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麒見她一手捂著裙擺處,似是崴了腳,臉色已被凍得青,實是惹人可憐,不禁問道:“你是什麽人,如何在這裏叫喚?”


    “將軍,小女子今日隨家仆出來進香,因貪看雪景不意與下人們走散了。小女子不識得路,這雪地裏又滑,適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故而在此喊痛,不想驚擾了將軍。”


    陳麒見她穿得一身華貴,言談舉止都是十足的小姐模樣,再看那臉龐著實驚豔了一番,心想這是哪家的小姐,竟然如此好顏色。


    “去,去將小姐扶起來。”


    陳麒話音剛落,鷲尾已急忙擺手道:“多謝大人美意,小女子無甚大礙。”


    陳麒還道她是嫌兵士粗鄙,剛想親自去扶,不料鷲尾已蜷縮了身子道:“男女有別,還望大人見諒,小女子自己能站起來。”


    陳麒一拍額頭,心想把這茬兒給忘了,看來倒還真是個禮教極嚴的大家閨秀。


    鷲尾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慢慢走近陳麒跟前,盈盈行了一禮,似不意間將掩在那大氅之下的柳腰身段顯出幾分來,看得陳麒身邊的兵士眼睛都直了。


    “將軍大人,還請告訴小女子往城西的銀弓橋去該怎麽走。”


    “你住在帝都,卻不識路?”


    鷲尾臉上一紅,“小女子極少出門……”


    “哦……”陳麒心想,深閨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是正常,於是指了指遠處道:“你往那邊向北拐個街口,然後一直走,最多不過百步,便是銀弓橋。”


    “多謝將軍大人。”鷲尾離陳麒挨得近,又逢天寒地凍,一說話便是一陣柔柔的白氣嗬出口來,正好拂到陳麒的臉上,嗅得他心中一蕩。


    但陳麒卻瞬間神色變得凝重,喝道:“慢著!”


    鷲尾本已經打算扭頭走了,隻得迴頭道:“大人何事?”


    “你既然是住在這帝都,不識得路也就罷了,如何口音也聽著有些耳生?你不是帝都人!”


    鷲尾將頭一低,羞澀道:“小女子是慶州人士,雖在帝都住了多年,總是改不過這鄉音……讓大人見笑了。”


    陳麒“噢”了一聲,心想,原來是慶州人士,人說慶州美女如雲,今日一見果不其然,當下再不生疑,便點點頭道:“你去吧。”


    鷲尾慢吞吞地向北走遠了,陳麒也騎著馬繼續向南走。


    他哪裏知道鄭崙躲在遠處的角落早已將方才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鄭崙見那女子行跡奇怪已有了疑心,又見她與陳麒挨得極盡,說了些什麽也全然聽不清楚。


    待倆人一南一北分開後,他便拿定了主意要跟蹤這女子看看到底有什麽古怪。


    起初鷲尾走得還慢,她聽得耳後腳步聲響,知道是鄭崙跟了上來,便越走越快。


    鄭崙見她一開始還裝著腿腳不便的樣子,到後來竟然疾走如飛,越斷定這女子有詐,也不知哪一國潛伏進帝都的細作,哪裏還肯放過?


    他忙將手下兵士分成幾股,命他們從左右小巷提前包抄到前頭,自己卻悄悄


    地跟在後頭,想要將這女子活捉了去。


    鷲尾不認得帝都其他的地方,卻因盯梢了幾日青槐山莊,對那附近很熟悉,於是一路朝青槐山莊趕去,眼見到了山莊前的一片空地上,忽然從四麵八方的各條小巷裏湧出一堆兵士,將她團團圍在了中間。


    “事已至此,還不受降?”身後傳來鄭崙的一聲喝。


    鷲尾緩緩地蹲下身子,身上大氅地跟著伏在地上,沒有人能看見她的雙手在大氅之下做些什麽。


    鄭崙見她不迴話,心想何必多廢話,捉了迴去慢慢審訊便是。於是便打了個手勢。


    數百人的兵士慢慢向中央圍攏,鷲尾身邊的圈子也越來越小。


    忽然,鷲尾將大氅一揭,腳下赫然出現了一些黑黝黝的珠子。


    隻見她十指微屈地夾起數顆珠子,接連朝不同方位擲了過去。


    每擲一顆便是一聲驚天巨雷般的炸裂,不僅將圍上來兵士炸得飛上了天,還將地上炸出一個個的大坑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兵士們紛紛抱頭鼠竄,鄭崙則被陣陣的黑煙熏得分不清東西南北。坐下的戰馬吃了驚,一下將鄭崙掀翻在地躥了出去,哪裏還管主將的死活。


    然而鷲尾似乎並沒有收手的意思,還在繼續不停地把地上的雷火珠拈起來擲出去,嚇得鄭崙隻能緊緊抱住頭伏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足足十幾聲震耳欲聾的炸裂後,整個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鄭崙驚魂未定時,耳邊傳來一陣女人的嬌笑。


    “本來還可以多活幾日,卻偏偏要今日便趕著來送死……今日且與你們玩一玩,過幾日再送你們一份大禮。”


    黑煙散去,鄭崙戰戰兢兢地站起身看,哪裏還有那女子的蹤影。然而他已無暇去想那女子的去向,因為眼前的景象實在是太令人震驚……


    原本是一片寬闊的空地,現在卻沿著自己身周的一圈炸出了一個完整的環形的坑道,把自己腳下的方寸之地生生地變成了正中間的一個孤島。坑中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兵士的屍體,肢體殘缺不齊,看得人心中亂跳。


    鄭崙自恃是見過多少生死戰場的人,卻從未見過如此狠辣又駭人的殺人手法,而且敵人隻有一個人,還是個女人!


    莫大的恐懼感飛快地占據了他整個腦海。


    究竟……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人潛伏在帝都?


    她為何要一路朝青槐山莊來?


    陳麒到底暗通了多少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鄭崙忽然覺得,也許是到了該想辦法保命的時候了。


    ******


    裴然身為戶部尚書,對錢有著一種職業性的靈敏度。


    這種驚人的靈敏度使得周圍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是他能長久掌控戶部的最大原因。


    其實不然,裴然還有一樣更強悍的本事,這項本事才是讓他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根本。


    那就是嗅覺。


    葉知秋之前一直讓他莫要斷了溫帝的軍糧補給,他照做了。


    可前些日


    子忽然又要他斷了補給,他也照做了。


    按常人的思維會覺得,被斷了補給的一方那是死定了。


    但裴然並不這麽想。


    絕處逢生,否極泰來。


    葉知秋如此緊急地突然派人命他斷糧,定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


    很快,周邊鄰邦的各種援軍已滲入城內的流言開始四處泛濫,這當然也傳入了裴然的耳朵裏。


    領軍打仗這種事裴然不擅長,但是分斤撥兩卻是他的強項,他很快就看出了一些常人所看不出的端倪。


    顯然包括葉知秋在內的所有叛軍都相信了城內混入了增援的敵軍,但是唯獨裴然不信。


    原因其實很簡單,人是要吃東西。


    如果真的混入了敵軍,那勢必需要補給,這補給從何而來?


    裴然悄悄地盤查了各處糧莊的流通情況,現整個帝都幾乎沒有什麽異動。


    不吃糧的敵軍隻有一個解釋:不存在。


    也就是說,這是溫帝方麵設下的一個迷惑敵人的計策。


    雖然不知道這個計策的最終目的是想幹什麽,但至少初步的效果已經顯現。


    裴然看著帝都中每日氣急敗壞地巡著城的陳麒,陰晴不定的鄭崙,和憂心忡忡的葉知秋這三人,想起雪廬中受辱的一幕,忽然有種無比的快感。


    這個計策的破綻被他看出來了,但葉知秋他們還沒有。


    既然如此,就要想辦法將這個破綻給填補上,暗中助聖上一把才是。


    裴然的嗅覺很靈敏,思路也很清楚。


    叛軍就是叛軍,天下終歸得是聖上的,隻有跟著聖上混才是王道,無論葉知秋許了什麽承諾,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做不得數。


    何況自己所在的百官邸所在帝都的最西北側,和所謂的“援軍”出沒的城東和城南離得甚遠,即便交戰,自己也沒有什麽後顧之憂,隻要在含元殿裏別再當出頭鳥便是了。


    於是裴然開始仔細思索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畢竟是官場老吏,行事的能力和反應的度還是很優秀的。


    不過半日他便拿定了主意,開始暗中行事。


    先,他將暗中派了人出城去了東郊的私家糧倉,直接從那裏運送補給去瀚江。東郊的那所糧倉是他夫人娘家的東西,糧草出入當然不用行走公文,自然也就不會被葉知秋所察覺。而他夫人的娘家又是承襲國公的世家,家底殷實得很,即便運走所有的糧食,也不至於傷了元氣。


    然後他又以南城百姓過冬不易,加上援軍流言四起,民心浮動為由,建議樾王爺不如在南城各處增設粥棚施舍些薄粥。


    葉知秋正值焦頭爛額之時,一聽是這等瑣碎之事,並未在意,便同意了。


    他哪裏知道裴然一旦設下大量粥棚,城中糧食的流通數量勢必會起波動,皆時如果自己再想以糧食流通數量判斷和驗證城中混入敵軍的人數,便不得而知了。


    於是,在葉知秋以為城中一切照舊的情況下,裴然已經悄悄地從釜底抽了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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