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知道親家上門來幫忙不是長久之計,所以還是四下托人找傭人,過了一個多月,孫玉嬌的病還是一點沒起色 總一驚一炸的說有鬼,人都瘦了一圈,蒼老了十來歲。明堂怕她嚇著孫子,就讓孫子跟著自已睡。

    這天明堂正在屋裏哄娃娃睡覺,就聽得親家母在院子裏惡聲惡氣的叫“去去去,有手有腳的要飯,不閑丟人嗎?”就聽一個男人說“我們是逃難,我老家張大帥和馮大帥打仗,房子東西全給燒了,沒法子才出來逃難,老人家,給點吃的吧”

    親家母說“哪來的吃的,去去去,要吃的,河裏有水有魚,自個去撈,山上有野豬野味,自個去打,嘴一張就想有吃的,我還沒那個好命。”

    就聽一個娃娃的聲音叫起來“爹,我們去捉魚,去捉魚吃嘛”一個女人道“大嬸,你發善心,給點剩飯也好,娃兒餓了幾天了。”孫劉氏道“去去去,我要關大門了,我又不是主人家,沒姿格發什麽善心”

    明堂急忙走了出來,隻見孫劉氏正在推那一家三口三個叫花子向外走,明堂咳了一聲,孫劉氏見親家過來了,就停了手,明堂遠遠的聞到一股臭味,天雖快黑了,但還看得出,那一家三口全身都是黑灰,實在髒得不成樣子。那男叫花見了裏屋出來一個老爺子,長得甚是威嚴,知道是這一家主人,看樣子也不是一個善心的人,挽了婆娘娃兒就想往外走,走了兩步,就聽那人說“你三個走那裏去?”

    那男叫花有些擔心,心想吃的沒討到難不成還惹上麻煩了,說“大爺,我一家不當直截就闖進你院子來了,得罪的地方,請多見諒,請你放我們走。”

    明堂笑著說“放你走,那不是讓我龍明堂給人笑話,天都黑了還打發客人走,你還帶著這麽點個娃娃,黑燈瞎火的走那裏去。先在我這裏住一晚再說”

    孫劉氏在一旁鼓起眼睛,嘴巴長了幾次都沒說出話來,想起女兒以前說這老東西的話,說他對自已對家裏人扣門得緊,對外人卻是窮大方,看來女兒一點沒說錯。

    明堂扯起嗓子喊“文興文興,你來一下”文興跑出來說老東家,有啥事?明堂說你把這一家三口帶到後麵的柴棚子去住,那裏有灶也有鍋子,原先五蠻都用過,你一家三口燒水洗洗。又對親家說你去舀兩升米給他,對不住得緊,你們來晚了,沒有剩飯了,你就自已煮,也拿些菜,不要吃寡飯。

    文興帶著千恩萬謝的三個叫花子走了,明堂對賴旺說,你跟我來一下。賴旺進了老東家的屋,明堂說我看那兩個叫好子,年歲也不大。賴旺說他一家糊得象叢灶孔裏鑽出來的,你乍看得出他年歲大不大。我聽聲音好象年數也不小了。明堂說你看他隻有一個小娃,那小娃不過五六歲,這說明兩個叫花兩口子歲數不大。賴旺暗歎老東家精明,明堂說我這裏有些衣服,有些是我的,有些是浩然的,隔壁衣櫃裏有一個紅漆的櫃子,裏麵的衣服是浩然原先死了那個媳婦的,你等下給那家人送過去,你叫他明天不要走,可以在這裏住兩天。

    第二天明堂一大早起來,院門還沒開,就聽得院子外唿刺唿刺的響,開了門就見一個穿長衫的人正拿著個大掃帚在掃院子門前的石階,那人身上穿著青布長衫,明堂有些眼熟。那人聽到門響,連忙放下掃帚過來給龍明堂請安,明堂看他不過二十七八年紀,雖極瘦,卻也白淨。這才想起這人不就是昨晚上那叫花子,身上穿的是浩然的衣服,當然有些眼熟。談了一陣,那人說自已叫胡連城,家裏原來也是作生意的,遭了兵災來這方投親戚,不料親戚早就搬走了,才流落到山裏來了。

    明堂看胡連城是個勤快人,長得又斯文,說話很有禮數,心裏就很高興,過了一陣胡連城的妻子龍芝芝也過來拜謝明堂,明堂看這婦人生得端莊,那小娃生得秀氣,一家人都長得白白淨淨的,又認得龍芝芝是本家,心裏就特別高興。又留這家人住了一天,孫劉氏見這一家三個長得雖是瘦,上桌子去一個比一個能吃,自然是萬分心痛糧食,卻又不敢說個什麽,隻在臉色上作怪,顯出極為厭惡的神色,好象胡家三人身上的髒味臭味還沒洗落的樣子。

    過一天明堂就把自已的想法給胡連城說了,說自已這裏差一個長工,家裏鬧鬼,也請不到傭人,你如是沒什麽地方去,就暫時在這裏住下來給我幹活,你婦人就在家裏幫傭,不過先要給你說明,這個地方有個怪風氣,給別人家作傭是很讓人瞧不起的。兩口子也不用商量,立時雙雙給明堂跪下來,說就我一家人什麽苦都受過了,哪裏怕鬼,當了這麽久的叫花子,又怕什麽瞧不起瞧得起,隻要有一口飯吃就行。

    明堂見胡連城同意了,當下拿了紙筆來寫契約。胡連城說不用寫,還寫什麽,你隻要給我一家三口一碗飯吃,我就感激不盡,寫什麽約。明堂想了想,說還是寫,工錢我一個子也不少你的,什麽時候不相幹了,提前給我說就行。當下寫合約,一人一分,簽名時胡連城拿過筆一揮,在紙上寫下自已的大名。明堂看他寫的那字飛龍走鳳,這才知道這姓胡的,以前肯定是個讀書人。

    胡家三口在龍家住下,胡連城跟著賴旺下地,賴旺才發現這個叫花子根本不會作農活,好在還舍得使力氣,嘴巴又會來事,一口一個旺叔一口一個興哥兒,讓兩個老長工巴心巴腸的教他怎麽做。賴旺是工頭兒,對老東家極是忠誠,晚上就摸到明堂房裏,說那胡連城跟本就不會做農活。明堂說你和文興多教他一下嘛。賴旺就不好說什麽了,明堂又說,你跟文興說,連城的工錢比你兩個都少。賴旺說老東家你養他一家三口,頭一年不給工錢也說得過去,我老家那個賴爛頭,也是一個大財東,家裏常常就用過路的叫花子,管飯就行,還給工錢?明堂說這個叫花子不簡單,你和文興千萬別欺侮他,不講別的,她女人還是跟我姓一個龍字哩。

    文興先還能和胡連城和睦相處,過幾個月就對他有氣了,為啥,原來胡連城的老婆龍芝芝剛來時還看不出來,長得幹幹瘦瘦的,沒想到在龍家吃了兩個月的飽飯,每天雖是忙上忙下沒一刻消停過,卻還是灰複了原來本色,身子豐胰了,臉色兒紅潤得象二三月的桃花,真正兒一個美豔婆娘,文興想你一個啥都不會做的臭叫花,卻有這麽好看一個婆娘,我文興卻是光棍一條,這不是氣死人嗎?所以有下重力的活,就讓胡連城去做,胡連城知道自已這份安寧來得不易,又哪裏敢和他爭。

    龍明堂倒不管別人家的老婆長得好看不好看,最讓他歡喜的是胡家的小娃娃銘和,這小家夥越長越俊俏,又是個小人精,一口一個姥爺,叫得明堂心裏癢舒舒的受用極了,龍雲悍兩歲多了,已不喜歡跟著爺爺耍,要跟著大孩子去耍,每天就纏著銘和,象是他的影子一樣,哥倆每天在村裏玩,有大娃娃霸強,胡銘和要將弟弟護著,龍明堂一家幾輩人單傳沒看到過沒享受過這種弟兄相護的情誼,胡銘和每次為了給雲悍出頭被外頭的大孩子打得頭破血流的,明堂心裏就越來越把這個小叫花子當成親生外孫了。

    孫玉驕的病一點沒起色,親家翁來催親家母迴家催了幾次,孫玉驕總疑心家裏有鬼,就要跟著迴娘家去養病。

    三個長工就綁了轎子抬少奶奶迴娘家,出村的時候龍貓兒氣喘虛噓的跑了上來,說叔娘,你等一下,你侄兒媳婦給你納的鞋底子,叫我給你送來。孫劉氏伸手去接,龍貓兒不給她,龍貓兒擠到轎子前,將那鞋底子交給孫玉嬌,還擠了擠眼睛。長工們抬了轎子又走,玉娥說姐,這鞋底子納得夠粗難看死了,你還要,拿來作什麽。

    孫玉驕拿鞋底子在眼皮子底下看了看,隨手一扔,扔到河中間去了,說“就是,這東西隻怕穿兩天就破了。”臉上神色陡然間就輕鬆了,三個長工走下山的時候,孫玉嬌自已要下轎,說覺得病好多了,自已完全就能走迴娘家不用三個長工抬了。三個長工巴不得她這麽說,便抬了空轎子迴去。一路上說少奶奶真是鬼纏身了,一出山,那鬼不纏她,她的病就好了。

    說話間就到了孫玉嬌扔鞋底子的地方,三個長工看著那浮在水麵上的鞋底子,都不說話。心裏都在想看樣子是那鞋底子治好了少奶奶的病。正看著一條打魚的小船過來,賴旺認得那魚夫,叫龍瞎子,是和明堂平輩的,其實並不瞎,就叫起來“瞎子,你把那個鞋底子撿起來看一下”胡連城補充一句“看上麵有沒有字”那龍瞎子是龍貓本家的叔公,伸手將那鞋底子撈起,放在眼前看了一下,嚇是打個哆嗦,罵了起來,你三個狗日的,來給老子開什麽玩笑。又將那鞋底子扔了。文興問“有些啥子字。”

    龍瞎子怒道“有個鬼字。”

    胡連城先時一心想那鞋底子上必定寫有字,孫玉嬌看了上麵的字病一下子就好了,這時聽龍瞎子說有個鬼字,以為他是在發火,說上麵沒有字,又怎想得到,龍瞎子看那鞋底子時,上麵的字都給水洗去了,隻看出一個鬼字來,因為鬼字筆畫多,一時沒給水泡消失。最近都說水荷變成了水鬼,龍瞎子心裏嚇了一跳,隻道三個外地長工在開玩笑,罵罵咧咧的劃船走了。

    賴旺當天晚上就進了老東家的屋子把白天的怪事說了,明堂想了想,說這事不要張揚出去,心頭卻在想“我一直以為是文興那小鬼和孫玉嬌不幹不淨,還殺一頭牛來嚇他,難道是龍貓兒這臭東西?”

    龍明堂並不是一個不能吃虧的人,但唯獨在這種事上不能吃虧,心想你龍貓兒敢來我龍家胡攪,也不算一算你什麽字輩,真個不要臉了,你就是有九條命我也給你打脫一條。尋思著怎樣把這事查清楚,又給龍貓兒長個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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