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任你。”


    在南達爾巴特的地下密室中,在撒拉路之池閃耀的綠色熒光中,梅林似乎看到了自己一直在追求的一縷自由的希望,但他的表情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他很渴望擺脫三宮,但這種渴望還沒有影響他的神智和判斷力。


    他看著眼前浸泡在撒拉路之池中的拉爾斯.艾爾.古爾,他輕聲說:


    “你自己剛才都說了,在你死去之後,你的靈魂會迴到三宮的世界裏,這也意味著,你並沒有完全擺脫它。即便你真的用某種方法躲開了三宮設下的殘酷輪迴,但依舊隻是改變了過程,卻沒能改變結果。”


    “你隻是拖延了災難到來的時間...”


    “對。”


    老刺客並沒有否認梅林的說法,他很坦然的對梅林說:


    “你說的都是對的,我能給你的,隻是一個逃避命運的方法。對於你真正追求的自由,我也無能為力。但梅林,你確定自己不需要這個方法嗎?”


    “屬於你們這一代的惡魔之子的輪迴已經持續了700年,最後的鬥獸遊戲很快就會開始。你是最後一批誕生的惡魔之子,在那些目前存活的,你的那些‘哥哥’們眼裏,你就是一塊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大肥肉。”


    “一旦最後的亂鬥開啟,你可能連24個小時都撐不過去。”


    梅林沒有迴答,他在思考。


    而拉爾斯.艾爾.古爾並不著急,他似乎已經勝券在握。


    他用自己的手指撥動著閃耀綠色熒光的池水,他對梅林說:


    “在無路可走的時候,再壞的辦法,也是辦法,總比咬牙等死強得多。更何況,我能給你的,不隻是一個方法...梅林,你已經和三宮的力量種子共存了12年,我想知道的是,你有真正理解過你身體裏的力量嗎?”


    “有意思。”


    麵對老刺客的問題,梅林的眼睛轉了轉,他看著拉爾斯.艾爾.古爾,他說:


    “在幾年前,另一個半魔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但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這個問題。”


    “你說得對,我對三宮的力量了解的太少了。”


    梅林舒了口氣,他說:


    “在告訴我更多吧,也許這可以成為促使我下定決心的籌碼。就像你說的,成為一個真正的...刺客?”


    “狡猾的家夥。”


    拉爾斯.艾爾.古爾搖了搖頭,但他並沒有拒絕梅林的提議,他伸出雙手,在眼前的池水中捧起那綠色的液體,他看著那液體從自己指間流下,他語氣低沉的說:


    “三宮魔賜予‘兒子’們的力量千奇百怪,那是那個超越了維度的惡魔所擁有的所有力量的細化。每一個惡魔之子得到的力量都不相同,但不管這些力量再怎麽變化,它們的起源都來自於同一個地方。”


    “那是無數個維度中共存的,本源的‘惡’,那也是三宮魔的力量精髓。”


    “它叫‘七宗罪’。”


    老刺客手中的綠色池水滴落在水麵上,在那輕盈的拍打聲中,他的語氣越發輕柔:


    “三宮魔之所以被地獄君主們忌憚,也是因為它秉承著無數維度的本源之惡而誕生。它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是不朽的了。”


    “你想要擺脫自己身上的力量種子,你就得先了解它代表的是哪一種‘惡’。”


    拉爾斯.艾爾.古爾閉上眼睛,他緩緩的從水池中站起身,在他的行走之間,那綠色的池水就像是被風吹拂一樣,無盡的波瀾在那蘊含著魔力的池水上震動著。


    他在水中攤開雙臂,在他的意誌操縱中,這攤綠色的池水就像是被無形的巨獸瘋狂吞噬,那水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下降著。


    而伴隨著水池中的液體飛速減小,那些被‘濃縮’的液體中所具備的魔力感應也越來越強。


    梅林眼前的綠色光芒快速的收攏,就像是一輪被點燃的太陽。


    “這...就是我的力量種子。”


    十幾秒鍾之後,隻穿著短褲的拉爾斯.艾爾.古爾站在徹底幹涸的水池中,他對梅林伸出手,一團綠色的力量碎片在他手心中綻放著光芒。


    他看著梅林,他認真的解釋到:


    “它並不完整,我留了一些給塔利亞,用來度過未知的危險,但剩下的這些對你來說也足夠了。它含有自愈再生的力量...是‘七宗罪’中的‘暴食’的衍化。”


    “我殺過的所有異類,幾乎都能自愈傷口。”


    梅林看著被遞到他眼前的綠色碎片,他說:


    “這看上去像是個爛大街的能力。”


    “不一樣,梅林,這不一樣。”


    老刺客輕聲說:


    “在過去的700年中,我最少死過9次,最近的一次死亡,就在哥譚...你應該知道那件事。我所說的死亡,是真正的靈魂離體,軀體腐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是說,它能死而複生?”


    梅林看著自己眼前的綠色碎片,他眼中的光芒變得明亮了一些。


    “它不能。”


    老刺客沒有隱瞞這力量的真正性質,他解釋到:


    “但它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證你靈魂的完整,再加以時間的催化,就能讓你從死亡的漩渦裏重生。可惜,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每一顆力量種子在被其他惡魔之子奪取融合之後,其效果都會下降。”


    “因此即便你融合我的力量,那也並不代表著你可以無視死亡的威脅。”


    “它隻是給你在麵對死亡時,多一個選擇,並不可以讓你高枕無憂。”


    拉爾斯.艾爾.古爾看著自己手心裏的綠色碎片,他長歎了一口氣,對梅林說:


    “而且,因為我躲過了上一次輪迴,三宮魔給予我的力量並沒有被它收迴,也代表著,在你們這一代的輪迴裏,不會有其他的惡魔之子,具備我的這種能力。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我的底牌又多了一張。”


    梅林伸出手,要握住拉爾斯.艾爾.古爾遞來的碎片,但老刺客在這一刻後退了一步,躲開了梅林握住力量種子的動作。


    他看著梅林,眼中有一絲等待答案的光芒。


    很顯然,來自他的這份給予,並不是無償的。


    梅林知道,自己需要做出決定了。


    但他並沒有猶豫太久,他看著拉爾斯.艾爾.古爾,他說:


    “刺客的傳承...在什麽地方?我又該怎麽繼承?給那位神秘的卡珊卓閣下寫封自薦信嗎?”


    “不需要!”


    老刺客搖了搖頭,他說:


    “你要發誓,永遠不會和我們的敵人同流合汙。”


    “你要發誓,永遠不會讓自由的意誌從這個世界消失。”


    “你要發誓,從今日起履行刺客之道,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你不需要做出任何改變,隻在靈魂中承認自己乃是刺客的一員。”


    “你不需要再以黑暗偽裝自己,你要生活於黑暗之中,成為黑暗之一。”


    “你不需要用任何方式束縛自己,要將那刺客的信條烙在心中...”


    “你要謹記,世間的一切規則從今日裏無法再束縛你。”


    “你要謹記,在你眼中,生命再無高下之分,袖劍之下,眾生平等。”


    “你要謹記,從此之後,你將褪去凡俗的公理,轉而履行我們的道義。”


    “萬物皆虛...”


    “萬事皆允。”


    這一連串的,類似於祈文一樣的誓詞,伴隨著拉爾斯.艾爾.古爾那沙啞肅穆的聲音,在南達爾巴特的地下密室中迴蕩著。


    老刺客的聲音越來越高,在最後的時刻,幾乎是在嘶吼。


    他的氣勢也來越來強,就像是某種意誌在他身上以實體的方式呈現一樣。


    梅林能感覺到一股無形之風吹過他的頭發,在這昏暗的密室中,就像是有些東西被喚醒了,它們就在黑暗中注視著他。


    那種感覺很奇怪。


    梅林可以肯定,這裏不存在什麽幽靈之類的東西,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卻是如此的真實。


    也許,這並不僅僅是個象征性的儀式。


    “那麽,你的答案呢?”


    拉爾斯.艾爾.古爾站在盤坐的梅林眼前,他雙手捧著那綠色的力量種子,他沉聲問到:


    “梅林.萊利,告訴我,你的答案!”


    “我...”


    梅林深吸了一口氣,他看了看眼前的綠色碎片,幾秒鍾之後,他心一橫,對老刺客說:


    “我發誓!”


    “唰”


    在梅林給出自己的答案的下一刻,所有的注視,所有的風都消失不見,仿佛,那隻是他之前的錯覺一樣。


    “很好...”


    拉爾斯.艾爾.古爾的十指鬆開,那團散發著綠色熒光的碎片就那麽墜入了梅林的手指間,在接觸的瞬間,那些光芒就像是無形之水一樣,快速的消融於他的皮膚之中。


    霧氣,黑色的霧氣在這一刻從梅林的軀體中逸散而出,它在梅林眼前變幻成不同的形態。


    火焰的燃燒,如風般的挪移,如利刃般的鋒銳,最後又如流水一樣溫和的卷在他的軀體之外。梅林能感覺到,一股純粹的生命力,正從他的軀體中源源不斷的蓬勃而出。


    那代表著,屬於拉爾斯.艾爾.古爾的力量,已經被融入了他的力量種子裏。


    但奇怪的是,這一次的融合,卻完全沒有引發黑暗魔力的暴動,就像是潤物無聲一樣,在悄無聲息之間,兩種力量的融合,就宣告結束。


    “它很喜歡你...”


    蒼老的,虛弱的聲音在梅林眼前響起,他抬起頭,就看到老刺客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一樣,他原本如中年人一樣的臉上,那皺紋正在飛快的增多,而他本就不多的頭發,也在飛快的凋零。


    他自主放棄了延生的力量,已經逃避了數百年的死亡,終於在這一刻降臨了。


    “唰”


    梅林揮起手,那如流水一樣的霧氣將忍者大師包裹起來,他試圖用剛剛得到的治愈力,來拯救眼前的老頭。


    但忍者大師臉上卻沒有痛苦的表情,相反,他踉蹌著後退幾步,靠在了幹涸的水池邊,他對梅林說:


    “該履行我的最後一個承諾了。”


    “認真聽,我的最後一個弟子...梅林。”


    “你可以放手一搏,試圖在惡魔之子們的自相殘殺中殺出一條血路。但如果在意識到你無法成功的時刻,你就需要‘隱藏’起自己。”


    忍者大師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個秘密:


    “隱藏的方法,就像我製作出撒拉路之池一樣,將自己的力量種子,完全從軀體中剝離出來,隻留下意誌中的聯係。讓它以實物的形態,在物質界裏出現,在這種形態下,力量種子會演化成最原本的形態,也可以讓你暫時從三宮的目光中消失。”


    “這麽簡單?”


    梅林疑惑的問到:


    “這些力量是從三宮身上剝離的,它應該對它具有完整的束縛力,有人告訴我,三宮隨時都可以收迴它。”


    “但那對於三宮來說劃不來,梅林。”


    “地獄君主之間是互相約束的,三宮極其強大,但它也有自己的對手。它不會因為一絲力量的流失就隨便打破地獄和人間的阻隔,那隻會給它引來更大的麻煩。”


    老刺客說到:


    “你要剝離惡魔之力,就需要外來力量的介入,這是儀式裏最重要的一環。我在卡珊卓女士的幫助下,完成了力量的剝離。而你,需要一個對能量運行理解深刻的,絕對信得過的幫手。”


    忍者大師看了一眼梅林,他指著密室後方的一座蒙麵刺客的雕塑,他說:


    “剝離儀式的法陣藏在雕塑的底座裏,看完之後毀掉它。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別用它。”


    “那個過程...已經不是痛苦可以形容的了。”


    梅林點了點頭,他看著眼前快速衰弱的忍者大師,他說:


    “拉爾斯.艾爾.古爾,謝謝。”


    “你應該叫我,導師。”


    老頭此時虛弱的已經無法站立了,他靠在幹涸的撒拉路之池的底部,他對梅林說:


    “現在,離開吧,讓我在去見三宮之前,和我的親人獨處一會。”


    梅林點了點頭,他從那刺客雕塑的底座裏,找到了一卷古老的卷軸,裏麵的記載的儀式非常繁瑣,他花了好幾分鍾才完全記住。


    而在離開密室的時候,在路過忍者大師身邊的時候,他對這老頭說:


    “如果未來有可能的話,我會讓你的靈魂安息的。”


    “不用。”


    老頭擺了擺手,他說:


    “不管麵對任何遭遇,刺客總是有備而來...”


    “那個惡魔,它別想得到一個完整的靈魂,而如果你未來看到我的殘魂,那麽下手不要猶豫...給我解脫。”


    “嗯。”


    梅林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沉默了幾秒,然後點了點頭。


    他朝著拉爾斯.艾爾.古爾鞠了一躬,老頭坦然受之,然後目送著梅林與到來的塔利亞和戴米安錯身而過,一步一步的離開密室。


    十幾分鍾之後,等在密室入口處的梅林迴過頭,就看到戴米安悲傷的捧著一個黑色的木盒走了出來。


    在他身邊,他的母親左臂上戴上了一根黑色的絲帶。在他們眼前,在那還有硝煙升起的廣場上,那些黑衣武士們,也安靜如雕塑一樣站在那裏。


    那是一種對逝去者的哀悼...


    一個梅林不知道該怎麽評價的傳奇之人,在今日,落幕了。


    而屬於刺客聯盟的輝煌時代,也在今日,徹底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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