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迴去後,安兮臣已經出來了。他懶洋洋地坐在洞穴口的一塊長了青苔的石頭上,抬頭看著無星也無月的蒼穹。他雙眼倦的要睜不開了,卻仍在黑暗裏紅的發亮,喬兮水忽然注意到他眼角的紋印。其實之前就一直在,但他沒有特別注意過。這道紋印攀在安兮臣眼邊,像攀附住桃花的毒蛇,要將他的鮮血都榨幹,一滴不剩。將桃花榨成枯萎的灰燼,被當年少年親手斬過的春風吹散才好。那是從仙道上墮入魔路的人都會有的印記。紋印生在他們雙眼邊,無論此生之後再遇見什麽,都會跟隨他們一生。肮髒刻在了他們的骨血裏。安兮臣望著天空,突然開口問他:“你怎麽還迴來?”喬兮水在原地愣了一下,道:“我不能迴來麽?”“……也不是。”安兮臣收迴目光,不再盯著天上,改看著他,道,“一般沒人樂意再迴來找我的。被我逼著跟著我的人,能跑的絕對不迴來。”“啊,你沒逼我啊。”喬兮水撓了撓臉,笑了笑道,“不是我死皮賴臉非要跟你來的嗎?”“……”安兮臣一陣無言,抿了抿嘴唇,最後隻歎了口氣,伸出手無力地揮了揮,沙啞聲音輕的被吹散在風裏:“隨你便吧,你愛幹什麽幹什麽。”喬兮水得了令,幹脆笑嘻嘻的應著又死皮賴臉的蹭過去好幾步,道,“師兄師兄,我師姐睡我房間去了。”“所以呢?”“我今晚沒地方睡了。”“……所以呢??”“你陪我一晚唄。”安兮臣:“……”他沉默良久,一雙倦眼費力的抬起,看了一眼雙眼發光的盯著他的喬兮水,慵懶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喬兮水歪了歪腦袋:“什麽?”“你,一個清風門的正門君子。”安兮臣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聲音嘟嘟囔囔的發著啞,“我,魔修,髒的要死,欺師滅祖屠殺同門,你要我陪你,就跟要在垃圾堆裏過夜一樣。”“你怎麽說話呢。”喬兮水道,“怎麽這麽說自己的。不知道莫要妄自菲薄引喻失義嗎?怎麽當的清風門大師兄?”“……我……”他突然說不出什麽來。很少有人大概是從沒有人願意誇獎他。林泓衣也好同門袍澤也罷,每個人所做的都是踩著他的頭,把他踩得越來越低微。最後踩進了深淵,逼他發瘋。所以他甚至不知道在這種時候應當說些什麽好。他看慣了黑暗,能在積銷毀骨的流言蜚語眾口悠悠裏走出來,能靠劍把自己護在角落裏不受傷害。他為了保護自己高高築起了城牆,根本沒有想過會有人若無其事的登門叩響門鈴。一頭在黑暗裏棲息的野獸看似無人能敵,然而一點點微弱螢火就足夠輕易將其燙傷。喬兮水突然說:“伸手。”安兮臣愣了一下,木訥的伸出了手。喬兮水從懷裏掏出幾顆梨花糖來,細細的剝開糖紙,放到了他手上。“梨花糖,敗火的。”他說,“你說話總是啞的,抽花煙抽多了吧?我知道那東西抽起來爽,那你也不能跟自己有仇似的瞎抽。”安兮臣僵住了。仿佛有誰扼住了他的咽喉,使他連唿吸都不甚順暢起來。他手上的幾顆淺黃色的糖晶瑩剔透,是會將他燙傷的微弱螢火。“抽煙抽多了,嗓子會不舒服的。”他說,“你嗓子就不太舒服吧?多喝點梨湯吧,我教你做,實在不行,我給你做?”他早已死寂的心中,忽的猛然跳動一下。第6章 “你給我做東西,讓姓方的知道了,你還活不活了?”喬兮水明白他在說方兮鳴,剩下的話一下子都卡在了嗓子眼裏。方兮鳴這人為人堅決果斷,愛憎分明。因為親眼看見安兮臣噙著笑將林泓衣抽皮扒骨,導致心裏留下了巨大的陰影,嫉惡如仇到了偏執的地步。這些陰影倒是後來漸漸被池兮空用愛感化了,但是現在估計正是鼎盛期。他對魔修相關的事情恨得牙癢癢,對安兮臣更是憎恨入了骨,拔都拔不出來。若讓方兮鳴知道自己對安兮臣好,估計腦袋都會被他擰下來。安兮臣見喬兮水不說話便笑了。他將手裏的梨花糖吞藥似的生吞了下去,絲絲甜味在喉間如流星般一劃而過。梨花糖是清涼的甜味,但安兮臣卻覺得糖塊在嘴裏燙得厲害。他此生都沒受過別人的好,這一年裏更是墮在深淵裏沉沉浮浮,周身連塊能抓著的浮木都沒有。既然沒有浮木,安兮臣自己就成了一塊浮木。在暗無天日的深淵裏沉浮,每日自暴自棄的發瘋。反正沒人需要他。他一直都這麽想著,撐過了這一年無所謂了,沒人期待我活著。如今這幾塊糖卻像劃過浮木的星火。雖及時止住了腥甜的星火去燎原,但浮木上卻被燎出了焦黑的痕跡。安兮臣聽見喬兮水問他:“甜嗎?”“不甜。”他說,“苦死了。”“放屁,你吃糖跟吃藥似的,能嚐出味來才怪。吃個糖而已,又不是逼你喝毒藥,那麽急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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