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散去了一魂,然後把它安置在風滿樓身上,當他魂魄將損時,這一縷魂就會出來替他擋下一擊。慕千秋同樣是隻剩魂魄的靈體,所以一眼認了出來。風滿樓感到喉間卡了一口血,於是咳嗽了好幾聲。還真是沒有他救不了的人。風滿樓想,餘歲可真當得起一聲先生啊。風滿樓仰麵躺著,不知怎麽,忽然又想起來了從前的事。有天他聽見村子裏的民女一邊幹活兒一邊唱著那村子裏的民歌,覺得那民歌裏頭有幾句有些好笑,便偷聽著學了過去,迴去唱給了風先生聽。怎麽唱的來著?對了,“家裏那花呀三月開,少年郎呀不懂情,我說哥兒呀隨我來,小妹為你摘朵花”。餘歲是藥修,也是文人,最聽不下去這種歌兒,再加上風滿樓唱歌極其難聽,搞得餘歲忍無可忍,那時風滿樓若是開口唱歌,餘歲必定追著他打。風滿樓其實不會唱幾句,就隻會這幾句詞兒,全是唱來尋餘歲開心的。或許是翻來覆去的唱,把餘歲煩得要死,餘歲有一日實在受不了了,就跟他說:“行了!知道了!等三月開春了我給你去找一朵來還不行嗎!?”風滿樓就笑嘻嘻的道:“那我要味兒香的!”風滿樓後來就記住了餘歲承諾給他的這支花,一直到那天。他們沒等到三月,風滿樓的這支花最終沒來得及破土,就葬在了火海裏。這件事風滿樓其實一直記得,哪怕後來記憶被抹了個七七八八,他也一直清清楚楚的記得這件事。或許是他一直很期待這支花吧。他在心裏想這些的時候,忽然響起了腳步聲。隻有一個人來。風滿樓抬了抬頭,看見來人一身流雲仙鶴服滾得極髒,但雙眼仍舊帶著幾分無法湮滅的光。風滿樓盯了他眼角的紋印半晌,認出來了他是安兮臣。這是個長得極好的人。風滿樓看了他一會兒,心裏又暗搓搓的想,曲岐相打他可能不是因為他是容器,單純隻是嫉妒他這張臉而已。安兮臣低頭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曲岐相死了。”風滿樓就又笑了,點了點頭,斷斷續續地說道:“我也……快了。”安兮臣就不說話了。風滿樓知道他這人就這樣,也沒指望他多說什麽,半眯上眼,道:“小安啊……聽我說點……成嗎?”“……你要是還能說的話。”安兮臣道,“你說多少,我就聽多少。”“……對不起。”“……”“我是,真心的。”風滿樓艱難地吐著一字一句,每一個字好似都非常費力氣,他努力地咽下喉間血,道:“以前啊……我覺得,你就是個……廢物。”雖然他身負暗雷雙法,但他就是個廢物。風滿樓確實是這麽想的。安兮臣是恨兮君,是容器,是可以隨意被踩在腳下的廢物,是不得不收起滿嘴獠牙的瘋狗,是被馴服的怪物。他是不幸的,可他沒處去哭,也沒有神明憐憫他,他生來就是這種命。活該。“……對不起。”風滿樓闔上了眼,嘶啞著聲音道,“是我,對不起你。”“我原本想……如果,能活著出去……那我一定……給你揍一頓。”風滿樓說到這兒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於是沙啞的笑了一聲,道:“可惜……我命好,你沒有……這個機會啦。”他聲音越來越虛弱,漸漸地氣若遊絲起來。安兮臣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並沒有覺得我不幸。”風滿樓又費力地睜開了眼,看向了他:“……”“我從前也確實這麽想過。”可能是風滿樓將死了,安兮臣明白有些話不說,那他永遠都聽不到了,於是才這麽打開了話匣子。他接著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這人間對不起我。”“我從小就命不好。我不知道你小時候怎麽樣,我小的時候在青樓長大,還沒來得及懂事就被抓著去打雜,冬天的時候要出去洗衣服,還經常被附近的小孩欺負,說我是被野婆娘生下來的,就不該被生下來,就不該活著。”“這話好像就是個詛咒,之後很多人都和我說過。林泓衣、曲岐相、你,還有我很多同門。我好像壓根就不該活著,後來漸漸的,我自己都開始這麽覺得了。”“但我現在不再這麽覺得了。”“風滿樓,我現在身後站了這麽多人。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想過會這樣,我甚至沒想過能活到現在。”“這樣很好。”他說,“這樣真的很好,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並非不幸。”“……是嗎。”風滿樓又闔了闔眼,輕笑一聲,道:“那就……好好,活著吧。”天上的黑雲漸漸散去,他看見了雲後那片藍天。雖然隻有一小塊地方,但好歹,他看見了。放晴了,他也該走了。風滿樓長出了一口氣,終於徹底閉上了眼。他終於如釋重負了。那泛著血色光芒的陣也隨著施法者的死亡而徹底碎了。光芒漸漸散去,空餘一地空曠。不遠處的涅陣也失去了那陣金色光芒,一切都迴歸於了寧靜,仿佛一直如此。整個山巔橫屍遍野,風安靜了不少,輕輕吹動著人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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