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客棧老板娘馬林氏的聲音。這馬家客棧在刺桐也有個小小的名聲,老板娘馬林氏裏裏外外一把手,極是能幹,馬老板被管得服服貼貼,隻是馬林氏說話的聲氣甚尖,此時夜已漸深,聲音更顯得突兀。宗真道:“要下雨了麽?”一推窗,窗外月白風清,卻不見有雨意。他略微一怔,扭頭卻見無心呆呆地看著窗外,眼裏露出懼意,心頭一動,道:“有異樣?”

    無心嘴唇都在哆嗦,道:“這……這是五雷天心大法!”

    宗真奇道:“難道是你長輩到這裏來了?”他知道張正言地位甚高,極少下山,多半不會來,而五雷天心大法是正一教至高道術,能學會這等法術的隻有天師嫡派子侄,便是無心也不會。如果真是正一教長輩來此,不知究竟有何事。

    正想著,天邊忽地又掠過一道閃電。這道電光有如韭葉,一閃即逝,隨著電光,遠遠傳來了一聲悶雷,這聲雷卻是上次那道閃電發出的。宗真更為驚奇,心道:“究竟是什麽人來了?”定睛看去,那道閃電落地之處大約在三四裏外,並不是勝軍寺的方向。他心中一驚,暗道:“不對!”

    無心坐立不安,道:“大師,我伯父說要來這兒麽?”

    宗真搖了搖頭,道:“東華真人不曾說過。”心中卻是一緊。

    無心喃喃道:“這是太微垣洞靈天元雷。五行五雷,難道布的是天羅地網?”他幹笑了一下,又自言自語道:“不會吧。有誰會如此棘手,居然要用到天羅地網。”

    宗真見無心臉上驚疑不定,道:“天羅地網是雷陣麽?”

    無心點點頭,道:“是,隻有嫡派正宗才學得到。”他的話音有些苦澀,自是說自己沒學到了。

    這天羅地網是五雷天心大法中的至高雷陣,號稱龍虎山鎮山之寶,若非對付極厲害的大敵,絕不動用,自宋亡以來,隻用過兩次。第一次是成宗元貞二年時,鹽官、海鹽兩州潮水大作,沙岸百裏蝕契殆盡,延及州城下。州官無奈,請當時第三十八代天師張與材作法。張與材以五雷天心大法布下天羅地網陣,封住海怪退路,再投鐵符於水,鐵符三次躍出水波,雷電大作,終於殲滅一個魚首龜身,長達丈餘的怪物,潮水才算退去,而第二次便是張正言八年前剛執掌教主時用過了。八年前,無心尚是個懵懂少年,隻依稀記得當時雷電如織,嚇得他連話都不敢說。此時見連著兩下閃電,隱隱便似當年,不由驚異。但他見方才這第二道閃電已然後繼乏力,若有人以此來布天羅地網,多半布不成

    的,因此也不敢相信。

    這時,忽地又是一道閃電下擊,這道閃電卻長了一倍,也粗了一倍有餘,映得滿天俱白。無心“啊”了一聲,倒退兩步,道:“真……真的是五雷天心大法!”

    宗真道:“我去看看,你在這兒等著,千萬別走開。”他將身一縱,跳上窗台,雙袖一揚,如兩片吃飽了風的布帆一般,人已如一抹輕煙沒入黑暗。無心沒想到宗真突然就走,還想說什麽,但宗真去勢極快,早已不見蹤影,院子裏那馬林氏卻根本不曾見到有個人跳窗走了,還在嘀咕著天時不正,幹打雷不下雨雲雲。無心想要跟出去,但宗真走得太快,若他也跳出去,多半會被看見。

    他急匆匆走出門去,剛走到院子裏,馬林氏見無心出來,忙賠笑道:“道爺,這麽晚了還要出門啊?”雖然當初全真教與密宗論辯失利,道教聲勢大不如前,但南方道門一脈仍然極受人尊崇,腰纏萬貫的道士也不在少數。無心為了討好莎琳娜,出手頗為大方,馬林氏對這個小道士自然也殷勤之極。隻是無心自然沒心思跟馬林氏多嘴,點了點頭道:“是啊。”正要出門,卻聽得頭頂莎琳娜的聲音響了起來:“無心先生。”

    無心抬起頭,隻見莎琳娜推開窗子,正看著他。暮色中,莎琳娜碧眼瑩瑩,如一泓秋水。無心心頭一動,暗道:“莎姑娘真好看。”臉上堆起笑意道:“莎姑娘,你好生休息,我去去就來。”

    莎琳娜欲言又止,忽然從領子裏掏出個什麽向無心一扔,道:“無心先生,你將這帶在身邊。”無心一把接過,隻覺入手溫潤,是個銀製的項鏈,墜子卻是個十字架,上麵還帶著一絲體溫。無心又驚又喜,心道:“這個是定情信物麽?”還沒來得及高興,莎琳娜卻已關上了窗。

    十字架是也裏可溫教的聖物,按理道門不該帶在身上,隻是這是莎琳娜給他的,便是塊石頭也要珍之如拱璧。無心將那項鏈塞進貼胸袋子裏,正在竊喜,卻見馬林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饒是無心臉皮厚,也紅了紅,道:“內掌櫃的,請照看一下莎姑娘,我一會兒就迴來。”

    馬林氏嘻嘻笑道:“老婆子知道了,道爺去吧。”心中忖道:“前陣子看《翠屏山》,裏麵海奢黎就說和尚個個都是色中餓鬼,原來道士也是一般。唉,當初老娘可也是個奢遮風流人物,嫁得急了,白白便宜那老頭子。”

    ***

    閃電落地的所在是刺桐西北方的一座小山。此間距刺桐城已遠,周圍荒無人煙。從前山腳還零星有幾戶人家,因

    為剛遭了一場大災,死的死,逃的逃,已是一個人都不剩了。

    宗真身法如電,趕到那座小山前,還隔得約摸半裏,忽然聽得從那小山有笛聲衝霄而上。遠遠望去,那山坡上隱隱似有幾個人在,其中一個坐在一張胡床上,邊上有十來個人侍立,吹笛的正是那倚坐在胡床上之人。臨風弄笛,吹的是一曲《白鶴飛》。《白鶴飛》是道門大曲之一,清幽浩渺,令人聽了有出塵之想。這等情形,仿佛貴族公子出遊一般,隻是在這樣一個深夜裏,又是這般荒無人煙的野外,就顯得大是詭異。

    當走到跟那些人還有數十步時,宗真停住了腳步。他與張正言神交已久,雖隻見過一麵,也知道正一教出巡,排場大得很,這般有六七個侍從倒也不奇。他雖不曾見張正言吹過笛,但曆代天師都是才華出眾之輩,這一曲《白鶴飛》飄飄欲仙,不是平常人吹得出來。他緩步上前,揚聲道:“前麵可是正一教的道友麽?”

    宗真剛一說話,笛聲嘎然而止,踞胡床之人忽然“咦”了一聲,放下笛子道:“月白風清,有客遠來,請問尊姓大名。”

    這人聲音清雅,談吐亦大為不俗,月光下,宗真見這人在四十上下,道冠白袍,直如神仙中人,絕非張正言,倒有二三分似是無心。他整了整袍袖,緩步上前道:“貧僧宗真,偶聞施主雅音,還請海涵。”

    那人顯然也吃了一驚,在胡床上翻身坐起,站在地上整了整衣冠,道:“原來龍蓮寺宗真大師,失敬失敬。在下正一門下鳴皋子,見過宗真大師。”

    宗真暗自吃驚,心道:“果然是正一門人,不知是哪一代弟子。都說正一教門下乏人,原來還有這等人物。”他見這鳴皋子麵如冠玉,讓人一見便生好感,戒心也放下了三分,行了一禮道:“不知東華真人與鳴皋真人如何稱唿?”

    鳴皋子打了個稽手道:“迴大師,東華真人是在下師兄。”

    宗真心中微微一沉,暗道:“果然是張正言派來的。”他頓了頓,道:“鳴皋真人此番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鳴皋子眉頭一揚,道:“大師明鑒,晚輩不敢隱瞞,在下是奉命來尋找一個本門棄徒的。

    宗真眉頭皺了皺,道:“東華真人可是要你殺了他麽?”

    宗真先前接到張正言來信,除了說那少女體內的朱雀之靈外,信尾張正言還附了一筆,請宗真若是遇上無心,絕不可手軟,立時斬殺。宗真佛法精深,萬事不縈心,但愛才愛潔之癖縱然再多修為也除不了。

    當初,初識無心,隻覺這少年道士雖然身負邪術,貪財好色,但心地卻仍十分良善,那時宗真險些為師兄宗朗所殺,也虧得無心舍命相救。按理,張正言已允諾無心重新迴山,似乎也已原諒了無心,任他見多識廣,也實在不知為什麽張正言會前後判若兩人,因此他才要無心隨自己去龍虎山拜見張正言問個明白。他怕的就是張正言另外派人出來追殺,因此一見到有人施行五雷天心大法便追上來看得究竟,隻是這個擔心顯然成了事實,這鳴皋子八成便是奉命來殺無心的。

    果然,鳴皋子臉上極快地閃過一絲驚愕,又打了個稽手道:“大師高明。此事是我本門家事,在下深有苦衷,還請大師海涵。”

    宗真見這鳴皋子話雖溫和,還沒等自己求情,便一口堵得嚴嚴實實,心知說不通,不禁暗自歎氣,心道:“看來惟有向東華真人自己求情了。幸好我也沒說不幫無心逃命。”他行了一禮,道:“既然如此,老衲告辭了。”

    他轉身正要走,鳴皋子忽道:“對了,宗真大師,此間有封信要請大師過目。”

    宗真道:“給我的?”他心中有些生疑,卻見鳴皋子從懷裏拿出一封信來雙手捧到宗真麵前。宗真深吸一口氣,接在手中,輕輕一掂,隻覺輕如鴻毛,也確實隻是一張紙而已。他心思機敏,對這鳴皋子也起了戒心,心知江湖上有些人的下毒手法鬼神莫測,令人防不勝防,隻是這信既輕,而且也不曾封口,再怎麽看也不會有什麽異樣。他從中抽出信箋,摒住唿吸,雙指夾住一角輕輕一抖,生怕會有什麽毒粉抖出來。但見那鳴皋子坦然站在麵前,動也不動,宗真才略略放下心來,忖道:“過慮了,他縱然知道我不容他殺了無心,但正一教是名門正派,也不會出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借著月光向那信箋看去,宗真不禁一怔。那信箋上紅紅的寫著什麽,縱然不甚看得清,怎麽也不像是字。他道:“這是什麽?”

    鳴皋子湊過頭來,道:“唉呀,晚輩拿錯了一封。”他從懷裏又摸出一封信來,宗真將手頭這封信還給他,接過他手上那信。這信仍是輕飄飄鴻毛也似,上麵筆酣墨飽地寫了幾個字,可裏麵卻空空如也。他一怔,正待發問,耳邊卻突然響起了鳴皋子低低的聲音。

    是禁咒!宗真隻覺一股血腥氣撲麵而來,大吃一驚,雙腳一錯,已退後了幾步,手掌一翻一沉,喝道:“金剛手菩薩摩訶薩,跋折囉柁嚟!跋折囉婆帝!跋折囉檗帝!跋折囉柁帝!”

    這是密宗的護命法門神咒經,號稱“刀

    劍、飲食、毒藥、厭禱諸患不能為害”,是密宗至上的防護神咒。他聲如巨雷,說到後來,字字幾如連成一串,鳴皋子的咒聲登時被宗真蓋過了。鳴皋子牙一咬,忽地咬破舌尖,“撲”地將一口血噴在先前宗真信箋上,喝道:“斬!”他左手握著那支笛子,手腕一抖,已從笛中抽出一支半尺來長的細劍,一劍割在信箋上。信箋本是宣紙,一觸即破,鳴皋子拔出的短劍卻鋒利異常,可短劍劃到信箋上,卻是鏘然有聲,竟似劃到精鐵之上。他麵色巨變,卻聽得宗真喝道:“邪魔外道,還不束手就擒!”“唿”的一聲,宗真一掌已帶著千鈞之勢壓下。

    鳴皋子所用乃是厭勝術,他先前給宗真的信紙乃是用己血液寫成,已施下法術,隻消宗真觸上,便可將宗真手腕與那信紙合二為一。本來這條計策天衣無縫,宗真也全然沒有懷疑,隻是沒料到宗真行法如此快速,竟然一下使出金剛不壞身法,鳴皋子出手雖快,仍是慢了一步。此時那信箋與宗真的右手已連為一體,斬信如斬人,可宗真的手已堅逾精鋼,短劍雖利,仍是斬之不入。一招失手,宗真的反擊卻已來到。鳴皋子隻覺氣息一滯,仍是笑道:“果然名不虛傳。”身子忽地如化輕煙,頓時在宗真掌下消失不見。

    宗真一掌落空,又退後一步,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鳴皋子已退迴胡床上,長長吐出一口氣,笑而不答,隻是道:“宗真大師名列密宗三聖,確是不凡,佩服佩服。”此時那張信箋在空中斜斜飄落,厭勝術並不能持久,沾土即失效。方才如電光石火般過了一招,若非宗真功力精深,隻怕便要著了這鳴皋子的道了。宗真不敢大意,臉上仍是平靜如常。這鳴皋子身上不帶邪氣,但所用法術卻雜揉邪術,總讓他想起無心來。隻是這鳴皋子顯然功力較無心高出不止一籌,極不容易對付。

    信箋眼見便要落地,鳴皋子忽然道:“大師,請再試我一招。”他手往胡床下一撈,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唿”地直向宗真飛來。說是暗器,可這暗器也太大了點,那圓球擦著地麵而來,卷著地麵的落葉灰塵,聲勢駭人。宗真不知這鳴皋子又要搞什麽鬼,心知此人厭勝術厲害,不敢再碰,右手結成軍叱利手印,喝道:“唵阿娜步低尾惹曳悉地悉馱囉梯娑嚩訶!”

    這是一字頂輪王咒。那圓球如同滾入一團極粘稠的膠水,來勢頓時減緩,忽如活物般一躍而起,塵土飛揚。在一片碎葉灰塵中,赫然現出一張臉。

    這是個人頭!而這個人頭竟然正是乃囊寺的丹增和尚!

    一見到丹增的頭顱,宗真倒吸一口涼氣,心頭猛地一震。方才見到有人行施五雷天心大法,而這條道正是丹增迴寺的必經之路,他知道丹增性如烈火,生怕正一教與丹增因誤會而動上手,才急急趕了過來,沒想到丹增還是遭了毒手。也在這一瞬間,忽聽鳴皋子叱道:“中!”“嗤”一聲,宗真隻覺一陣劇痛,便如一根無形的鋼針刺透了他的手腕,腕上立時出現一個血洞。

    鳴皋子攻不破宗真的金剛不壞身法,故意將丹增首級擲出,趁著宗真看到時極短的一怔,突然發出那支短劍。這一劍攻其無備,終於見功。宗真手腕受傷,頓時覺得右手失去知覺,軍叱利手印已不能結成。他心知不好,疾退出丈許,尚未立穩,眼前卻覺一黑,有個人竟然如鬼影一般疾衝到宗真麵前,一拳擊中他胸口。這一拳力道極強,“咚”一聲,宗真胸前的衣服也被打得片片碎裂,五髒都似移位,那人卻也不好受,被震得忽地退後五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而宗真中了這一拳,腕上傷口中鮮血如箭,射出足有三尺許。他大吃一驚,心道:“竟然還有這等人物!”

    方才隻有鳴皋子那十餘個隨從還離得甚遠,都站在鳴皋子身後,可此人卻分明是其中一個。鳴皋子不出手,此人便趁虛而入,這等身法,天下已是少有。宗真正在詫異,忽地看見此人背後貼著一張黃紙,才恍然大悟,方知是鳴皋子所用的咒術。

    對生人用咒術,正邪兩派都有。生人貼上符紙後,力量速度都大大增強,但於身體卻大為有損,因此正派大多將之納入禁術,不得隨便使用。

    鳴皋子忽然喝道:“不要打他身上!”他手一抖,從懷裏摸出一疊符紙,喝道:“丁醜延我壽,丁亥拘我魂。丁酉製我魄,丁未卻我災。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甲子護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鎮我靈,甲寅育我真!”腳下一錯,人如鬼影般繞著胡床閃了一圈,那些符紙已都貼在了那些人背後。那些人原本隻是呆呆站著,身上一有符紙,忽地散上,齊齊上前,靈動異常,與先前衝上那人一起將宗真圍在當中。

    宗真咬了咬牙,左手在右手腕的傷口周圍畫了個圈,血登時止住了。但這傷實在太重,手腕已被刺通,痛楚一陣陣抽動,還是止不住。他又驚又駭,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鳴皋子的正一教道術精純無比,但厭勝術是不折不扣的邪術,同樣也極是厲害,宗真實在無法相信,張正言的師兄弟中竟然還會有這等人物,而如果是邪道術士,又不該會有如此正宗的正一教

    道術。

    鳴皋子露齒一笑,道:“大師,請指教在下這個六丁六甲陣。”他右手將笛子甩了甩,放在唇邊。

    笛聲原本清越爽朗,此時吹奏出來,卻怪異非常。聲音一響起,那十來個人忽然極快地移動,速度之快,如奔雷閃電,幾非人力所能,便是天下輕身功夫最好的人,恐怕也有所不及。

    第四章山坡惡鬥【久久電子書txt99免費小說txt電子書下載】

    所謂六丁六甲,本來是道教傳說中的一種護法神將,《三才圖會》有雲:六丁神是丁卯神司馬卿,丁醜神趙子玉,丁亥神張文通,丁酉神臧文公,丁未神石叔通,丁巳神崔巨卿,六甲神為甲子神王文卿,甲戌神展子江,甲申神扈文長,甲午神韋玉卿,甲辰神孟非卿,甲寅神明文章。自然,說法不止一種,各有出入,但符籙派道士驅使神將護體,除了二十八宿、四值功曹,最多的還是六丁六甲。

    六丁六甲陣乃是茅山宗的鎮山之寶。當年宋徽宗時,茅山宗嗣法宗師劉混康極受尊崇,徽宗即位後,敕令擴建茅山元符觀為“元符萬寧宮”,並賜劉混康九老仙都君玉印、玉劍,又親書《六甲神符》賜之。至元成宗時,張與材總領三山符籙,茅山宗歸並入正一教,以後雖然作為小宗仍有流傳,但已漸趨式微,而這門六丁六甲陣也成了正一教的鎮山之寶了。宗真原本還在懷疑這鳴皋子是左道妖士,但一見他使出這六丁六甲陣,心中再無懷疑,但也大為心寒,暗自忖道:“這鳴皋子難道是奉了張正言之命,非要取無心性命麽?”

    他隻分了分心,眼前卻覺一花,那十幾個人卻交錯穿插,奔走極速,已將宗真圍在了當中。這些人武功道術雖然都有可觀之處,卻非一流好手,可此時閃轉騰挪,快得異乎尋常。宗真調勻了唿吸,沉聲道:“鳴皋真人,你妄用生人符,還殺了丹增大師,難道也是東華真人交待你的?”

    原來元時佛道兩家頗有嫌隙。元初諸帝好道,全真教大為得寵,然後來諸帝皆偏向佛門,以至元初佛道兩派勢同水火,屢起爭鬥,前後共有三番大辯論。第一次是憲宗四年,因為全真教所印《老子化胡經》與《老子八十化圖》中有謗佛之語,蒙哥汗令阿裏不哥主持佛道辯論。此次辯論雙方是少林寺福裕與全真教掌教李誌常,結果李誌常受挫。後來在憲宗八年和世祖至元十八年間,釋道兩家又有兩番辯論,結果道教兩次又都落敗,第一次落敗時參與辯論的長春宮道士樊誌應等十七人被勒令削發為僧,詔毀道經四十五部的經文印板

    ,後一次更是焚毀除《道德經》以外一切經文,史稱道家“經厄”,十年後方才得解除禁令。這兩次辯論使得全真教險遭滅頂之災,而當時代表釋門出麵的是密宗大師八思巴,至元十八年那次辯論,道教一方則有正一教三十六代天師張宗演。加上辯論得勝後,有些番僧對道教門人大加欺淩,因此正一教對密宗向無好感,暗裏也屢有爭鬥。張正言馭下雖然極寬,卻也察覺如此大為不利,因此嚴令門人不準與密宗門下妄起紛爭,宗真卻沒想到今日鳴皋子竟然敢冒大不韙殺了丹增。丹增雖然性子暴躁,大犯出家人之忌,終是乃囊寺首徒,縱然與鳴皋子再有口角,也不至於刀兵相見。宗真已然覺得不對,他雖然也耳聞張正言馭下甚寬,以致正一門下仗勢欺人的醜事也出了不少,可仍然不敢相信張正言竟會允許師弟將密宗首要人物也殺了。若此事傳出去,已不僅僅隻幹係到無心一人性命,隻怕會引起密宗與道門之間的一番大爭鬥,昔年的死鬥又要重現。

    鳴皋子也不說話,笛聲卻忽地一揚,拔高了許多,那些人身法登時又加快了。宗真知道這等強行驅使生人,實是挾泰山以超北海,事後這些人多半會大病一場。鳴皋子為了對付自己,竟然不惜屬下性命,他更不敢相信正一教中居然會出這等心狠手辣的人物,心中一陣黯然,心道:“也怪不得大道不行,邪魔四起。便是這些名門正派,所做所為又哪點談得上光明正大了。”他知道鳴皋子在此設伏,定有圖謀,而自己的右手已疼痛不堪,數次想要退出,卻仍然衝不破這個六丁六甲陣,心中不禁駭然。

    宗真正自驚歎鳴皋子的本領,卻不知鳴皋子也在暗暗叫苦。丹增先前中了他的埋伏,失了先機後又以拙火定強行對抗,結果被鳴皋子引發心火,***而死。也正因為殺丹增太過輕易,鳴皋子隻覺密宗三聖浪得虛名,對付宗真定然也是手到擒來。哪知一交手下,這個長得如同少年的老僧卻不知比丹增要強多少,幸好先中了自己的計策,已廢了一隻手,不然六丁六甲陣隻怕反要被他攻個落花流水。鳴皋子將笛聲連連拔了三個高,六丁六甲十二人的身形已如幻影,再難加速,可是宗真身周卻如築起了一道無形的銅牆鐵壁,總是衝突不進。他微微皺了皺眉,心道:“這禿驢好生了得,難得非得喚出青龍來麽?”鳴皋子的笛聲一如平常,一聲不亂,心中卻已波瀾萬丈,額頭流下了汗水。

    正拿不定主意,忽聽得宗真喝道:“大日如來金剛劍,唵嘛呢叭咪吽,喝!”他舌綻春雷,鳴皋子隻覺耳鼓“嗡”一聲響,幾乎要破裂,氣血翻湧,說不出的難受,

    笛聲登時一滯。也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宗真手中赫然出現一柄滿是烈火的長劍,一劍正擊在六丁六甲當先的甲子身上。

    這並不是真的劍,隻是一根樹枝。大日如來金剛劍本是五台山伏魔寺的秘傳劍法,號稱“無堅不摧,無魔不破,無邪不辟”,隻是耗用真氣極巨,而且威力太大,因此密宗各派大多封存不用。若是功力不到,強用這破魔八劍,往往會反遭心魔反噬,昔年宗真的弟子無念便因偷學破魔八劍,險些被宗真逐出門去。

    無念的功力較諸宗真不啻天壤,當初他用出這破魔八劍已極是不凡,此時在宗真手上使來,更是聲勢駭人。雖然隻是一根三尺餘長的樹枝,被宗真的真火催動,已不下利刃。但宗真終究宅心仁厚,這大日如來金剛劍隻取渾成,不取鋒銳,甲子被他擊中,人已如一顆小石子般拋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一下翻身站起,身上並不帶傷,大夢初醒般看著宗真,動作極是遲鈍,先前那形同鬼魅的身法卻已不複可見了。

    宗真沉聲道:“鳴皋道友,你以符咒驅使生人,難道不怕正一教曆代祖師英靈震怒麽?”以符咒驅使生人,原本也非邪術,正道左道皆有,但正道隻用在為人驅邪上,像鳴皋子這般做法,實在已與邪術一般無二了。

    鳴皋子淡淡一笑,道:“大師說法,奈何在下聽不入耳。甲子!”

    他一聲斷喝,甲子身子一凜,一下站直,道:“屬下在!”鳴皋子手一抖,又將一張符貼到甲子身上,撚個訣,喝道:“疾!”

    甲子身上符咒已被宗真擊散,此番二次上前,事後多半會全身經脈斷裂,不死也成了個殘廢。宗真歎道:“善哉。”心中已升起了怒意。宗真一身修為,已近點塵不染,可他少年時也是個性如烈火之人。此時見鳴皋子竟然根本不把手下人的性命為意,宗真也終於動了真火。雖然知道如此一來,他苦修斷不欲行障便功虧一簣,而自己年紀老大,來日已然無多,今生再難跨過這個門檻,《成唯識論》中所謂的第十障未得自在之障永遠也勘不破了。

    宗真將右手舉起來,咬破中指,將指血在樹枝上一塗。這樹枝原本已在燃燒,宗真一將血沾上,火勢更旺。他深深吸了口氣,一身長衫如同吃飽了風的布帆一般鼓起,獵獵舞動。鳴皋子見此情形,心中懼意頓生,忖道:“這禿驢……他是要博命了麽?”

    六丁六甲陣不能奈何宗真,到了此時,也隻能再運天羅地網了。他咬了咬牙,一手忽地將道冠打落,喝道:“畫地局,出天門,入地戶,閉金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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