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傷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少女,他依舊沒有伸手攙扶的意思。


    阿阮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沒忍住開口:“你能不能伸手拉我一把?”


    令狐傷沒說話。


    阿阮繼續說道:“我剛才好像扭著腳了。”


    停頓了一下,她的語氣又委屈起來:“本來沒事的,是你嚇的我。”


    這話有點賴皮,但令狐傷沉默一會兒還是對她伸出手。


    這隻手膚色白皙手指修長,像是叫天下最好的工匠精雕細琢出的一般,可柯阮握住他的手的時候,卻也感覺到他掌心薄薄的一層繭,那是常年練劍留下的。


    令狐傷的手,漂亮卻也危險。


    令狐傷原本以為阿阮站起身之後會再抱怨他幾句,卻沒想到阿阮卻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道:“我聽說你前些日子迴來的時候在昌和鎮附近殺了一群劫匪?”


    “是。”


    令狐傷沒有否認,這種事本就不需要否認。


    那日他帶著蘇曼莎迴來,大約是因為他外表看起來並非孔武有力的類型,蘇曼莎更是個小小的小女孩,偏偏他們騎著好馬穿著精致的衣裳,顯然被當做肥羊了。


    令狐傷自然沒有手軟,轉瞬間就把那群劫匪殺了個幹淨。


    阿阮聽到他的肯定之後像是鬆了口氣:“謝謝你,這麽算來,我的仇人也死掉了。”


    令狐傷這才想起來安祿山說過,阿阮的家人便是被劫匪殺死才使得她流落至此的。


    但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你看起來並不悲傷。”


    好像父母死掉並不是令她難過的事情似的。


    哪知聽到令狐傷的這個問題,阿阮卻是冷冷的哼了一聲:“有什麽可難過的,他納了十幾房小妾,我母親便是被他氣死的,繼母也隻想著把我嫁給有錢有勢的老頭子換點錢財。”


    令狐傷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按道理來說他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但今天他似乎一再的做了奇怪的事情。


    就像這一次,他就對阿阮說道:“你留在這裏,也不一定會更好。”


    他知道安祿山好色,阿阮又偏偏有一張太過漂亮的麵孔,安祿山不可能會放過她。


    阿阮卻是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這也沒什麽,這世上的男人有幾個好的?不是貪財便是好色,個個負心薄情,從一開始就死心,總比懷著期待最後卻失望到絕望要好,更何況,安將軍對我不錯。”


    從安祿山見過她那張臉,便從來沒虧待過她,吃穿用度比照著貴小姐來,平日裏不僅不需要做事,反倒是有人伺候著,隻要給安祿山唱唱曲子,學一學舞蹈,哄他高興就是了。


    令狐傷於是不再多說什麽,他本就覺得自己今天不太正常,平時他可不會多管閑事。


    可他走時,耳邊卻聽到一聲‘謝謝’。


    與第一次那禮節性的謝謝不同,這一次真心實意的多。


    等令狐傷離開,柯阮摸摸下巴:“我就說令狐傷是個蘿莉控嘛。”


    【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完全沒有這迴事好嗎!


    柯阮倒是很有自信:“令狐傷可不是隨便跟人說那麽多話的人吧。”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要把年齡改成五歲的,但五歲的身體就太小了一點,還不夠她的劍高,對完成任務沒什麽好處。


    那天迴去之後令狐傷繼續安心養蘿莉,他撿迴來的那隻小蘿莉叫蘇曼莎,令狐傷對蘇曼莎確實很好,柯阮甚至聽安祿山說他那個義弟簡直不是在養徒弟。


    ‘簡直跟養親閨女似的。’


    安祿山說這話的時候還連連搖頭,像是感慨令狐傷才十九歲就讓自己喜當爹了。


    柯阮可知道令狐傷對蘇曼莎不是什麽養閨女……就算現在看著像,以後也不會是。


    不過她不在意這種事,此時的蘇曼莎才五歲,剛剛被令狐傷收作弟子。


    柯阮隻是對安祿山笑的美好,然後看著安祿山眼中的沉迷更甚。


    很快新來的阿阮姑娘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受寵歌姬’了,安祿山待她極好,甚至給了她一個單獨的小院子,不與其他女人住在一起,平日裏的宴會也隻有在接待他所認為的貴客之時才叫阿阮出來。


    令狐傷聽說安祿山極為寵愛一個歌姬的時候,便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見著阿阮,對方說起安祿山時候那眉目冷冽的樣子。


    她看似不在乎,其實比誰都在乎,隻是既然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那麽不如從一開始就找個能讓自己死心的人。


    ……令狐傷在心裏挺認同這一點的。


    他是指,如果那女子不是短視蠢笨的話,安祿山確實是個能讓人死心的好對象。


    可這麽想著,他迴過神來卻已經走到安祿山的門前了。


    門前的護衛自然是認得令狐傷的,當下熱情的迎上來,把令狐傷請進府中,又通知了安祿山。


    柯阮聽到令狐傷來時倒是很意外,令狐傷似乎是那種不請不來的人物,而且他最近沉迷養蘿莉,居然有空來找安祿山?


    不過柯阮懶得考慮那麽多,她隻是先去換了衣裳。


    她是安祿山用來招待貴客的,顯然令狐傷就是安祿山的‘貴客’。


    果然,不多時便有人來叫她,說安祿山讓她去獻舞。


    這是她為了討安祿山的歡心‘新學’的劍舞。


    自公孫大娘成名之後,便是尋常舞姬,若有機會也愛學上一點,更何況,劍舞確實為人所追捧。


    隻是公孫大娘那是真的武藝好,舞姬們的劍舞恐怕就是舞多於劍了,柯阮也是這樣。


    她知道令狐傷是劍術高手,因此她更願意暴露這樣的‘短處’,就像她上次唱的風入鬆一樣。


    她在給令狐傷灌輸阿阮隻是個尋常嬌弱女子,天真單純不知愁,壓根沒有威脅的印象。


    阿阮出場的時候一身紅衣如火,火紅的衣裳更襯得她膚白如玉,手持雙劍,劍上係有長長的彩綢,她的手腕腳腕連帶著腰上則係有小小的銀鈴,行動之間帶出清脆可愛的聲響。


    既然特意穿了紅衣,跳的自然不是什麽羞怯柔婉的舞蹈,比起上一次的那曲風入鬆,這次阿阮的表現則鮮活熱烈的多。


    紅衣彩綢,鈴聲清脆,劍卻沒什麽殺氣,隻是花架子一般的好看。


    但對於阿阮來說,好看便足夠了。


    她本就是難得的美人,即使年紀尚小帶著些少女的稚嫩天真,可大約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跳起舞的時候反倒是活潑嬌俏,赤足輕點,便帶動一片鈴聲,真如同精靈一般。


    安祿山十分滿意,且很為阿阮驕傲,他大笑著對令狐傷說道:“若非義弟前來,旁人我可舍不得阿阮如此辛苦。”


    令狐傷的視線在阿阮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說道:“下盤不穩,手上無力,動作多餘累贅,她的劍練廢了。”


    安祿山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簡直笑的直不起腰來,最後也隻好說:“你呀,還真是不解風情。”


    誰見著阿阮還去管她的劍能不能殺人?


    她的美貌就足夠要人性命了。


    安祿山相信,待阿阮再長大一些,她隻憑一個眼神便能叫天下的男人甘願把心掏出來給她。


    令狐傷麵無表情:“義兄何故發笑?”


    若是二十年後安史之亂時期的令狐傷絕說不出這話,可現在十九歲的他卻問了出來。


    安祿山搖搖頭,說道:“我倒是忘了你的劍是極厲害的,叫阿阮在你麵前跳劍舞,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說完這話,他拍拍手,阿阮便很機靈的停下了。


    隻是大約安祿山真的很寵愛她,此時她尚且能歪著頭好奇的問:“將軍,我跳的不好麽?”


    這是安祿山第一次在她跳了一半的時候打斷她。


    安祿山剛想要說什麽,眼角卻瞥見令狐傷正看著阿阮,他心中一動,便改口道:“我這義弟可是西域第一劍,你在他麵前用劍,豈不是班門弄斧了?”


    阿阮卻不服氣道:“我的劍又不殺人,將軍喜歡不就夠了?”


    這完全是小孩子鬧脾氣的話,安祿山卻不以為意,若非他這段時間的縱容,阿阮也不敢這麽說話。


    不過她這話卻叫安祿山滿意。


    阿阮的劍若是真的能殺人,他也不放心對她如此親近了。


    ……畢竟是外麵撿來的,並不完全叫人放心。


    可在安祿山說話之前,令狐傷卻說道:“你天資不錯,如此練劍,浪費了。”


    阿阮道:“我又不想練成什麽武林高手,女孩子不就是漂漂亮亮的就足夠了嗎?”


    她倒是有說這話的資本。


    一個女子若有她這樣的美貌,隻靠一張臉也盡是夠了。


    安祿山卻仿佛摸準了什麽似的,對令狐傷說道:“既然義弟這麽說,我便將阿阮送給你,如何?”


    令狐傷顯然沒想到安祿山會這麽說,一時沒有迴答,倒是下意識的看了眼阿阮。


    顯然阿阮也很意外,她愣了一下,頓時沒了之前的精神,雙劍垂在身邊,頭也低了下去。


    被人當麵如同一個物件般的送出去,顯然讓她不太好受。


    可令狐傷知道安祿山十分寵愛阿阮,他說輕易不叫阿阮出來‘辛苦’表演,也是實話,他養起來的美人,還沒吃到嘴裏就送出去?


    以安祿山的性格來說,他可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但這次,安祿山是認真的。


    此時的他還需要向上爬,還想更進一步,令狐傷的力量是他所急需的,一個舞姬與之相比倒是不算什麽了。


    能夠讓令狐傷多看一眼的東西不多,這些年無論怎樣的珍寶美人,安祿山都沒見令狐傷在意過,既然他對阿阮多了幾分注意,安祿山當然沒有舍不得的。


    阿阮確實美,安祿山也確實愛美色,可對他來說,權勢和野心更加重要。


    令狐傷正準備拒絕,他從沒想過這種事,可安祿山卻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義弟就不要推辭了,這是我的一片心意,若非你是自家兄弟,旁人求我我都不給的。”


    柯阮低著頭,心中卻思量起來。


    她不知道這種情況算不算好,但這顯然與她一開始的計劃不同。


    她選擇安祿山,不僅僅是因為相比起令狐傷安祿山更容易接近,更重要的是……她幹完這一票還得跑路啊!


    如果她是在安祿山府中對令狐傷下手,那麽就算調查起來,情況也要複雜的多,多拉一個安祿山下水,這顯然能夠為她爭取時間。


    若是跟著令狐傷走了,她跑路的困難將會加大。


    可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見麵的次數比在安祿山這裏要多吧?


    見麵多了,機會自然也就多了。


    柯阮尚且沒能衡量出得失,安祿山便已經開口問道:“阿阮,你可願意?”


    阿阮像是愣了一下,她看了眼令狐傷,再次低下頭去:“將軍做主便是。”


    安祿山大笑起來。


    這一天,令狐傷從安祿山那裏迴去的時候,就帶上了一隻小尾巴。


    令狐傷感覺到阿阮並不開心,但他本就不是憐香惜玉會對女子好言安慰的人,因此直到迴到家中,他也沒對阿阮說一句話。


    隻是對管家吩咐了一句:“好生安排她。”


    說完這話,他便轉身離開。


    “你、你等等!”


    出乎意料,一路上一直低頭沉默的阿阮這時候卻開口叫住了他。


    令狐傷迴頭看著阿阮,遲疑了一下補充說道:“你有什麽要的,就對管家說。”


    阿阮毫不在意這個,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問道:“你……你不會再把我隨便送出去了吧?”


    她看著令狐傷,抿著唇的樣子看起來緊張又可憐,眼中既是忐忑也是執著。


    令狐傷知道這是一個需要認真迴答的問題,這是一個承諾。


    “我不會。”


    他這樣對阿阮說道,然後就看到對麵的少女忽然落下淚來。


    “謝謝你。”


    這是她第三次對令狐傷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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