虯舟島

    征途號放棄遮掩,光明正大的停泊在陽光下的港口。

    這是逸卓寒的建議,他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吸引一直尋找他的興決的注意。他們相遇的時間拖得太久了,久到雙方或許都該忘記這些事。逸卓寒想要盡快的解決掉這些麻煩,他想要過真正的生活,他想要活在陽光下,他想要安靜的和奴雅在一起,他想要解脫毫無牽掛,離開這一切。

    疑紹去辦淡水和補給了,水手們在做下次起航前的準備。奴雅一個人上了岸,想要到處走走,太久沒有在陸地上走動,都有些怕忘記走在平坦道路上的感覺。走了一段,覺得身後有個影子,迴頭去看,是逸卓寒。他選擇不打擾的默默跟著,他希望自己給奴雅安全,更要給她自由。奴雅淡淡笑了笑,轉身要繼續走,卻突然停下了步伐。

    前方是一個僧人的身影,合身的袈裟,含笑的麵容,波瀾不驚的眼神和超脫物外的平靜。逸卓寒已經猜到答案。

    “尤子書?我……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奴雅的語氣有些遲疑。

    “我以為你不會離開楊律然,離開憫城。看來是我錯了。”尤子書說著,看了一眼逸卓寒,真是個優秀的男人,看來她找到了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東西。

    奴雅點了點頭,突然開口:“你走後我去祭宗殿找過你,他們說你離開了。其實,我一直想要遇見你,我想要一個答案。你……為什麽……不去和我父親提親?如果你肯再努力一點,說不定父親就不會把姐姐嫁給楊律然了。”

    尤子書直視著她,停頓了片刻,看得出來他想說“過去的事情就忘了吧”,但他遲疑著還是開了口:“我不能娶我自己的妹妹。”

    奴雅錯愕:“什麽妹妹?”

    尤子書深吸一口氣:“我母親是一個青樓女子,我從出生開始就沒有父親,我也以為一直都會是這樣。直到我愛上妘韻,你們父親才來找我,告訴我其實他也是我的父親,他甚至給我看了他和我母親之間的定情信物,我認得那個鐲子。我隻有接受我是你們哥哥的事實,接受她嫁給別人,也說服自己出家為僧。”

    奴雅似乎有些難以接受,父親的形象一向是那樣的高大偉岸,怎麽會有私生子的事情出現,而這個私生子卻獨獨愛上了自己的姐姐。她皺著眉頭,搖了搖頭:“不可能。”尤子書上前一步,剛想說些什麽,奴雅轉身走掉。她難以接受。

    尤子書看著她的背影,口中不知道在默念著什麽。逸卓寒直視著他:“你還有什麽沒說的一並說了吧,以後還不知道會不會再遇到。”尤子書皺眉,示意他不明白對方在講什麽。

    逸卓寒笑了:“關於奴雅,你還有什麽沒說的?如果事情僅僅是你說的那麽簡單,你不能娶妘韻,景揚歐又急切需要楊律然這個女婿來繼承家業,他大可以讓楊律然娶奴雅,至少這樣還成全了一對。何苦拆散四個人。”

    征途號準備起航了。

    尤子書看著離得越來越遠的風帆黯然失神:奴雅和自己一樣是私生子,她和妘韻有同樣的母親,不一樣的父親。這注定她得不到景揚歐的重視寵愛,成為不了楊律然的妻子。可她至少擁有了逸卓寒,但是我呢?為什麽我要失去所有?

    善皓憫城胭紅館

    斯琴房中,楊律然已經醉了。他來這兒是為了直視自己情感的,可真正見到了反而開不了口,隻能沉默著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妄圖把自己灌醉來掩飾行為的慌亂失措,很快他就醉了。

    斯琴端著一杯醒酒茶推門進來,剛剛才讓後廚沏好的。見他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微皺了皺眉,將茶放在桌上,扶起他。剛要開口說話卻被楊律然一把抱住,揉進懷裏。斯琴臉頰頓時緋紅,卻不料酒醉中的楊律然低語說道:“嫁給我好不好?奴雅。”

    斯琴聽見前麵幾句時,尚且有羞澀之色,但最後那句“奴雅”打斷了她的臆想。她想都沒想伸手拿起茶杯向楊律然潑了過去。

    滾燙的茶水將楊律然潑醒過來,他抹了把臉上的茶水,認清麵前的人。斯琴拂袖在桌邊坐下:“楊公子,斯琴的確是愛慕你,也想過願意托付終生。可斯琴就是斯琴,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也不想取代任何人。更不想成為別人的影子和感情的替代品。”

    楊律然見斯琴稱唿自己“楊公子”而不是平日裏的“律然”,知她是真的生氣了,趕忙道歉:“對不起,我醉酒胡言亂語的,還請姑娘原諒。我又怎會不知道你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是我怕自己及不上你的才華。”斯琴見他如是說,氣也消了一些,可終究有些難過,便沒有再多說什麽。

    楊律然拉住她的手腕:“斯琴姑娘,你剛才說願意托付終生,可說的實話?”斯琴沒料到他問這個,一時怔住,臉頰緋紅。楊律然見她這般表情,便知是她真心話了,也不再問,而是順勢把她攬到懷裏。

    三天後,一頂花轎將斯琴從胭紅館迎娶進景府。這在憫城可謂是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一時新聞,誰也沒想到景府女婿楊律然續弦會娶了一個風塵女子。不過議論歸議論,這始終和自己的生活沒什麽關係,唯一一個念念不忘的人倒是鴇母,她開了天價,原以為楊律然會遲疑或者談價,沒料到他想都沒想的用了一個幾乎可以買下胭紅館的價錢贖走了斯琴。

    憫城港口。征途號靜靜的泊在水麵上。一望無際的大海,澄澈明淨的藍天,蓂莢海靜謐的詭異。

    奴雅看著麵前的天渺戍軍,開始後悔自己的任性。如果不是執意要迴憫城來看看,他們也不會陪同自己來這兒,也就不會被盯上了。

    領頭的戍軍一身金甲,猙獰狂妄的麵孔,貪婪嗜血的眼神。逸卓寒猜到他一定是興決,終於出現了。他低聲喝道:“奴雅,迴船上去。”興決的劍在此刻已然出鞘,天渺戍軍如潮水一般撲了過來。

    晴第一個衝入了人群中,刺劍在陽光下閃爍著光亮,似乎也充斥著嗜血的欲望。他揮舞著刺劍在周身殺出一個血圈,無數的鮮血噴薄到他衣服上,飛濺在他的臉龐上。但他分明一副很享受的表情,或許是想說:這就是海盜。霍望見狀,大喝一聲:“好小子!我來幫你。”說著也縱身躍入戰局中,又是一陣血肉橫飛。

    這邊,帝誓執彎刀也在人群中橫殺豎砍,無數哀號在耳邊響起,隻換來他冷冷一笑,目光凜冽:“找死!”說完又揮刀砍去。祖塔也顧不上周圍幾欲作嘔的腥甜血味,奮力衝殺。這是一場死亡的戰役,沒有苟且偷生,隻有活著或死掉,隻記得殺戮和鮮血。

    興決和逸卓寒已經拚了近百招了,卻依舊平分秋色。他們都是這個時代出色的人物,能獨善卻選擇眾惡的人。逸卓寒但劍指天,一個旋步奪到興決身邊,擊上興決的佩劍,金屬撞擊的聲音伴隨著摩擦出的火花,一陣灼目的疼痛硬生生將兩人震開。逸卓寒報仇心切,再度欺身而上,揮劍斜刺而下,連著興決的劍壓在他頸邊。興決怒目而視,奮力抵開。逸卓寒借力迴旋,踢中他肩頭。興決吃痛,退了兩步,逸卓寒的劍就在眼前,那麽清晰。正在此刻,聽見祖塔大叫一聲:“大哥!”伴隨著這聲唿叫的是刀劍刺穿身體的聲音,帝誓倒地。他終究隻是凡人,雙拳難敵四手,隻剩下祖塔發瘋般的廝殺,他眼前一片模糊,什麽都好像看不見,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殺!”

    逸卓寒愣了一下,隻一瞬間卻已給了興決足夠的時間。他擋住逸卓寒的攻勢,佩劍絞住逸卓寒的劍,後者驚醒來不及收手,眼見兩把劍糾纏著就要穿透他的胸膛,興決猙獰的麵孔正在眼前嘶吼:“下地獄去吧!”

    “噗……”輕微的聲音此刻在逸卓寒聽來卻是格外響亮。興決的動作停止了,一把匕首從後麵刺穿了他的腹部,帶著暗紅色的鮮血出現在他視線中,殷紅了腳下的地麵。

    逸卓寒認得那正是自己給奴雅的匕首。思緒停滯了那麽一刹那,興決爆發出強大的怒意,放開逸卓寒的劍,轉身一劍向身後刺去。伴隨著咆哮的怒吼,強大的劍氣將身後那個嬌小的身影推上半空又重重摔下。逸卓寒思緒停止了,看著奴雅瘦弱的身軀和嘴角牽起的一抹微笑的弧度,看著她摔落,跌入海中,融進蓂莢海的懷抱。這斷情崖下的海,一如包容了妘韻一樣接納了奴雅。

    興決感覺到周身冰涼,刺骨的寒意侵襲,就快要支撐不住,那把匕首居然要了他的命。他抬頭,看見正向他走來的逸卓寒,黑衣、長劍、冷漠、血液,還有充斥他包圍他的殺意在蔓延。恍惚間,興決以為自己看見了襲渤。

    這一次,他動怒了。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長劍淩空劈下,硬生生將興決劈成兩半,血在一瞬間噴薄而出,迷了雙眼。

    周圍安靜了,突然爆發的安靜,靜的可以聽見風吹過的聲音。

    桀海

    遠處的船悄無聲息的駛向海洋更深處,天穹下一片祥和氣氛。船帆上“放逐號”三個大字格外醒目。

    祖塔站在甲板上,看著幽深的海暗自出神。現在,帝誓應該在海底安息吧。晴頗為成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一個月前的那場殺伐中他也失去了他的父親。霍望拎著滿滿一罐酒大步流星的走過來,見兩人黯然的神色,大力拍了拍他們:“走,喝酒去!哈哈……”正說著,見逸卓寒出現,一把將酒瓶塞到祖塔手上,邊還說著:“我就說不喝不喝了,你還硬塞給我。”逸卓寒暗自搖了搖頭,霍望抬頭看著他:“嗬嗬……船長……”

    “征途號”換了船長和領航員,自然也換了名字。除了這些以外,一切都沒有變。忘記那些死去的人,活著的人為了他們用生命祭奠出來的生路,更該好好活著。或許,逸卓寒從一開始就說對了,他們是一群被神拋棄的人,但惡魔並沒有忘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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