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孚越聽越奇怪。


    畫符紙?難不成他要畫符請神,撒豆成兵?


    這怎麽可能?


    徐孚怎麽想都想不明白,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那他這幾日……有沒有要豆子?”


    “豆子?”兵士想了想道:“豆子是沒有,但要了些紫蘇醬菜,說是許久未嚐了,這滋味想念得緊。”


    徐孚托著額頭想了半天。


    還有興致吃什麽紫蘇醬菜?這到底是在搞什麽鬼。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徐孚終於按捺不住尋了個借口,不讓帳外兵士通報便踏入蘇曉塵的帳中。


    “蘇學士,這麽晚還沒有睡麽?”徐孚嘴上說得客氣,見蘇曉塵正如兵士所說忙著畫畫,斜眼朝蘇曉塵身前的桌幾上瞄去。


    “哦,是徐將軍啊,你來得正好,我正在畫些東西,徐將軍且來看一看,畫得怎麽樣?”蘇曉塵似是料到他會前來,也瞧破了他的狐疑心思,絲毫不掩飾自己在做什麽,反而邀他走近了看。


    徐孚見他這麽說,哪裏還會客氣,立刻靠近燈下。


    隻見那桌上放了好幾十張畫紙,紙上都是些奇怪的圖案。那些圖案看起來有些繁複無比,猶如上古珍繪,有些卻筆畫簡單,好似頑童塗鴉,總之是風格迥異,各不相同,難怪周圍的兵士會看成是道士畫符。


    “這究竟是……?”徐孚看得一頭霧水,仍是不明白。


    “徐將軍不妨仔細瞧一瞧這些圖裏,有沒有瞧著眼熟的。”


    徐孚聽了,便依言一幅幅細細瞧過去。


    瞧過七八張後,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其中一副似羊角蛇身般的怪物圖上。


    蘇曉塵在一旁笑道:“如果我沒記錯,徐將軍昔日應該曾經隨太師出征過西南境,那時是苴羊國新君初登王位,不知天高地厚來犯我境,太師隻帶了三名將軍用了六千輕騎就擊破了敵軍兩萬兵勢,徐將軍便是其中一人吧?”


    寥寥數語,將徐孚說得心潮澎湃。


    他並不是什麽高階的將領,稱他一聲將軍都是虛抬了。當年苴羊國來犯,要擊退敵軍也不是什麽費力的事,太師卻故意隻調動了軍中可有可無的六千輕騎兵,外加名不見傳的三名牙將,就是想要殺雞駭猴立威給其他鄰邦小國看。


    對太師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的一戰,卻成了徐孚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


    他素日裏為人低調,也不敢提及當年的功績,但與苴羊軍一戰早已刻骨難忘,深以為傲。眼前的這幅羊角蛇身圖正是苴羊國的徽紋,當年便紋在王旗之上,也是他親手砍斷旗杆執迴營中,如今隻是瞧上一眼,就足以讓他心緒難平,更不用說蘇曉塵清清楚楚地點出了他生平最得意的功績。


    “那場大戰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你這般年紀如何會知道?”


    “我是右太師的學生,當年承蒙太師教習兵法時,太師曾以此戰為例,自然提到了徐將軍。”


    “原來太師還記得……原來他記得……”徐孚已沒了初入帳時的那番氣勢,被說得眼中一紅。


    “太師說了,每一個隨他出征過的將軍他都記得性命,他還記得你總有睡前親自巡營一遍的習慣,說你粗中有細,是諸將中少有的沉穩性子……”


    徐孚終於再難忍住,背過身去歎了口氣,隨即便轉過身來正色道:“蘇學士,太師美讚,徐某隻能愧受。然而今夜徐某前來,並非是來敘舊,而是想問問,這不進不退已過三日,蘇學士隻是在營中每日作畫,究竟是如何打算。”


    “這些畫就是我的打算。”


    “徐某愚鈍,還請蘇學士明言。”


    蘇曉塵指著方才那幅畫道:“這一幅徐將軍已經認出來了,是苴羊國的徽紋。其實其餘的每一張圖,也都是不同國家的徽紋,譬如這幾張。”


    蘇曉塵說著抽起另幾幅圖道:“這是武瓊國的徽紋,這是越析國的徽紋,還有這些,分別是:嶝岩、士琅、蒙舍、鳳岐、竺理、長雲、扶風、隕陽、西驪、渾戎、靜鄔、蕪芝、赤離、賴丘、大沙,共計十八國。這十八國中有些是與我國接壤的屬國,有些則是與屬國接壤的友邦。”


    徐孚越聽越驚奇,越看越瞠目。


    這些國家的名字中他隻聽說過一部分,另一些卻是聞所未聞。可不管是哪一個國家,蘇曉塵都如數家珍,言語間毫無滯澀,顯然是早已熟爛於胸的。


    “這……蘇學士不愧是殿前學士,果然見多識廣。可是即便知道這些國家的名字,畫出這些徽紋,又能做何用處呢?”


    “我曾經向聖上借了兩百名隨軍的裁縫匠人,我會將這些圖樣交給他們,讓他們按我吩咐的進行縫製,或縫於戰服,或縫於軍旗……”


    徐孚似乎有些反應過來了,他皺眉道:“難道蘇學士是想用外麵的四千兵士穿著外邦的戰服舉著異族的軍旗,然後假裝成奉聖上之名來馳援的援軍?恕我直言,這條計策有點,有點……”


    他想說“拙劣”二字,然而終究還算是給蘇曉塵麵子沒說出口。


    蘇曉塵哈哈大笑起來:“徐將軍,穿著戰服舉著軍旗有什麽用?一共就是四千兵士,最多也隻能躲在樹叢裏搖晃幾下旗子嚇唬嚇唬人,如果我們是防守的一方尚能有點疑兵之效,可我們這次是攻城的一方,難道靠這麽騙就能讓叛軍開城納降嗎?”


    “那蘇學士是想要……?”


    “徐將軍,我確實是想要讓守城的叛軍誤認為這十八國援軍已兵臨城下,但不是象你說的那樣做。其實即便是這十八國援軍真的到了城下,想要正麵攻下這萬樺帝都,也不可能。”


    “那到底是……唉,蘇學士這是想要急死我老徐啊!”


    蘇曉塵拍了拍徐孚的肩膀道:“老徐啊,咱們行軍打仗,最要緊的便是時機。眼下時機還未成熟,你且莫急,我這些畫已全部完稿。你放心,不出兩日,我便會讓你動手,今日請恕我不便多說。但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讓那些裁縫依次將圖樣縫製好,聽清楚了,依次!我會把圖樣的順序排好,這個順序決不能亂!”


    “這……”徐孚心想,這又算什麽難事,值得你這樣再三叮囑。他看蘇曉塵一臉鄭重,當即答應道:“好,此事我親自督辦,定然不叫有錯。”


    徐孚心想,既然是縫製假的戰服軍旗,那一定是疑兵之計,不會交戰。隻要不交戰,那就沒有損兵的風險,不如暫時看他如何行事。


    然而他剛要領命出帳,終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又轉頭問道:“蘇學士,可是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一點不妥。”


    “徐將軍請講。”


    “這十八國的徽紋便是我這軍中之人也認不得一半,拿這樣的徽紋去迷惑帝都的叛軍,他們便能認得嗎?倘若認都不認得,又如何能惑敵呢?”


    “徐將軍不必擔心,其實這十八國的徽紋全帝都能認全的人,兩隻手都數得過來。不過別的人認不認得我不在乎,隻要其中的某個人認得就夠了,而巧的是,這人在全帝都中可以稱得上是最精通諸國外邦事宜的第一人了。”


    “是誰?”


    “蒼梧國禮部尚書。”蘇曉塵輕歎一聲:“也是我的舅舅。”


    ******


    帝都內的巡城為每日兩巡,早晚各一次。


    本來按葉知秋的意思是陳麒和鄭崙分別巡一次,較為穩妥。但陳麒則說不如改為一人一日,省得每日出來,麻煩。


    說實話,陳麒雖然對葉知秋的智謀心服口服,但說到營中帶兵的事,就有些我行我素。怎麽說自己也是帶了幾十年的兵,難道巡城這種事兒還要連細枝末節都按著一個文官的意思來辦麽?


    葉知秋能覺察到陳麒的這點小情緒,他想了想,畢竟不是什麽大事,也就由著陳麒了。


    於是逢初一初三初五這種單數的日子就由陳麒巡城,初二初四初六這種雙數的日子便交給了鄭崙。


    這一日恰逢是十八,合該鄭崙當值。一早才剛出了日頭,鄭崙已帶了一隊人馬從城南開始巡查。


    城南是帝都的市集所在,鄭崙到達市集附近的時候,早市已快結束,地上還散亂著不少被摘揀下來的爛菜葉,和著稀泥被踩得又亂又髒。


    市集向來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也是人流出沒最頻繁的去所。鄭崙騎在馬上朝四處望去,並未發現什麽可疑的行跡。


    忽然,他覺得自己的目光掠過集市街口的時候,似乎看到了什麽既熟悉又不尋常的東西。


    他定睛望去,隻見一片看似是戰衣的部分掩在角落裏。


    鄭崙撥轉馬頭,到了那角落,一輛運菜的小車停在那裏,車上似是裝了不少東西,上麵還蓋了厚厚的一層油布。他看到的戰衣正是從油布罩子的一角露了出來,戰衣上還殘留著一些血跡。


    “去,揭開油布!”


    兵士立刻上前掀開。


    一整車的大白菜,排得整整齊齊,瞧著十分新鮮水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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