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家境關係,夜開始上學已經十歲了。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裏,夜沒少欺負過秋天,偷藏他的書包,弄濕他的被子,在他睡覺的時候畫花他的臉。上了學之後,夜的這些惡劣行經非但沒有減少,出門在外,她反而愈加肆虐了。她會搶秋天的零用錢,命令秋天站在校門外待到上課再進教室然後課後在走廊裏看他受體罰,她會要秋天馱著自己去學校,每一天的書包都是秋天背,每天的作業都是秋天做,夜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提一張椅子坐著,充當看客,看秋天如何被打、如何被罵、如何被處罰。那是那些日子,她最樂不思蜀的事情。

    時間過的很快,一瞬就是兩年。兩年了,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物或許還是,人早已非。那個時候,秋天的爸爸和夜的媽媽頭上都長白發了,臉上的皺紋也多了,秋天早已由一個羞澀的小男生長成一個俊俏的大男孩,夜也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風姿綽約的小姑娘。漸漸懂事以後,夜不再頻繁地欺負秋天,可是她越來越討厭她這個逆來順受的哥哥了。特別是他被自己打倒在地,唇角流著血還要抬起臉來對她淺淺一笑的時候,他的那副表情,那種倔強,常常讓夜忍不住再上去踹他幾腳,踹到他再笑不出來為止。

    事情發生改變是在夜十二歲的生日上。那段時間,秋天的爸爸和夜的媽媽都在外麵打工。夜生日前好幾個星期,秋天就忙著打工賺錢了。他想憑自己的能裏幫夜過一個生日,他不想她覺到孤單。夜生日到來的那天,秋天特意定做了一個夜喜歡的香草冰激淩,在鎮上一個小旅館裏買了一桌子好菜。他寫了紙條給夜,讓夜下了課去到紙上寫的那個地方。夜很不情願地去了,經服務生帶領進到一個黑糊糊的房間,正當她氣惱之時,一聲彩帶爆開的聲音乍響,霎時,燈亮了,空中無數彩色的絲帶落到夜發上、肩上。秋天捧著一個點滿十二支蠟燭的蛋糕走出來,嘴裏輕哼著生日歌。他唱完,將蛋糕放在一旁的餐桌上,對夜說,夜,生日快樂。夜看著他的笑,終於明白過來是怎麽迴事。她冷冷一笑,掀嘴不語,停頓數秒,捧起桌上的蛋糕,輕喃一句,生日快樂是吧?秋天欣喜地點頭。讓你的好心見鬼去吧!她說著,竟狠狠一把將手裏的蛋糕拍在秋天臉上。毅然轉身,離去。秋天呆站著,他費勁地擦去兩眼間的蛋糕,見不見了夜的影,急忙追出去。

    夜,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坐下來好好吃一點吧。秋天一支手攔住夜的去路。

    讓開。

    秋天不動。

    我叫你讓開!夜抓狂道。

    秋天怯怯地縮迴手,夜瞪她一眼,大步跨出去。

    夜,你多少吃一點吧。秋天不死心,又追上去跟在他後麵。

    夜停下來,忍住沒有發作。她繼續往前走,秋天一直跟著。她加快步伐,秋天也快步跟著。她停下來,秋天也停下。兩個人很快就出了小鎮,經過木棉山道的時候,夜終於忍不住爆發。她停下來,對著身後的秋天吼,你讓我一個人走不行嗎?不要逼我!

    秋天退後一步,臉上的落寂如同烏雲翻滾層疊。他垂下臉,就在他抬眼的那一瞬間,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山上滾下來,而他的下麵,正站著夜!秋天張大嘴巴,呆楞了一秒鍾,急忙衝上去,伴隨著一聲“小心”他把夜推到一邊。夜滾出了幾米,她的手臂和腿被刮出了血,正當她捂著傷口坐起來,麵前忽然一聲巨響,大地都撼動了。夜抬臉,見秋天已倒在巨石下,血泊之中……

    秋天的爸爸和媽媽連夜趕迴來,已是決定要給秋天截肢還是保留殘肢問題的時候了。夜的媽媽哭著一直責怪夜。秋天卻說那不怪她,是自己不小心。夜直到那個時候,才感覺到一點點的害怕。可看到秋天臉上那抹倔強的笑,她心裏的恨又泛湧出來。

    最終是秋天自己選擇了截肢,他說或許少了那條隻剩隨風擺動的胳膊,會不容易想起自己是一個殘廢的人。可是這樣的麻醉,又如何騙的了別人呢。手術前的那個晚上,夜見秋天抱著身子在病房裏抽抖,偷偷地落了淚。

    秋天,那個她一直憎恨討厭的哥哥,以後就隻剩一隻手了。

    秋天的爸爸和媽媽迴去打工的地方之後,秋天默默想了很多,他常常一個人哭,在夜裏,在那些寂不可聞的寒冷的深夜。他不想成為家裏的負擔,不想以這種殘缺的樣貌去見爸爸媽媽和他最愛的妹妹,他想過離開,可是他不知道要去哪裏,該做什麽,他也是離不開他的家人的。最終,他放棄了,如瀕死的癌症病人躺在床上,開始對什麽都不聞不問。有時候夜給他送去飯菜,常常到了第二天也沒有被動過。他漸漸陷入這樣的絕境之中。

    哪知三個月之後,更加巨大的悲痛接踵而來。那個無光的黑夜,南城的一家醫院傳來噩耗,說秋天爸爸和夜的媽媽在一次外出的時候,雙雙發生車禍,現在生死不明。醫院方麵揣測他們恐怕時日無多,要夜和秋天趕緊過去見最後一麵。夜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天空仿佛一下子塌下來了,她呆楞著,腦子一片空白,什麽也不知道做。身後的秋天趕緊跑到父母房間,取光他們存在家裏的錢,拉上夜什麽也來不及收拾就往車站跑去。買了兩張去往南城的站票忍肌受寒站了整整一宿。下了車又急忙打的去到爸爸媽媽所在的醫院。可是終於,他們還是晚了一步。當他們趕到的時候,秋天的爸爸已於淩晨兩點去世了。他們到達那裏,已是早上六時。夜媽媽的情況也開始不穩定,他躺在床上,唿吸越來越急,也越加的困難。當她看到自己的兩個孩子,竟難過的落下了淚。可她隻是輕輕地喚了一遍他們的名字,就將夜支出去了。她看住秋天,對他說,我有話想要告訴你。

    夜不情願地出去了,她焦灼地在外麵等了很久。她不知道媽媽要和秋天說什麽,可是她想要進去,看住她的媽媽,不讓她有事。心一直揪著,沿著走廊來來迴迴跺了好幾遍,秋天終於滿臉悲戚地出來了,夜衝上去,走過他身邊推開病房的門,她要去看住他的媽媽。秋天伸手攔住了他,他看著她,良久,隻緩慢地說了一句話,阿姨,剛剛已經走了。夜的胸口一陣劇烈的疼,她迴首,怒目瞠視秋天,就在那一瞬間,她揮手,狠狠給了秋天一個巴掌。她望著他,蹲下來,掩著膝蓋開始哭,哭聲悲慟。無數滴淚從秋天臉頰劃下。

    都說“有媽的孩子是個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夜很早以前就聽過這個說法,那個時候她雖然沒有爸爸,可是有一個很愛自己的媽媽,所以她覺得自己在不幸的同時又是幸運的。她特別珍惜她的媽媽,不想她被任何人搶走,可是現在,她最愛的媽媽離她而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麽辦,她絕望了,她隻想用淚水來麻痹自己。那段日子,秋天爸爸和夜的媽媽雙雙去世的消息已經在木棉鎮傳開,老年人都抱以惋惜的態度,年輕人漠然視之,一些小孩子則以此作為笑柄。夜每每出去的時候,身後都會有數道異樣的目光,或憐惜,或冷然,或嘲弄,一些同齡的小孩子在背地裏叫她野丫頭,班上的同學離她離的遠遠的,說她迴帶來厄運帶來詛咒。夜很難過,她開始不願出去不願上學,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哭。秋天極力安慰她說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有的。他說這話的時候那般鎮定安寧,可是他的情況又能好到哪裏去呢,出去就被喚成瘸子野孩子,原先玩的要好的朋友都一個一個棄他而去。暗夜裏,他哭過的次數有過死的想法已經不可記數,可是麵對夜的時候,他還是那般堅定美好,他說夜,相信我,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夜抬頭,看到他的眼裏,一種溫暖的、篤定人心的光芒。夜震住了。

    有一個清晨夜和秋天一起上學,身後又有幾個毛頭孩子造夜的謠,罵的話很難聽。夜走著走著就停下來了,不說話,隻是哭。秋天看的很難過,他咬咬牙,衝上去找那幾個人理論,可是他們非但不理,反而罵的更難聽了,最後連帶著秋天一起嘲弄。秋天握起拳頭,他可以忍受他們對付自己,可他不允許有人欺負他的妹妹。他衝上去,左手狠狠的一拳揮在那個帶頭的男生身上。那男生摔倒地上,一震,隨即所有的人都衝上來踢打秋天。秋天反抗著,和他們扭打在一起。他的年紀雖比他們都大,可是畢竟隻有一個人,又隻有一隻手,於是最後,他被他們打趴在地。他們每人朝秋天啐了一口口水,罵了句瘸子,悻悻離開了。秋天咬著嘴唇,拳頭又握起來。此刻他臉上淌著血,可是目中的堅定不減。他艱難地將身子盤曲起來,抬臉,看著夜,笑著。笑容美好。他喊她的名字:夜。唇角的弧度如同月兒半彎。

    夜仰起臉,不再看他,緩慢地走過去,在他身前站定,冷漠開口,你不用管我的,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她說完,未等秋天說話,轉身,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去。

    秋天望著夜的背影,呢喃一句,我一定會照顧你的,讓你好好的快樂不受任何傷害。他說完,咬住自己的唇,一絲鮮血溢出來。

    我要用我的左手,來好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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