽有時間來?冷春在翠竹閣中很好,你放心罷。”


    “瑟瑟姑娘。”他恭敬的朝我作揖,又道:“翠竹閣能收留冷春姑娘,在下自然無須有任何擔憂,在下今日來翠竹閣,卻是聽聞了瑟瑟姑娘受傷,特意前來探望的。”


    這句話讓我歡喜不已,忙招唿他在旁邊坐下,看著一個勁兒要往她懷裏鑽的小色鬼錦兒,無言的望了望天,便換來蓮子將她抱走了。


    我細細看知照一陣,發現他臉色依舊病容隱約,不由得憂心道:“蘇晉真是不懂得體恤下屬,明明曉得你身子不好,還要將諸多朝政交給你打理,尤其這幾日他一直賴在翠竹閣,想必你在宮中是十分幸苦。“


    他身子坐得板正,道:“為臣者,當該為君上排憂解難,為官者,更應替百姓鞠躬盡瘁,皇上是個明君,不管身在何處心中始終記掛宮中朝政,我隻不過是偶爾替他搭把手,怎敢言幸苦二字。”


    看他年紀輕輕就有一副正派老臣的氣度,我忍不住歎一聲:“蘇晉好運氣,能有你和宋離白這樣的忠臣。”


    他笑著搖搖頭:“瑟瑟姑娘此言卻是有差,在下和宋將軍並非是生來如此,我們最初為皇上辦事的時候,在旁人眼中也不過一介無名小卒,皇上慧眼識人,一路提拔我們至此,與其說他有幸擁有我們這樣的忠臣,不如說我們有幸能遇到他這樣的明君。”


    我看著他道:“但若沒有你們,他不可能在王太後的權勢下做到今日這個地步。”


    他又道:“瑟瑟姑娘該知道,若我們所從並非明君,縱然再多努力也是徒勞,皇上在位二十年,從當初的傀儡幼帝到今日手握大全的一國之主,他所付出的遠比我們這些臣下要多,在下所做出的區區功勞,實在不敢得瑟瑟姑娘如此讚辭。”


    我默然一陣,笑了一笑,靠到椅背上,道:“知照,你今日來這雨桐院,其實是來幫蘇晉當說客的吧。”


    他臉上顯出意外,複而露出笑意:“瑟瑟姑娘果然聰慧,這麽快就看出知照的來意,令知照慚愧。”


    我擺擺手:“你不用慚愧,你一坐下就開始變著法兒的誇他,我若是再看不出來,也白認識你和蘇晉一場了。”


    他低首一笑,動作緩慢的理理自己的袖口:“其實也不能說是說客,瑟瑟姑娘若能輕易被人說動便不是瑟瑟姑娘了,皇上知道,瑟瑟姑娘不願見他,交代知照前來,不過是做個傳話的人。”


    蘇晉倒是狡猾,他既知道我不想見他,也知道我不會不見知照,知照來給他做說客,不管傳的是什麽話,我都不可能聽到一半就將他趕出去。


    原本我心思煩悶,看到知照走進院子時好不容易稍稍得以緩解,結果他自從開口我們之間三句話不離蘇晉,我心中翻江倒海,麵上卻依舊裝得平靜,側頭問他:“蘇晉此刻在何處?”


    他答道:“皇上已經迴宮,長安君即將大婚,畢竟是兩國和親,許多事宜還需要皇上親自處置。”


    我頓時坐直身子,恍悟的一拍額頭:“對了,我怎麽將此事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知照道:“五月十六。”


    我沉吟道:“那便是後日了,所幸此刻準備禮物還來得及。”又笑嘻嘻問道:“這種十分重要的婚禮我從來沒有參加過,不曉得該送些什麽,知照可有什麽好的點子?”


    他笑道:“瑟瑟姑娘玲瓏心,豈會沒有點子,就算瑟瑟姑娘轉移話題,知照今日依舊是要把皇上的話說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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