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權傾朝野,聖恩正隆,他敢當著我的麵如此勸諫,倒是一個有骨氣有膽識之人。我佩服他。


    陛下與我對視,道,「朕知道了,但元承是朕一手培養起來的,自朕即位以來,他都是朕身邊最親近的人,朕從前,現在和將來都信任他,你們見了他自當如同見了朕一般,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訴他,元承絕不會對朕隱瞞你們的話。你們也當盡心為朕效力,天象一說,自會不攻自破。」


    劉瑀無奈,隻得叩首稱是,旋即說道,「近日彭禦史上疏,請求裁減京官俸銀數目。陛下留中了他的摺子未發,臣以為如今國庫豐足,內帑充裕,實不該過於苛減臣工薪俸。文臣猶可,而武將們駐防京畿,時有戍邊外放之需,為國盡忠效力而不能安頓其內眷,若再行減免俸銀,恐會引起不滿,故臣懇請陛下駁迴彭禦史上疏,俸祿依照原先規製發放。」


    陛下微微一笑,看向我,示意我附耳過去。我亦從命,她遂輕聲笑道,「說的好聽,把責任都推給武將,好像他樂得可以減俸似的。你留中未發是個什麽意思?減還不是減?」


    我低聲答她,「禦史彭安一向不滿陛下任用內臣徵稅,對於我更是厭惡已極,他上這道摺子本就是要我為難,成與不成,自己都留個主動為朝廷分憂的好名聲。劉瑀說的不錯,國庫充裕,不缺這筆錢,實在沒必要減免這一項。」


    她聽了狹促的一笑,「這些人隔三差五就找點不讓你省心的事兒,你倒也能一直心平氣和的。」


    說罷,她轉顧劉瑀等人,道,「朕和元承的意思也是如此,京官俸銀照舊就是了。」


    劉瑀當即謝恩,待要再說話時,一旁的內閣輔臣,文淵閣大學士尹循吉忽然跪下叩首道,「陛下聖明!臣等今日已無要事麵奏,請旨告退。陛下萬歲萬萬歲。」


    劉瑀一愣,和其餘人等尷尬對視一眼,見眾人都隨著尹循吉叩首口稱萬歲,亦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俯身行下禮去。


    「這尹閣老是個有眼色的,他素日裏對你還算尊敬客氣。」劉瑀等人退下後,她對我說道。


    我輕輕擺首,「此人一貫明哲保身,不幹己事絕不開口,外頭人說起來,都笑稱他是紙糊的閣老。」


    「朕的文臣們都成了紙糊泥塑的了,滿朝文武皆等著你一個人拿主意,是我信你不錯,可這些人哪個不是藏著看你笑話的意思,若是你是得勢,他們就樂得奉承,哪天你失了我的歡心,他們還不活吞了你。」


    這些事想多了不免讓人覺得鬱鬱心涼,我閑閑一笑道,「所以我日夜祈求上蒼,千萬不要讓我失寵於你才好。」


    「嗯,說不準,你如今學的這般貧嘴,我倒是很懷念從前那個溫順恭謙的周元承。」她對我笑著,依然溫暖和悅。


    那日之後,阿升和我笑談起內臣們對尹循吉等人多有諷刺,偶爾戲弄他們道,「你們常說陛下不召見你們,等到召見你們了,卻隻會口唿萬歲而已。」還給這屆的內閣輔臣們起了個形象的外號叫「萬歲閣老」。


    而陛下亦覺得召見這些人殊無用處,依舊由我代為處理日常政務。我因此也常勸她,借下一期會試時多選出一些有擔當有銳氣之人,為朝堂上樹些新風。


    天授十八年伊始,陛下在太和殿受萬國朝賀,隨後宴群臣及屬國使。待九章之樂守承平之曲奏罷,安南使率眾恭賀陛下,「天啟嘉祥,聖主中興,民安物阜,國運隆昌,臣等恭祝陛下奉萬年觴,胤祚無疆。陛下萬歲萬萬歲。」


    群臣齊齊叩拜,大殿內外所有人等皆伏身恭賀陛下。我侍立於禦座之側,亦屈膝隨眾人一起拜倒。


    我剛剛俯身下去,膝頭未及觸地,她忽然伸手一把挽住我,目光如水,輕吐兩字,不必。


    我一怔,趁我發愣之際,她再次用力將我拉起,笑道,「你站在我身邊就是了。」


    我茫茫然起身,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在這樣的場合裏免去我對她的叩拜,心裏有一絲惶恐,更多的確是感激和喜悅。


    於是,當群臣再度抬首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陛下含笑端坐受禮,所有人等皆跪伏在地,唯有司禮監掌印周元承一人獨立於禦座旁,仿佛是和陛下一起,安然接受著所有人的參拜。


    她以這樣的方式,實現了她的願望,終於令我和她並肩接受著世人仰望,群臣欽畏,一同享受著這煌煌盛世的無尚光芒。


    然而有一抹陰雲浮於心頭,此刻的盛極榮光已遠遠超越了我身份所能承受,盡管這是她愛重我的表現,但同時也將我推向了一個危險一觸即發的境地。


    這一年上巳節後,禦馬監秉筆梁明奉旨在湖廣荊州一帶徵礦時,遭當地百姓投石驅逐,不久武昌,漢陽等地數百人圍堵梁明於稅廠內,百姓投石,放火,後經巡撫帶兵驅逐百姓才使梁明得以脫困。


    我手中正拿著武昌兵備僉事馮應增彈劾梁明九大罪狀的奏疏,陛下待我念完,問道,「這個梁明現在迴京路上,彈劾他的摺子就雪片般的飛進內廷了。依你看,他是不是真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還是給我徵稅本身才是最招人恨的一樁事?」


    「天授十七年礦稅歲入四百八十萬兩,是歷年最多的。但這是給國庫和內帑的銀子,白花花的錢卻到不了地方官員手裏,還有受官員保護的大小商人們,更是不滿此稅已久。此時發生這件事,不足為奇。但如此大規模,怕是地方官員早有準備的。還是那句話,不過為個利字。我看很快就會有人上疏,建議免徵礦稅,改增徭役,勸諫的理由自然也是還利於民這些話。」我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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