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汽車串成一條黑蛇,飛速地蜿蜓穿插在高速公路的車流中,做為蛇頸,陳石的車子夾在曾經被他唾棄為“裝孫子”的車子中間,他們撲向的目標是老高所在的處於海邊的城市。對於老高發來的邀請,響應最熱烈的莫過於青眉,找到新家之前,正好到處散散心,能逃開付美文的那個充滿夢魘的屋子就好。她努力把自己的目光扭向前方,隻看向前方,充滿快樂的前方。她馬上打電話給暴強、小礦主李三,最重要的是扯上杜娟這麵旗子,有她在,出遊的隊伍整體層次會拔高許多。

    停車停車!青眉刹住了跟杜娟的眉飛色舞的聊天,衝著前排駕駛座的陳石喊了起來。陳石馬上向前後用燈語示意,“黑蛇”漸次扭向路邊,懶散地倚在高速路的鐵灰色護欄邊,杜娟不知道青眉要幹什麽,卻見陳石跳下車三步並做兩步繞到車的另一側,“嘭!嘭!”打開前後兩扇車門,撤到幾步開外的地方。青眉從座位軲轆到車下,鑽到兩扇門中間,撩起花袍式的長裙,蹲了下去。依然坐在車裏的杜娟望著那巨大瓢蟲似的後背恍然明白過來,不由哈哈大笑,她笑起來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很快地,“瓢蟲”直起身來,若無其事地縮到車裏。陳石“嘭嘭”兩聲又把車門關好,隔著窗戶對杜娟笑笑,“尿頻。迴迴出門都這樣,沒辦法。我得從頭伺候到腳丫子。”說完朝暴強李三和他們的司機那邊走去,幾個爺們心照不宣地向稍遠的地方走了走,紛紛拉開褲鏈朝著護欄外的綠地噴射起來,蔚為壯觀,像突然間擰開了一排水龍頭。

    解決了膀胱的負擔,幾個人表情舒泰地點起煙開始聊天,話題就在眼跟前。“太費油,這玩意兒。‘油老虎’。”李三指著自己的車子說,暴強也跟著對自己的駕座發出無奈的抱怨。李三的司機不失時機地插進來:咱家老爺子的小二百萬了,比你這個更耗油。一聽這話,李三真的來脾氣了:嗯!王八蛋,早晚非砸了才解氣。那款德國爛車沒他媽一個不漏油的。陳石以行家裏手的口吻說,這才是真品的標誌,這一點兒別的車想仿冒還仿冒不來呐。

    李三的老婆從車裏跳下來,砰地打開一把玫瑰灰色四周垂滿流蘇的小陽傘,溜了一眼旁邊的幾個大老爺們,徑直向後走去,招唿杜娟和青眉下車來鬆快鬆快,別總是囚在車裏頭。杜娟正在翻著手提包不知找什麽,青眉說外麵沒空調,但還是蹭下車來,抬頭就說,喲嗬,周迪,小傘挺洋氣啊。周迪迴身向自家的車走去,青眉身子還沒站直,就勢又退迴車裏坐下。轉眼功夫周迪走了迴來:接著,大眉。青眉接住一看,同樣的陽傘,淡紫色,簇新的。忙站起來砰地撐開。杜老師,這把是你的。周迪催促著,杜娟剛從包裏找到了墨鏡,摘下近視鏡,換上墨鏡,手向前伸的長長的下了車,一把傘擎到了鼻子下麵,便樂嗬嗬地撐起來,隨即把礙事的墨鏡摘了下來,別在領口。“李三從意大利帶迴來的,送你們了。這把珠灰色的配杜老師的這身蘋果綠顯得太幹淨了。”杜娟正抬頭欣賞,目光馬上落到周迪笑意融融的臉上:遮遮陽就可以了,你留著吧。蕩漾的流蘇底下青眉的玉盤臉喜孜孜地,說:甭客氣,這算什麽呀,都是周姑娘眼裏的小玩意兒。有機會見識一下周姑娘的大手筆就知道了。這傘上圖案是什麽風格來著,今年挺流行的。杜娟又抬起頭來:波普風格用到傘上來了。

    薄暮時分,大家在高速路出口看到了早已等在那裏的老高,下車依次握了手,青眉隻打招唿不握手,一邊打趣:一身名牌,還帶上了金絲眼鏡,裝什麽斯文?這可不像平時的你啊,老高。老高正握著杜娟的手搖晃,露出黃板牙一笑:這不是老師在這呢嗎。杜娟胳膊被帶著抖來抖去,看上去兩個人好似在玩“找朋友拉拉手”的兒童遊戲,一方玩得興高采烈,一方明顯不自在起來,青眉說:那你也不能見了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就死拉著不放啊。梁主任要是來了估計你碰都不會碰了。老高幹笑了兩聲放了手:這不是有日子不見了嗎。杜娟帶著哭一樣的笑容說:青眉,你找打。青眉兀自學了幾聲唐老鴨笑,又衝老高說,跑路肚子跑空了,下一個節目怎麽安排的?李三和陳石也應聲說對啊,對啊,老高快說。老高手一招說:那就上車跟我走!那勁頭仿佛要帶領躍躍欲試的勇士們上戰場。

    嘴裏嚼上了食物,大家都氣定神閑了,語速緩慢下來。送來的冷氣也不像剛進來時那樣感覺咄咄逼人。李三不怎麽說話,兩口子的話都讓周迪說了,她代丈夫跟老高商議投資房產的事情,基本上沒怎麽動筷子,麵前的碟子碗裏堆滿了青眉搛來的菜品,拳頭大的海螺、半張臉大的螃蟹、豉汁扇貝、椒鹽蝦……歪七扭八地摞著,每一樣都是才上桌青眉就掐尖搛過來的,給身列左右的周迪和杜娟布菜成了她的一件不疲的樂事。每上一道新菜,充實了左右及自己的食碟之外,她總要笑聲朗朗地招唿其他人趁熱吃,涼了容易腥。搞得站在包間四角身著滿清格格服裝負責上菜添茶倒酒的女招待們都覺得這個胖胖的女東道真是熱情大方,其實這也是青眉期望達到的效果。她推了一把周迪,“別光聊,明天後天有的是時間。吃點吃點。也別餓著老高。”轉過身來又把盤中最後一個螃蟹抓過來掀開殼送到杜娟麵前,“你愛吃,你愛吃。”幹脆拾起筷子把蟹肉一骨腦扒拉到杜娟的薑醋碟裏麵,杜娟發出長長的“哎”表示抗議,“醋濺身上了。”一麵用筷子招架,兩個人玩起了桌上花樣擊劍,陳石看到,禁不住笑起來。

    海吃過一輪,男人們又開始拚酒了,鏖戰的結果,陳石的“潛水艇”一鳴驚人,技壓群雄,成了第二輪拚酒的精彩壓軸。引得旁邊另設一桌的秘書司機們也湊過來叫好。大家的興致如此之高,自己也有心再博一個眾彩,同時也架不住大家夥再三催請,瞄了一眼青眉沒有任何反對的表情,反而也有些鼓勵之色,忍不住又表演一把,將“格格們”早就斟好在麵前的一鍾白酒潑潑灑灑端將起來,“看好了啊。”三秒鍾沒動靜,自己也沒抬頭,估摸著大家夥目光早就巴巴地集合在自己的手上了,“咚”地一聲,那鍾白酒跌進了琥珀色的啤酒杯中,拖著幾溜小汽泡的尾巴,不偏不斜,潛伏在了杯底。舉起這杯特別炮製的混合酒,向前伸了伸,變魔術似的,意為讓大家瞧仔細,就差把杯底兒也亮過來。然後很麻利地一仰脖,“咕咚咕咚”幹了。大家夥又叫起好來,連“格格”們也被感染的用粉手絹子掩嘴俏笑起來。杜娟卻不愛看這一套,跟電影裏賣大力丸的似的。周圍的人都要沸騰起來了,她低下頭擺弄手機。

    臉紅得跟桌上的蟹殼一樣的暴強等大家平靜下來,開口說話了:陳石不簡單。大家聽成了“著實不簡單”。陳石邊坐下邊笑著說:獻醜了獻醜了。實際上主要是對著大家說的,豬肝色的臉上幾乎辨不出嘴唇。“我老婆的嗓音很棒,什麽時候你給出張唱片啊,暴老板,我們不發行,留個紀念。”暴強痛快地拖著長腔:顧姐絕對沒問題啦,包在我身上啦。陳石說,青眉比你小吧老暴。青眉沒說話,周迪來了興致:那個什麽真英是你們包裝出來的吧?愣紅了,連著兩年的最佳女歌手獎,還有那個小醜一樣的男歌手叫什麽九牛的也火的一塌糊塗,人家都說暴總的公司專捧醜歌星……沒說完周迪顧自沒完沒了地笑起來了。青眉接口說:獎還不是暴強說給誰就給誰,也就是他打個招唿的事。

    戲子,都是戲子。暴強陪笑著說,想起那些謙卑落魄的鬼影,現在竟然在自己麵前抖起來了,叫她來捧個場,還敢跟老子開價碼。不是貼錢也要屁顛顛趕緊露臉的時候了。要不是老子一步步給你鋪路幫你宣傳讓你拿獎,恐怕早改行了,改行也沒人要,就憑那肥頭大耳的模樣,除了唱歌一無所長,誰要你?忘本,無義,戲子無義。沒他媽一個好東西。明年再想得獎,做你娘的大頭夢。你也別來求我了,改變態度認錯伏罪也晚了,老子認清楚了,就是這麽迴事。笑完,周迪又開始衝著青眉說,那個什麽真英,倒是跟青眉的體型一樣樣兒的。青眉要是走這一步估計比她還得火,起碼青眉漂亮,肯定上鏡。青眉也來了神,周迪倒是看的挺準。的確曾經有一個年輕輕的小夥子,笑容可掬地立在她們家門口,雖然發型怪了點,象個女人似的,但一看就是搞藝術的,帶點台灣腔的普通話聽起來斯文輕柔:顧小姐再考慮一下好了,我們老總就是那次大賽的主要評委,你肯定知道的。在專業和非專業的選擇上,他力保顧小姐……顧青眉請他到客廳坐,屁股還沒挨著沙發,正在忙活的顧西從廚房殺了出來,一時忘了放下菜刀(也許是存心),個子還不到那小夥子的胸口,氣焰很高地指斥:象你這樣的流氓我見多了,我做歌手大賽評委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玩尿泥呢,你給我滾出去!直到斯文秀氣的小夥子一聲沒吭退出門外,退下樓去,他依然喋喋不休:小流氓,小赤佬。想騙我女兒。又走到直挺挺坐在床前一本本往地上摔書的青眉房間門口:我活著一天你甭想進這個圈子,齷齪!可是現在,周迪說的那個什麽真英,隨便搞個演唱會,一晚上就收個三幾十萬。可恨那死學究老保守的死老爹,說別人齷齪,什麽齷齪不齷齪,醃臢不醃臢,出了名然後真金白銀一把把地攥在手裏才是真格的。你他媽倒是不齷齪,見個漂亮點的年輕女學生就借迴答問題之機假親熱在人家胸前背後抹拉來抹拉去,還有嘴說別人?你是怎麽離開漢陵大學的?還不是叫人家捉奸在床?再怎麽厚著臉老著臉也呆不下去了才灰溜溜地調離。……害我不淺的老赤佬!

    “那個九牛最出名的那首歌怎麽唱的?青眉?”周迪問,“隻覺得怪腔怪調特好玩,我兒子愛唱。一唱我就想笑。我生氣的時候我兒子就用這招來逗我。”轉過來問暴強,怎麽娛樂消息說九牛要跳槽?是草不夠還是料不足?青眉也逗笑了,說:我們家小螺也特愛唱呢。這孩子學習特差,恐怕沒別的路可走,將來就讓他當歌星吧。陳石說:是啊,培養出一棵搖錢樹,將來咱倆就指靠他就得了。青眉一再要暴強講講九牛跳槽的內情。“貪,人就怕貪,人一貪就無可救藥了。”暴強點點頭,吐出這個自己開采出來的真理,牛反芻似地在嘴裏嚼一嚼,再慎重地吞迴肚裏。“出爾反爾,恐怕說的就是這類人吧。”暴強開始對兩個耐心的聽眾講起來,不,是六七個聽眾,因為他略一抬頭,發現連那些女招待都支起耳朵來了。嗬嗬,不過是自己不經意擺弄出來的產品罷了,望著這些深感興味的臉,自己更有理由驕傲一些。口齒不清的毛病也頗給麵子地暫時放過了他,準許他講話不再磕磕絆絆。

    “就是你們剛才提的那首歌嘛,他自己目光短淺,深怕吃虧,怨得了誰?他拿著自己寫的這個曲子找到我,萎瑣得不成個樣子,低三下四的可憐樣還算是幫了他。我問他,這首歌你願意讓我買斷呢還是發行後抽成,他的眼珠子就一個勁地轉,我說買斷呢我就一次付你二十八萬,抽成呢就另說。他聽到這個數字,眼珠立馬不轉了,當時就跟我簽了合同。據說當天晚上他和他老婆兩個人從地下出租屋跑出來,繞著小區的花池子嘀嘀咕咕轉啊轉啊轉啊轉啊,轉到半夜也不想去睡。嗬嗬,一輩子沒見過那麽多錢啊。我之所以肯先下定,一是有心拉他一把,一是市場部的報告說當時市麵上有這路子歌曲的空白,會竄紅也在情理之中。他小子以為把我當大頭耍了一把,當時想著黃銅賣了個金子價,還偷著樂呢,最後哭的還不是他?事後想改合同,哼,由得了你?小人,得誌便倡狂的小人。這玩意兒就是賭博,願賭服輸,別找後帳。現在急了要跳,隨便跳好了。他,不單是目光短淺,而且雞腸狗腹,不成大器。你們瞧著,我把話放在這裏,他蹦達不了幾天的。我有本事叫他紅,也有本事叫他黑。杜老師在這裏,杜老師怎麽看?人呢?杜老師怎麽離席了?”

    青眉聽得不過癮,這些不是她的興趣點,她也不願意看他那張漸漸變得怨天咒地的臉,她想知道的是:老暴,你單從他身上賺了多少?暴強嘿嘿一樂,牙根直癢的表情還沒來得及讓位,擠在一起陰陽怪氣無法形容是甜是酸:一千五百多個吧。青眉不說話了,那張臉在她眼裏變成了一張儺麵具,她忽然有些沮喪,垂下了腦袋。

    周迪說,這也算你開出來的一個富礦啊。看來盜版對你們根本沒什麽影響嘛。哈哈哈。她的笑再一次把暴強弄得心裏搓火,牙根直癢的表情去而複返:“你是光看到賊吃肉沒看到賊挨打,每年被盜走的錢和掙來的錢比比就明白。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們不知道他們的能耐……”恢複了心情,青眉又參與進來:你這話到底誰是賊啊,賊吃肉賊挨打的。把你自個兒也給罵進去了。暴強和周迪都笑了起來。青眉就勢笑嗬嗬地說:你呀,你自己當時不就是魔嘛。他們得拜你為祖師爺,隻能算你的徒子徒孫。暴強笑著朝青眉擺手。青眉說:好我隻告訴周迪。果真湊到周迪耳邊上說起來。周迪聽了說:“那還得謝謝老暴呢,沒想到早些年能聽上那些好聽的港台流行歌曲還有老暴出的力呢。從海上弄過來,的確要冒風險。不容易。誰起步都不容易。李三他爸不也是從揮鐵鍁開始的……”身子始終側向老高的方麵傾談的李三這時問:幾點啦老高,下一個節目咋安排的?同時自己也低下頭去看腕表。旁邊的陳石說:李三這塊表不賴,我這個人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個好車好表。這塊得個十來萬吧。我這塊就差遠了才兩萬多。李三點點頭:咱們都沒法跟老高比。老高又咧開嘴露出牙來。陳石說:我看我看我看。站起身隔著李三向右方極力探過去。老高爽利地摘下來,遞給陳石。“滿天星,三十來萬呐。南非鑽拚出來的。一套房子戴手上了。”陳石很懂行地邊看邊加著注釋,遞給青眉,青眉掂了掂:可夠沉的。說,哪來的?坦白從寬。老高沒聽見,正忙著打電話。

    細高挑豔妝女郎丹丹迎在寬大的地下歌廳咖啡色軟包門前,老高快走兩步,叫著她的名字轉過身來向大家介紹,這是他們的公關經理。大家都點頭笑笑,青眉不理會,攜著杜娟進了大廳撿個座位坐下,冒出一句:公關經理,不就是情人小蜜嘛,當誰是傻子呀?杜娟不作聲。陳石在青眉旁邊還沒坐穩,手機響起來,看了看熟悉的來電號碼,借口聽不清向歌廳外走去。兩分鍾後,他恍惚有些明白過來,有人恭祝他不久將成為什麽人的父親了。

    掛掉電話,他向服務生詢問了一下,衝向洗手間,緊接著猛地跳出來,竄進了隔壁,幸好聽到一聲女人的咳嗽並及時退出,如果撞上,雖說喝多了但終究不能做為正當理由來解釋。這一泡尿大概花了他十分鍾的時間,先是因為受了剛才的刺激解不出來,如同澆園子的塑膠水管打了個折,壓力很大,阻力也很大,水就是流不出來。直到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似乎給了他一個牽引的信號,先是一小股一小股不斷間歇,最後才暢快起來。媽的,原來最先麻醉的是這裏,其他的地方都還靈活著呢,不然剛才耳朵不會那麽敏銳地覺察到那一聲咳,負責閃離的雙腳也是迅捷的。十分鍾,這麽長時間,望著香豔的紅唇,全身柔軟細潔的乳白,沿著漫長美妙的線條從額頭親吻到足尖,直到自己全身閃電般繃成一股勁然後一堆土豆似的癱掉匍匐下來,也沒有用到這麽長時間。現在卻僵掉一般跟自己的大腦做消極抵抗,堅持了這麽長時間。那次以後秘會的兩迴,似乎也都沒有打破這個時長。統共三次沒有使對方得到高潮的性愛——她自以為演技嫻熟,導購新手往往做出老道的生意精的架勢,他一眼就看穿了——竟然有了結果,他不相信自己的命中率如此之高,但又希望這是事實,足以證明近四十歲男人的命中率依然跟小夥子們不相上下。

    提上褲子,腦袋幾近抵在便池上方的牆壁上,那裏掛著一個相框,裝著一則幽默,供方便的人莞爾。耳神經再次受到第三次打來的電話那邊一連串激切的“怎麽辦?” 的敲打,他不再恍惚,確知剛才聽到的是事實,她馮貝貝已經去過醫院,現在還無法確定性別。她的哥哥要見見他,而她“逢賭必贏”則要去會會青眉,如果他不及時拿出點恰當解決辦法的話。他依然保持著含混的口吻,迴答了幾句見麵再商量吧。那頭見沒收到什麽實質性保證,便祝他玩得開心,小心別喂了鯊魚。

    找到青眉的時候,是在沙灘上。黑暗中,滿地鬆散的礫石讓他錯以為走到了山路上,周圍到處是十分密實的黑色,隻有身後的飯店象失火般一團通明。深一腳淺一腳引著他走向海邊的是低沉喑啞的潮聲,還有青眉飄乎不定的說笑聲。明明聽到人聲來自前方,晃過去卻發現聲音又從背後隱約傳來,風把聲音刮散了,他想喊,嗓子很不配合,怎麽也打不開,腥濕的涼風拍在他發燙的額頭上,激得他很不舒服。模糊看到腳下一排一排曲曲折折咬過來的灰蒙蒙的泡沫,他開始向後退,不願意弄濕鞋子,琢磨不定的動蕩的深黑色海水讓他的喉頭發緊,髒腑跟著翻騰起來。他倒著走了幾步,聽到了熟悉的交談聲就在幾米開外的地方,馬上向那一簇更黑的人影紮過去,一下子溶在了裏麵。

    他無力多說什麽,叫了一聲青眉,由著青眉數說,自己如何讓大家找了半天,司機們都被發動了,以為他掉進廁所衝到大海裏了。他的心一陣悸動,下麵的話就沒太往腦子裏去,無非是老高托丹丹安排的節目過於低俗,她和杜娟、周迪李三中途撤出,一為找他,一為到海邊透透氣。他們還順道即興吟詩,把杜老師逗得樂不可支。李三說自己少年時寫過關於海洋的詩,很願意讓大家聽聽,“海洋用它無邊的藍色大手,撫摸著沙灘金黃的肚皮,沙灘上有了笑聲……躺在身邊低唱的如果是清澈的愛情,為什麽鹹苦是你的別稱?假若沒有浪漫、激情翻湧,你的味道為什麽又像青春的淚水在流動?”青眉批評太假模假式,問李三是不是有一雙藍色的大手,周迪肯定是金色的肚皮。周迪做勢喊打,青眉摸黑一麵躲,一麵喊出自己的作品:大海啊,你真他媽的大,大的讓人覺得可怕。杜娟已經在暗夜裏彎下了腰,沙啞的笑聲聽上去幾乎捯不過氣兒來。

    往迴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們聽到了老高的喊聲,誰的名字都沒有落下,於是一起迴應,老高唿哧帶喘地跑過來:可找到組織了,你們怎麽把我甩啦?青眉來了一句:你跟你的丹丹摟著看表演好了還用找我們?吃了一記軟棒子,老高並不灰心:我是專門找老師的,老師你可別丟下我啊。說著在朦朦朧朧中伸手向前夠去。哎呀老高你揪我胳膊幹嘛?周迪發出了驚訝的叫聲。於是張著大嘴的黑蛇又開始重新在人群裏探來探去。青眉給了挽在手中的杜娟的手臂一個信號,兩個人加快了步伐。所幸已經來到了亮堂一些的路麵,一個矮胖一個細長緊貼在一起的身影快速向前移動,把另一團散亂模糊的身影丟在了身後。青眉臉上帶著結了冰的笑容,小碎步十分緊湊,杜娟隻管低頭走路,幾乎是被牽著前進。老高想趕上來,被陳石拖住了。“瞧不起人咋的?多念幾本書有啥了不起?”金絲眼鏡不知何時已經掉到了鼻子下麵,他借了酒力放開聲音嘮叨著,雙臂因了被架著,上半身略向後仰,晃著腦袋,瞅瞅陳石,又瞅瞅李三,兩個人嘴角都含著笑,隻說高興歸高興實在不應該喝那麽多。

    基於前情,青眉擔心杜娟不敢一個人休息,等老高攜丹丹和他們告了別發動了車子,便主動提出三個女人睡最大的那間套房,男人各便。周迪拉著青眉到李三房裏遛了一圈,李三跟秘書一個標準間,周迪隨口問了些無關痛癢的話,走了出來。青眉也就拉著她到陳石的房間走一趟;陳石正在問暴強方才做了些什麽,暴強抱怨頭疼的厲害,說老高硬把那個會唱歌的丹丹塞給他,纏住了,又喝了幾杯洋酒,天旋地轉。周迪說先迴房去喝口水。看她一走,青眉立刻笑嘻嘻地發布新聞:老周到底是細心呢還是粗心呢?白偵察了半天,李三床上扔著的坤包她倒愣沒看見,啥眼神兒啊。陳石說不要亂講,青眉說你自己看看去,人沒準就藏在浴室裏呢。暴強退了兩步往床上一倒,樂嗬嗬地說,千萬別告訴周迪,否則大家都玩不痛快。青眉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留下一句:包庇同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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