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仍是那麽遠大,看到的是整個森林,而不是眼前的腐屍小蟲,這讓陳明麗不能不服。

    白原崴繼續說,表情嚴肅,“陳明麗,今天請你過來,我就是要說這件事。作為偉業國際僅次於國有股的第二大股東,我向你和董事會建議:一、以合理價格吃進鐵水;二、以鐵水項目為理由,收購金星鐵礦股權達到控股鐵礦的目的。這麽一來,偉業國際的鋼鐵產業鏈就不存在大問題了,哪怕日後國際鐵礦石價格漲到天上,也不會對我們主業造成太大的波動和影響,這是一種戰略性的選擇!”

    陳明麗禁不住鼓起掌來,“原崴,你真不愧是我們的老船長!你看到的不僅僅是鐵水項目,還有鐵礦石資源啊!我完全讚同,明天就拿到董事會上去定!”

    白原崴似乎挺欣慰,“好,那就好啊!”說著,站起來要走,“就這樣吧!”

    陳明麗一下子怔住了,“原崴,你要走?就……就不能一起吃頓飯嗎?”

    白原崴勉強微笑著,敷衍說:“明麗,還是別吃了吧,大家都很忙嘛!”

    陳明麗眼圈紅了,“原崴,我們畢竟風裏雨裏、國內國外,一起奮鬥生活了十八年啊!這陣子又發生了這麽多事,彼此之間就不能談一談?我原以為,你讓我來是談我們之間的事,沒想到竟然是集團的工作,還是些商戰和資本利益!”

    白原崴想了想,又在沙發上坐下了,“還談啥?你已經把我扔進了大海!”

    陳明麗苦笑搖頭,“不,不,原崴,我沒把你扔進大海!是你為了林小雅腳踏兩條船。一條船是偉業國際,一條船是歐羅巴遠東國際。我和大家所做的,隻是把你踏在偉業國際船上的這隻腳拿到了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船上去了!”

    白原崴往沙發靠背上一倒,“如果隻有林小雅,沒有歐羅巴遠東國際呢?”

    陳明麗略一沉思,“這我也想過,我也許會給你扔下一個救生圈,放下一隻舢板,甚至可能讓你留在偉業國際做執行董事或者副董事長,原崴,你信嗎?”

    白原崴沒說信不信,突然問:“明麗,我下台走時,你怎麽滿麵淚水啊?這淚為何而流?又為誰而流?為政變的成功?為自己終於走上了船長的舵位?”

    陳明麗搖搖頭,眼裏汪上了淚,“不,原崴,我這淚為你而流,包括我在股東會上對你的感謝,都是真誠的!你當時多有英雄氣啊,說得多好啊,雖然被打敗了,卻沒倒下!你那麽為自己驕傲!為你的才能、

    膽略,和鋼鐵般的意誌!”

    白原崴這才動了感情,“是啊,是啊,我當時沒想到會說得這麽精彩!”帶著迴憶的神情,喃喃著重複起了在股東會上的話,“在生態競爭極為殘酷的海內外商戰戰場上,在資本市場的非線性迷亂和全球一體化經濟的大浪淘沙中,我作為船長,引領著這艘叫做偉業國際的大船平穩航行了十八年!夠了!”揮揮手,“明麗,這也是我的真心話啊,一千萬港幣起家,創造了這種輝煌,真是夠可以了!”

    陳明麗拭著淚問:“原崴,那你今天再說點心裏話好嗎,是不是很恨我?”

    白原崴沒迴答,又站了起來,“明麗,是不是就到這裏呢?該說的都說了!”

    陳明麗衝動地攔到白原崴麵前,“不,原崴,請你坐下,我還有話要說!”

    白原崴聳聳肩,很紳士地笑了笑,“再說下去,話題就比較沉重了吧?”

    陳明麗心頭一陣酸楚,“不是比較沉重,是很沉重!在你背叛我之後,我也背叛了你!你我之間的背叛還都那麽殘酷無情,這陣子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白原崴重又在沙發上坐下了,“好,明麗,那我聽你說,你說完我再說!”

    陳明麗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了起來,“原崴,其實你心裏清楚,當你和林小雅或者林斯麗娜在巴黎秘密結婚生子之後,我遲早會走這一步。這一步是否能夠成功,我事先不知道。但你的失誤促成了我的成功。你背叛我是一迴事,背叛股東是另一迴事。實話告訴你:有個情況我很意外,我從來也沒想到把你當神一樣信奉的高管層會在那天的股東會上倒向我。為了怕走漏風聲,我事前根本沒做過高管層的工作,我把高管層的股權選票全計到了你的名下,沒想到他們選擇了我!”

    白原崴淡淡地說:“這很正常,以後的神是你陳明麗了,牆倒眾人推嘛!”

    陳明麗手一擺,“no,我後來了解了一下,他們把票主動投給我,是因為你背叛了他們的利益,包括國有股的利益!你這個資本運作和商戰的行家老手不幸違反了資本和商戰的遊戲規則!否則,你就算把我得罪得再狠,娶上三個老婆生下八個兒子,也不會導致你的失敗下台!湯老爺子和海天基金算個例外,國有股對我並不是特別垂青,國有股是因為利益選擇了我,原崴,你是敗給了自己!”

    白原崴一聲輕歎,“這話不錯,所以,明麗,我不恨你,隻恨我自己!違規就要受罰,就要出局嘛,我認了!不過對湯老爺

    子,你和董事會要保持警惕!”

    陳明麗點了點頭,“原崴,這你放心,我會警惕的,目前隻是暫時結盟!”

    白原崴這才說:“明麗,你要說的話說完了,是不是該輪到我來懺悔了?”

    陳明麗心裏一陣刺痛,“還懺悔什麽?懺悔改變不了現實!原崴,命運讓我碰上了你,我有了參與打造偉業國際這艘大船的機遇,我從兔子變成了獅子,這要深深感謝你!但也正是你,無情地推毀了我的感情世界,十八年的感情啊!”

    白原崴眼裏蒙上了淚光,“是的,十八年,我現在真是不敢迴憶,也不忍迴憶!有時我甚至想,如果你是我的老婆,小……小彼德是我們的兒子該多好!”

    陳明麗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看著白原崴,“你……你真這樣想嗎?”

    白原崴正視著陳明麗,“明麗,還記得嗎?去年和國資委孫魯生他們進行股權大戰時,我是不是幾次向你提出過,讓你退出偉業國際管理層,我們結婚?”

    陳明麗突然想了起來,“可……可我當時不知道林小雅和小彼德的存在!”

    白原崴含淚問道:“如果你知道了呢?你願意走下商戰戰場,和我結婚嗎?”

    陳明麗真不知該怎麽迴答,在這種情況下,她會和白原崴結婚嗎?也許會也許不會。出於對白原崴的感情和敬佩,她在理智思索後可能會承認現實。世界雖然很大,男人雖然很多,但這種優秀而成功的男人太少了。何況這個男人和她同居了十八年,不是夫妻勝似夫妻。若不是白原崴一直反對把偉業國際搞成家族企業,她又堅持自由女性立場,他們十幾年前就結婚了。可也正因為這種自由女性立場,她就不會無視另一位女性和小彼德的存在,也許那時就和白原崴分手了。

    白原崴繼續說,語調緩慢而沉重,“你不願退出集團出管理層,不放心把你手上的股權交給我經營,你堅持獨立立場,這才促使我下了決心。今天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訴你:在意大利的羅馬結識林小雅之後,在我心裏占據第一位置的仍然是你,我對林小雅和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過結婚承諾,哪怕和林小雅有了孩子!”

    陳明麗心想,這十有八九是真心話:彼此十八年的感情先不談,就是從利益角度考慮她在白原崴的心中也必然占據第一位。她手上擁有偉業國際9%的股權,正是這舉足輕重的股權幫白原崴鼎定了江山,讓他實現了對偉業國際的絕對控股。當時她手上的股權若倒向國資委,白原崴就做不

    成董事長。白原崴也許正是出於這種擔心,才提出和她結婚的。眼中的淚水情不自禁流了下來,“原崴,現在我全明白了,在我的背叛中你犯了錯誤,而在你的背叛中我也犯了錯誤!”

    白原崴似乎有些不解,“哦?明麗,你說說看,你又犯了什麽錯誤呢?”

    陳明麗任淚水在臉上流著,“去年股權大戰發生時,我已不是十八年前那個單純的姑娘了。我和你一樣,把金錢、資本和股權利益看得太重!你把我塑造成了一個女強人,我不可能再依附任何一個男人活著了,哪怕是塑造了我的男人!”

    白原崴若有所思,緩緩點著頭,“明麗,這才是問題的實質所在啊!在那些日日夜夜,我常常徹夜失眠,一邊絞盡腦汁和趙安邦和孫魯生他們周旋,一邊要警惕內部股權生變。你的獨立立場雖然可以理解,可在我看來卻是對我的不信任。你沒把我這個塑造了你的男人當作親人,更沒把我們兩人的利益作為共同的利益進行整體考慮!我當時的感覺是,你願做我事業的盟友,卻不願做我的老婆!”

    陳明麗撲到白原崴懷裏痛哭起來,“如……如果有來生,我們再……再重新開始吧!原崴,我……我不恨你,你……你也別恨我,今生今世我……我們都在關鍵時做了錯誤的選擇,也……也就隻能打落牙和血吞,各自承擔後果了!

    周梅森《我本英雄》

    六十四

    省委、省政府各部委局辦,和下麵各地市的幹部對何新釗的反映很好。尤其是文山的幹部群眾。何新釗下去調研,跑的第一站是文山,不但給幹部群眾鼓了勁,還提出了四句話的口號:“理念創新,科學發展,優化環境,危中求進。”

    何新釗離開文山後,就近去銀山調研。方正剛送走何新釗的次日,興奮地跑到了省城,向趙安邦匯報說:“趙省長,何書記真是很不錯啊!在文山搞了三天調研,重點是了解新區情況,大會小會上沒批我們一句,一再要我們放下包袱!”

    趙安邦道:“你們是要放下包袱嘛!該處理的處理了,在新釗書記的親自催促下,四大項目批下來了,亞鋼聯資產重組的步伐要加快,你這市長責任很大!”

    方正剛說:“趙省長,我知道,有些具體措施我們已經向何書記當麵作了匯報,我今天過來就是要向您和省政府正式匯報。工業新區這七百萬噸鋼的重組進展順利,白原崴和林小雅的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已經出局了。陳明麗的偉業國際集團正式接盤,一攬子合同昨天簽

    了,何書記親自出席了簽字儀式。偉業國際五億六千萬定金這幾天就會打過來了。目前形勢比較好,正在走出被動!”

    趙安邦問:“焦化和冷軋損毀的那一千八百多畝地怎麽辦?你有啥思路?”

    方正剛樂了,“趙省長,這事我正要說:咱新書記不是叫何新釗嗎?還真是有點新招呢!何書記說了個思路,是這樣的:不但是一千八百畝地,工業新區的土地資源要考慮總體整合。在國家控製建設用地的大背景下,要把有限的土地提供給成熟的科技含量高的項目,盤活新區的土地存量。我們正準備研究落實!”

    趙安邦道:“好!正剛,既然這樣,那你們就盡快落實吧,何書記這個思路不錯,和我這陣子的想法不謀而合!”想了想,又說,“再給你們提個建議:你們考慮一下,是不是在新區搞點紀念物啥的?不要忘了吳亞洲和亞鋼聯,也不要忘掉這次沉重教訓。我記得不知是劍橋還是哈佛大學,有個他們學校畢業的建築師設計的橋梁垮塌了。校方就從垮塌的橋上取下了一些廢鋼,做成了警示戒指,以後凡是從他們學校畢業的建築係大學生一人發一個,讓他們明白什麽叫責任!”

    方正剛略一沉思,“趙省長,您這建議我考慮吧,看看搞點啥警戒紀念物比較合適?吳亞洲和亞鋼聯的這七百萬噸鋼和劍橋或哈佛的塌橋還不是一迴事,我覺得吳亞洲是個失敗的英雄!這個在一九六一年大饑餓年代沒餓死的苦孩子已經創造了生命和事業的輝煌,哪怕是失敗的輝煌!吳亞洲生命的燈火曾那麽動人的閃爍過,然後在一場暴風雨中熄滅了,可誰又能否認他生命中曾經有過的亮度呢!”

    趙安邦傷感地說:“是啊,記住他,記住這個叫吳亞洲的企業家吧!讓曆史告訴未來,在這場已曆時了二十六年的改革實踐中,我們取得了多麽輝煌的經濟成就,又曾經一次次付出過多麽沉重的血淚代價!所以,正剛,這個教訓首先是我們要汲取,一定要管住政府這隻有形的手,要學會用好市場這隻無形的手!”

    方正剛卻領會錯了他的意思,當即感歎說:“趙省長,您說的太對了,您不說我也想說!這次如果中央和省裏不幹預就好了,上麵得學會管住自己的手!”

    趙安邦哭笑不得,“正剛,你怎麽迴事?事情剛過去就翻案了?我問你:中央和省裏為什麽要幹預你們?首先是你文山政府沒把手管住嘛!你和亞南,還有新區管委會要gdp,非把吳亞洲和亞鋼聯最初的二百萬噸鋼搞成七百萬噸。又是給土地,又是給政策優惠,政

    府親自出麵幫著吳亞洲搞貸款,新區管委會下屬各部門和亞鋼聯串通一氣共同違規,這是市場無形的手在起作用嗎?根本不是嘛!如果從一開始就真正按市場規律運作,這場災難也許就不會發生。正因為你們地方政府有形的手幹預在先,造成了後果,中央和省裏才被迫進行了幹預!”

    方正剛沒話說了,“趙省長,我不翻案,我和同誌們一定記住這個教訓!”

    就是在方正剛來匯報的那天,趙安邦想起了履行諾言,請石亞南和古根生夫婦好好吃一頓飯。考慮到方正剛和石亞南是在文山共患難的親密搭檔,方正剛和古根生也挺熟悉,又已到了省城,便讓方正剛匯報後留一留,晚上參加作陪。

    方正剛已知道了石亞南和古根生鬧離婚的事,賠著小心問:“趙省長,我咋聽說古根生這家夥住到省發改委辦公室去了?我打電話問石亞南,她也不說!”

    趙安邦說:“老古活該,亞南是該好好收拾他一下,不過,離婚不合適!”

    方正剛明白了,“那你首長出麵做勸和工作,我參加恐怕不太好吧?”

    趙安邦說:“正因為這樣,你才得參加嘛,你在場石亞南就得注意形象!”

    方正剛大拇指一豎,“高,實在是高!趙省長,那到時我看你眼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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