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因為何健飛進院而中斷,其實該談的事平時都談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他們親自操心,所以張習遠把其他人都打發走了,和施餘英兩個人守在病房。他們這夥人多多少少都已經重新被家族接受,也隻有他是真正自由自在的,守個大半天也沒什麽。

    瞅著何健飛還在睡,張習遠和施餘英坐在窗邊剝桔子,你一瓣我一瓣吃得開心。

    何健飛其實早就酲了過來,隻是沒有睜開眼,他側耳靜靜地聽著張習遠和施餘英聊天。從每個人的變化到往後的打算,張習遠都說得很開心,施餘英則是一直在聽,偶爾會接到幾個電話,出去應付完又迴來,冷聲指責張習遠不管事。

    張習遠自然邊打哈哈邊獻殷勤。

    在何健飛的心裏麵似乎有什麽東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隻不過小半天的時間,他卻像過了大半輩子那麽長,而且夢裏的那一切,足以讓他羞慚到打消不該一切繼續存在的念頭。

    隱約地,何健飛明白了自己這些年不停逃避的原因。那一絲本就壓抑得快要不存在的情愫,也消散在茫茫的時光之中。

    他很慶幸,這一次的終局是這樣美妙:張習遠還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張習遠,他那群的狐朋狗友雖然活得人模狗樣,可至少還是歡喜無優。

    他的迴憶是這麽地清晰,清晰到可以輕鬆地想起第一次見麵時,張習遠從牆外翻進來,捂住他的嘴叫他別說話。那家夥確定他這邊很寬敞,而且沒有成人在,立刻朝牆外的人打暗號,然後一群鼻青臉腫的家夥跟著翻了進來,鬼鬼祟祟地趴在牆邊聽外邊的動靜。

    自那以後,這群家夥就自發地把他家當聚會地點,沒事還拉著他去幹那些幼稚至極的壞事。罵他們蠢,他們還振振有詞地反駁:“想那麽多幹嘛,看丫不順眼就揍!想要的就搶過來!”

    在首都的日子、在臨陽的日子、在墨海的日子,迴憶起來都是那麽清晰,絕對不會像夢境那樣臺不留情地被粉碎。

    這就足夠了。

    何健飛輕咳兩聲,告訴張習遠兩個人自己已經酲了過來。等張習遠跑過來對自己噓寒問暖,他笑著說:“阿遠,我以後可能會定居到歐洲那邊。”

    張習遠一愣,說道:“愛走不走,反正你一年到頭也沒迴國幾次。不過具體在哪裏?好不好玩?改天我們過去溜達一圈,別誤會,這可不是念著你……”

    “我明白的。”何健飛的笑容不改:“等我安定下來就告訴你們。”

    施餘英問道:“老爺子那邊知道嗎?”

    “你幫我說一聲吧。”何健飛說:“順便告訴他我不打算娶任何人,別忙活了。”

    “老爺子身體不好。”

    何健飛沒接腔,其實對於他們這夥人,一開始都被自己的家族擺在“棄子”的位置。他曾經不甘心,努力想要表現出色,努力想要獲得認同,努力想要在家族裏占據一席之地,可是到頭來什麽也沒抓住。自從開始陸陸續續地夢見一些事情,他就不再對入主家族抱有期望,甚至不願意在被鎖進那個牢籠之中。

    他現在想做的事很單純,趁著徐家和向家再起紛爭,趁機在那邊站穩腳跟,打造屬於他們的海外力量。是的,屬於他們,屬於張習遠,屬於曾經被他視如弱者的莫凡,屬於曾經被他輕蔑的方樂一夥人。

    他希望成為他們繼續無法無天的依仗,也許權勢上先天不足,但是財富上絕對要達到無窮無盡的程度一一達到滿足他們一切需要的程度。

    這是他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

    同樣的傍晚,莫凡和霍勁卻出現在南郊的墓園。

    經過繁瑣的登記和身份確認,他們兩人才被放行。由於在這邊下葬的人大多身份特殊,整個墓園看起來十分沉穆,剛踏進兩旁種有青楓的青石道,寂靜而冷清的感覺就撲麵而來。

    暮色漸濃,淡淡的夕陽輝光落在齊整的路麵和稀疏的樹冠上,有種異樣的寧寂。

    莫凡兩人緩步走到鄭老墓前,將帶來的鮮花擺在墓碑前麵。

    在那冰冷的石碑之上,有著鄭老兩鬢發白的遺照。

    他們迴來整整二十年了,而在他們迴來的第三年,就遇上了鄭老。整個寬容而睿智的老人對待後輩永遠那麽慈愛,他願意傾聽他們的話,而非把他們當初無知孩童。他帶著他們走過半個南方,在他們眼前定下了整個變革的框架。

    他帶他們見證了一個新時代的誕生,那是有著蓬勃生命的、有著無限生機的、令人無法不熱愛的嶄新的時代,那是他們曾經見識過、卻又眼睜睜看著它走向終結的短暫的時代。

    正是見證了那一切,又清楚地知道會有戰爭、會有苦難在前方等待著,他們才會不停地往前走,就好像被猛獸追趕著一樣。

    莫凡屈膝半蹲在墓前說:“現在我們可以停下來了。不,也不是停下來,而是一一我們可以從容不迫地往前走了。”

    鄭老去世十一年,

    在這十一年裏,他規劃的一切基本已經實現。而有更多的事情也在同時進行著,海星計劃步入尾聲,海縻、藏鋒初現獠牙,兩西地區飛速發展,鄰國關係日益緊密,整個華國在經濟、軍事上都日新月異、迅猛飛躍。

    所以莫凡說,我們可以從容不迫地往前走了。

    霍勁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其實有負鄭老的期望。如果桉照鄭老的安排,他應該步入政壇,

    為華國燃盡一生的光與熱,但他並沒有那樣做。靜靜地看著遺照上的老人,霍勁心裏掠過一絲歎自

    他的舞台不在那裏。隻要他還困在局中,就會不停地掙紮,就好像莫凡嚐試過後的結果一樣一一不適合,他們都不適合。就算他們投入其中,不斷往上爬,爬到最髙的位置,又能多做些什麽?不能多做什麽。

    所以,沒那個必要。

    靜默許久,霍勁說道:“老爺子,過幾天有空的話,迴來看看我們吧。我們華國又要讓世界大吃一驚了……”

    一陣微風輕輕拂過墓旁的青楓,仿佛在給予他們迴應。

    對於每一個華國人而言,二零一零年的七月令人難忘無比。

    在這一屆七月會議之中,最髙領導人宣布了近來年一係列讓人難以置信的成果。

    桉照與會者的迴憶,當時的場景是這樣的:“在場的所有外賓都木若呆雞,久久無法迴神,許久之後才爆發出一陣喧嘩的議論,每個人都椋疑不信,但是真實的數據擺在眼前,他們每一個人卻又不得不相信。說實話,就連許多我們自己人,也都覺得不可思議。,,

    而在與會者的迴憶中最多的評價是:“就好像做夢一樣。”

    確實像做夢一樣,隻過了短短十餘年,遠遠落後於國際平均水平的華國經濟就突飛猛進地發展起來,而且它的發展並不是建立在破壞之上。正相反,在經濟發展的同時,華國的生態環境正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在往好的方向轉變。就在近十年內,華國的森林覆蓋率就從百分之十二躍升至百分之四十三,並以一定的速度在遞增。與此同時,在沙漠治理方麵也取得了驚人成效,百分之四十的沙漠逐漸轉化為農用地……

    更可怕的是,西北沙漠硏究所的年輕團隊在核試驗上有了驚人進展,尤其是在核輻射的消除方麵一一幾乎已經可以使它們消弭於無形。核武的威脅對華國而言變小了,核能的利用卻變簡單了。

    如果說這一切還不足以世界震驚,那麽最後一頂的分

    量絕對夠了:遠陸海星投入使用!

    在七月之前,遠陸海星對於大部分人而言都是陌生的,許多人甚至沒有聽說過它的名字!但是在這個炙熱的七月,所有人卻都認識了這個徜徉於浩瀚海洋之中的神秘存在,它有著精妙的構造、絕佳的性能,它足以擔起“海洋心髒”的工作,讓海陸之間開始新的循環!

    海洋這個資源寶庫,已經完全向華國展開了。

    一瞬間,為什麽新型核能源在這時候投入使用、海鷹藏鋒兩大秘密海軍為什麽在這時候亮相,都明晰起來了!一切一切,都是為了保衛屬於華國的遠陸海星!

    華國的爪牙,在這一刻統統亮出來了!

    儀式最後,最髙領導人頒布最新的改革文件,並發表他的最終致辭:“……我們華國什麽都有了!接下來是國家為我們每一位公民服務的時候了,我們將會改變一切需要去改變的東西,讓每一個公民在少年時受到最好的教肓,在壯年時獲得最大的成功,在老年時得到最好的贍養!”

    所有的喜訊在一夕之間傳遍了神州大地。

    在路上的、在家裏的、在辦公室的、在工地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地方,都以他們的方式聽到了通向的消息,在同樣的震驚過去後,巨大的歡唿響徹雲霄。

    多少年了,再也沒有這種萬眾同歡的盛況。多少年了,再也沒有再每一張臉上看到同樣的喜悅。多少年了,再也沒有在與旁邊的人素不相識的情況下給予對方最熱烈的擁抱。

    太多的苦難,曾經造訪這個國家。戰爭,災難,經濟大蕭條,每一次都予以這個剛剛站起來的國家難以愈合的重創,曾經有人肆無忌憚地掠奪著它的一切,曾經有人卑劣無恥地榨取著它的財富,曽經有人臺不留情地嘲諷著它的孱弱……但是,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每一次揺揺欲墜,它都咬牙站直身子,步履蹣跚地往前走一一必須往前走,否則那一切又會重演一所以它必須就好像脖子上架著刀一樣,不停地往前走。

    所以,那一切都過去了!

    隨著最髙領導人抑揚頓挫的宣告傳開,似乎有種竒妙的力量在四向蔓延。

    瞧,匯聚在華國上空的是什麽?

    歡唿聲。

    瞧,掉落在華國地麵的是什麽?淚水。

    是的,淚水。

    多少年了,它的兒女幾乎找不到喜極而泣的理由,但是現在有了

    。也不知從誰開始,更不知到誰結束,總之這一個七月的笑聲和哭聲,都比以往要多得多。

    在陣陣震耳欲葺的歡唿聲,何健飛在國旗下站了大半天。他沒有流淚,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在風中舞動的鮮紅旗幟,在人們開始放飛白鴿的時候,他才轉過身離開,去乘搭飛離華國的飛

    而何健飛離去的時候,另一個方向同樣站著一個年輕男人,他臉上有著好幾道傷疤,此刻看上去並不醜陋,因為他的神色很平和,平和到讓人舒心。他身邊有個小孩子,小男娃兒扯著他的褲管說:“舅舅舅舅,我要拍照,給我拍。”

    點點頭,年輕男人笑著說:“好,給你拍,不過你以後可要考上這裏的好學校。”小男娃兒連連答應:“當然沒問題,我可是最聰明的!,,

    年輕男人拿起相機對著小男娃兒的笑臉桉下快門,真實而平和的感覺在心底緩緩流淌。曾經的、走到了極端的愛和恨,在這麽一瞬間似乎也被定格,永遠地遺留在已經過去的過去。

    現在這樣就最好不過的了,他有外公、有外婆,還有親如己出的外甥,什麽愛情,什麽怨恨,永遠不可能再成為他生命的主宰。

    一一無論經曆過什麽,都要記住有過的快樂,好好地活下去。

    有可以解脫,自然也有無法解脫的。

    像是宿命一樣,衛旭和莫凡、霍勁兩人在林蔭小道裏碰麵了。莫凡對於衛旭的記憶其實已經有點模糊,遠遠一看還沒有認出來,知道霍勁喊出“衛少”,他才笑著打招唿。

    衛旭的近況並不是秘密,他的家庭生活似乎不太順利,因為年前他的妻子遭遇難產和產後出血,生下他的兒子後就離世了。在工作上他倒是很順利,這次七月會議上他屢受表彰,升遷在望。

    也許是由於經曆了喪妻之痛,他看起來並沒有官場得誌的意氣風發,反而有點憔悴。看見並肩而行的莫凡兩人,他也露出了笑容一一雖然有點勉強,但至少也是友善的:“是你們啊,好久不見。”

    莫凡點點頭,問起衛旭兒子的近況,衛旭笑著答了,卻總顯得有點沒精神。

    霍勁倒是知道一點原因,他聽說衛旭在妻子死後總是睡不好,好像在總是做噩夢,據說是對死去的妻子心懷愧疚。衛旭這個人吧,本心其實不壞,可惜優柔寡斷,總是每個人都不想辜負,所以總是辜負了每個人。

    但這跟他們早就沒關係了,所以霍勁不會和莫凡提起。

    寒暄

    過後,他們就分別了。

    由始至終沒有露出其他神情的衛旭在他們相俏離去後靜靜看著他們的背影一會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往相反方向走去。

    莫凡和霍勁卻走得很慢,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每一個老友:“淩辰和趙宇彬都還沒成家,家裏一直在逼著吧?”

    “那是。”霍勁說:“他們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用來工作,那就不用麵對現實了。對了,你堂姐什麽時候才點頭嫁給梁凱?那家夥可都快急壞了。”

    莫凡笑了:“急什麽,他自己不努力,還怪我姐不點頭?”

    前幾年莫雨意外和梁凱杠上了,而且杠著杠著就看對了眼,成了一對冤家。幸好兩家的關係慢慢恢複過來,他們要在一起倒也不太為難,隻是莫雨正處於事業上升期,在商海拚殺得正髙興,對結婚一點興趣都沒有,急得穩重如梁凱都忍不住抓耳換腮。

    霍勁也就是提那麽一句,其實看著他們急得團團轉也是一種樂趣,所以轉了話題:“他們訂婚的時候向平安好像來了吧?”

    “沒來。”莫凡說:“不過他托人送了禮物,我姐現在不是戴著嗎?能送出我姐願意帶的首飾,那個小家夥也算有心。”

    “小家夥?”霍勁失笑:“那能叫小家夥嗎?聽說他趁著徐韜病倒,反咬了海外徐家一口,然後邊打邊退,往美洲那邊發展去了。”

    提起那個安安靜靜看著每一個人的向平安,莫凡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徐韜。徐謹嚴提前走了,因為徐韜病得有點嚴重,他要想辦法穩住整個海外徐家。

    莫凡說:“敢養毒蛇,就要隨時準備麵對反噬。”

    霍勁可不願意提起那個總對莫凡抱有不明意圖的徐韜,轉頭說道:“這麽開心的日子,別提那些掃興的家夥了。”

    莫凡識趣地點頭。

    張習遠那幫人各自有各自的事業,蔣安穩步髙升,錢威和的足球隊伍馬上要踢出華國,張仲春兒子即將滿月……

    每一個人的生活幾乎都和樂安康,即使各種各樣的小煩惱不會斷絕,但每一天依然鮮活而精

    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沒有了。他別無所求。

    二零一零年,霍繼海接任最髙首長的位置,他是華國曆年來最年輕的領導人,而作為華國二把手的趙英傑也同樣年輕,這種髙層昔遍年輕化的跡象,仿佛預兆著華國即將迎來一個嶄新的未

    就在繼任為最髙首長的霍繼海勸說霍老爺子搬進鬆柏園的時候,有人桉響了霍家的門鈴。原來是莫凡和莫建東夫婦。

    霍繼海看到莫建東很髙興,楊秀蓉和李香雲也是相見歡,搬家的議題也就暫時擱下了。

    眼看兩邊都自發地聊開了,莫凡筆直地坐到霍老爺子跟前,笑眯眯地說:“老爺子,我依約叫上爸媽來提親了。”霍老爺子暴跳如雷:“……你這混小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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