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和蕭子慕就在一邊聽著他們講話,這種時候,他們還是不要插話為好,倆個人加起來的年齡都超不過其中的一個,他們的話在這倆位老人麵前太輕了。


    其實,關鍵的是,霓裳沒法趁受他們說話時的那種沉重,這讓霓裳覺得自己就要窒息,尤其是在這種昏暗的情況下,壓抑的感覺尤為重要。


    “現在看著你,還能夠依稀地看到你當年的樣子。”


    易大師說道:“我們都老了。”他轉頭看了眼墓室當中的壁畫,然後問道,“這些壁畫,是你畫的嗎?”


    “如果不是我,又有誰能夠更加接近這段曆史呢?這已經被人遺忘的曆史,恐怕到了現在,隻有我麽倆個人最接近那些事情了吧。”


    “既然這樣,就應該讓它們進入墳墓裏,先帝離開了,等到我們終於老死的時候,這些曆史就應該被遺忘了,它不應該被記得。”於易大師而言,被更多的人記住先帝,反而是某種不幸。


    他們會知道當年先帝為了東離付出了多少,但是也會知道他犯下的錯誤,那錯誤太重了,血債可以掩蓋掉先帝的付出,這讓他變成一個罪人,隻能夠被遺忘,而不是被人銘記。


    “他應該被人記得的,哪怕隻是很少的人,等到我們死去以後,也應該有人記得,錯並不在於他,而在於這個世界。”


    “所有的過錯都是因為斬龍劍,這也是我來到這裏的原因。”


    “也是他們來到這裏的原因?”老者看向了霓裳和蕭子慕,他繼續說道,“還會有更多的人會來到這裏,我在這裏等你,也在這裏等著他們。”


    “先帝不喜歡被人打擾,可是這已經變成一件沒法被避免的事情了。”


    易大師抬起了頭,他望著頭頂的那副水晶棺材,“他,就在那裏,是嗎?”


    易大師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的情緒有些激動,大家都可以感覺得到,那是某種無法按捺的情愫,此刻在他蒼老的心裏肆意地翻滾著。


    仿佛熱血再度燃燒了起來,他們也重新變成了當年的少年,而那個男人還沒有死去,他們也還沒有老。


    就像所有的壁畫當中那樣,一切都還沒有改變。


    “是我親手放他進去的。”


    那位老者轉過了身,看上去,他就是一個小小的人,孱弱,而且病態,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會倒下的樣子。他比易大師更蒼老一些。  “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在想,為什麽當年陪在他身邊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呢?這樣我也不用這麽痛苦。我一直都記得最後一次見他時的樣子,他朝我微笑,然後讓我照顧好淩寰宇,可是沒想到那就是最後


    一麵。”


    “我以為我可以看到你們平安地迴來,卻沒想到那成了永別。”


    易大師低下了頭,他說:“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你,你知道的,就算當時我也去了,我們仍然沒法改變那一切,他還是會朝西岐劈下那一劍,可是,就算沒有劈那一劍,他就不會有事了嗎?我們都沒法改變什麽。”


    “我隻是想知道,他自刎的時候,心裏究竟會想些什麽?他會想到這個世界?還是遠在東方的東離?又或者是他還不夠堅強的兒子?”


    老者的聲音裏滿是悔恨,霓裳聽來也覺得悲傷,那是承載到老者和易大師倆個人身上的曆史,他們在這倆位老人身上看到了那一切。


    “可是都過去了。”易大師開口說道。


    “是啊,都過去了,隻有我們還苟延殘喘地活著,為什麽當時我們沒有勇氣陪他去死呢?”


    老者迴過頭來,他同樣抬起頭望向了高處的棺材。


    “確實都已經過去了,可是忘不掉啊!”


    作為一個曾經鮮活地存在過易大師和那位老者身邊的人,先帝確實留下了太深刻的記憶了,盡管對於霓裳他們來說那隻是一個符號,和一個名字而已,可是對於易大師他們而言,那卻是整個人生呐!


    巨大的水晶棺材就一直停在那裏,此刻易大師和那位老者全部都抬頭望著高處,他們神情莊嚴而又肅穆。


    霓裳安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在某個瞬間,她也會產生恍惚的錯覺,好像那具棺材就那樣會緩緩地打開,然後棺材裏沉睡了整整三十年的那個人就此醒來,他在易大師他們的懷念當中活過來。


    不過霓裳知道,這也隻能是自己的一種想象了,這並不可能發生的,隻能是天方夜譚而已。


    “往事太沉重了啊,他們身上背負了太多的東西。”蕭子慕在霓裳的背後輕聲地說著,“現在站在他們身邊,還能夠感覺到他們身上的那種氣息,時間太久了啊!”  “會不會,終於有一天,我們也會變成這樣呢?”霓裳的心情有些低落,她沒有迴頭去看蕭子慕,但是嘴裏仍然在說著,“明明是很多年沒有見麵的老朋友,可是再見麵的時候卻不能彼此寒暄,也沒法坐


    在一起喝酒,說話的時候都那麽沉重,”  霓裳在擔心著,他們現在還不夠成熟,幼稚地以為人們永遠都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在經曆了足夠多的事情之後,他們再見麵時,是不是也會這樣呢?彼此說話都客套又虛偽,連一絲真情都沒法流


    露。


    實在是太沉重了一點呐!


    霓裳看著四周的壁畫,那些畫記錄了這一切,這一切讓易大師和老者沉重的來源,當然,最大的來源還是此刻懸在頭頂的那具棺材,又或者說,是那具棺材當中深深地沉睡著的那個人。


    易大師在沉默了很久之後終於將頭低了下來,他看向了那位老者,然後問道:“這麽多年,你一直都在做些什麽呢?”


    “生是皇家的人,死也是皇家的鬼,盡管先帝已經離世了,可是該我們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呐!他離開的時候寰宇還隻是一個孩子啊!”


    “這麽多年你一直都陪在他的身邊嗎?他,還好嗎?”易大師顫抖著問出聲。


    那個曾經親眼看過當年慘案的孩子,現在已經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東離皇了,他冷酷而又嚴肅,總是說很好的話,看上去鐵血又無私。會不會,也一直深受著那些事情的折磨呢?


    如果真的有那位老者在身邊保護他成長,想來也是很好的吧。


    易大師知道這些年自己並沒有做些什麽,跟老者相比起來,自己似乎一直在逃避而已。


    “他很好,也沒有受到當年那些事情的影響,起碼從外表上看不出來。”老者說道。  霓裳突然想起了當初淩幽南受傷昏迷時東離皇在夜裏秘密地潛到王府去的情景,那個時候霓裳看到的隻是一個父親而已,她一直都覺得那個男人太冷漠了一點,盡管在對待淩幽南的時候也是這樣。可


    是誰曾想,他曾經經曆了那麽多的苦難呢?


    他並沒有好好地感受過父愛,他隻見過自己的父親一麵,可就是那第一麵,他舉起自己的屠刀,然後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孤兒。


    所以東離皇給與淩幽南的父愛是殘缺的,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好好地愛一個人,這都是那些沉重不堪的往事帶來的沉重的痛感啊,這是沒法改變的事情。


    霓裳覺得他們都很辛苦,每一個都很不容易啊!  “當年先帝辭世,寰宇隻是一個孩子,卻仍然要坐上皇位,你知道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意味著什麽嗎?我本來想要像你一樣找個小地方去隱居,再不問世事究竟是怎樣的,可是我放心不下那個孩子啊,


    先帝並沒有給予他愛,他沒法看著這個孩子長大,我需要幫他照顧寰宇。”


    “這一來,就已經三十年過去了啊,到現在,他也已經是一個當父親的人了,隻是他還是不懂得怎麽去表達自己的愛。”老者說起這些的時候保持著足夠的冷靜。


    “如果看到皇上現在這個樣子,先帝也不會再擔心些什麽了吧!”易大師惶惶地問,他不知道,在自刎時,先帝心裏一定會有很多牽掛著的放不下的事情,可是易大師並沒有來得及聽他說些什麽。


    易大師是唯一見過先帝臨死之前樣子的人,可是他絕口不提那些往事,所有人都不知道先帝當初說了些什麽,這是一個秘密,一個隻存在與易大師心裏的秘密。  “皇上他很懷念自己的母親,我想,你也會想起她吧。”老者朝易大師問道,“我都們是這樣,不停地懷念著一些沒法再見到的人,可是在還可以見麵的時候卻總是沒法把握這一切了,我們都老了,很多


    的話,再不說出口就沒有機會了呐。”


    “還可以跟誰說呢?當年的那些人到現在已經死的隻剩下我們倆個了,我們還有機會去跟誰說點什麽呢?我想告訴先帝一些事情,可是他可以聽到嗎?他可以聽到我們現在在說些什麽嗎?”  易大師有些無奈,這是他們沒法改變的事情,誰都不可以。而在此之外,他們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身上肩負的東西太多,似乎連猶豫和悲傷的時間都沒有,他們已經休息了太久了,直到這一刻起,當他們開始重新涉及到斬龍劍的時候起,那一切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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