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頭艦巨大的身影漸漸逼近落霞灣,尚不及靠岸,所有的伊穆蘭人就已經逃了個幹幹淨淨。一時間,偌大的落霞灣的岸邊再看不到任何人的跡象。


    蘇曉塵見小烏雲獅躍上船來正歡喜間,天上又降下來那隻小鷹。他熟練地將右臂一伸,小鷹已穩穩地落在了上麵,迫不及待地將鷹嘴伸到他麵前。


    “咦?這是什麽?”朱芷瀲瞧見那顆碧色的石頭,好奇問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每隔一段時間我姑姑就會送我一顆……也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後一顆了。”蘇曉塵說到此處,頗有些惆悵。他向遠處的青山綠水望去,想要找尋姑姑的身影,卻哪裏還能看得見。


    姑姑送來了這石頭,大約是明白我為何不辭而別,但願她能理解我的苦衷吧。也不知道下次再見時,能否讓姑姑告訴自己這石頭中的秘密。


    “蘇學士的這一馬一鷹倒真是珍貴的品種。祖父在世時是個馴鷹高手,家父也是騎術甚精之人,都分別教過我一些鑒別和馴化的方法,可我從未見過資質如此超凡的鷹和馬。”


    秋月實的讚歎發自內心,毫無客套之意。


    蘇曉塵其實並不知道他是誰,即便他自報過家門,可仍是一頭霧水。


    不過人與人的真心交往,頭銜隻不過用來做最初的判斷基準。真正讓蘇曉塵覺得此人非凡的是方才於千軍萬馬中救人的膽識和劍術的高超,此人雖然與祁烈一樣的武藝高超,但收起刀的時候卻與祁烈截然相反,談吐溫文爾雅,說是一族的首領,更像是一方貴公子,眉宇間還隱隱有些書卷氣讓人親近。


    但好感頓生的同時,他又有一點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來自於秋月看小瀲時的眼神,好像他們已經相識甚久。在某次小瀲偶爾提及秋月這個名字時,自己曾經追問過這人是誰,小瀲隻是一笑而過。這使得蘇曉塵越發疑惑。


    不過,他是小瀲的救命恩人,單憑這一點,也該十足地感謝他。


    蘇曉塵決定不去想太多,當下謙恭地還了一禮:“確實是珍貴的品種,與我已是如影如伴,難舍難分。”


    秋月聞言不覺一怔,這個蘇學士看起來心境清澄,雖然聽朱芷瀲提過是個足智多謀之人,卻並無那種詭邪之氣,倒是難得。且如何身周的物緣如此之好,真是天賜厚福。


    朱芷瀲在一旁此時全然沒有在意他們之間的對話,甚至連他二人各自的心思都沒有去看,隻緊緊盯著遠處的鯤頭艦。


    那鯤頭艦靠近落霞灣後並未泊岸,大約是沒有打算長久停留,船沿的四錨中連一錨都沒有下,隻是將船腹部的中門打開,從裏麵駛出一艘虎頭艦和兩艘雀頭艦來,那虎頭艦上插著白沙圍邊的七角蘭花紋。


    “是柳明嫣!是柳明嫣來了!”


    阿葵和阿藤紛紛笑了起來,打趣道:“這次公主的姐姐來啦!”


    “哎呀,那副畫卷還在不在?該拿出來物歸原主。”


    “人都送來了,還要那畫卷做什麽?柳總督這下可得謝謝咱們了。”


    倆人說的正是初次見到朱芷瀲時假冒柳明嫣之妹的事,尤其是阿葵那一夜還為了朱芷瀲想要逃離蛇形艦時與之大打出手。正所謂不打不相識,當初誰也想不到,會成就今日這般篤厚的交情。


    這時,鷲尾沉臉低聲斥道:“又多嘴!”說得倆人立時閉了口。


    鷲尾知道清鮫公主朱芷淩已死,她向來善解人意,聽阿藤與阿葵提到“姐姐”二字,生怕朱芷瀲觸景生情,所以喝止。


    她湊近朱芷瀲道:“您知道,為何鯤頭艦會出現於此嗎?”


    朱芷瀲眼中隱有淚光,微笑道:“秋月君……果然是有膽有識。我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會向柳明嫣去求救。”


    “築紫大人那一日救不得殿下,無奈離開商館後,才養了兩日傷,就急著要與奴婢分開,讓奴婢先迴梅隴嶼去帶一半族人和船艦過來,自己卻孤身一人入了南疆總督府。他對您的心,真是……”


    其實鷲尾也不知道為何要替秋月在朱芷瀲麵前說這些,但她覺得如果不說,就生怕朱芷瀲將秋月的這片心思視而不見,這樣的落寞實是讓人不忍心。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朱芷瀲經過了幽閉的這兩個月,早已不再是先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


    她才說了兩句,朱芷瀲就已經知曉了她的心思,隻轉頭溫言扯開了話頭道:“鷲尾,說起來還真該好好謝謝你,上次臨別相贈的暗器甚是好用。還有,你教我的縫影術也很及時,多虧了這兩樣我才敵過了銀花,不然我可能再見不到你們了。”


    “銀花?”鷲尾略加思索,“可是上次與奴婢在商館交手的那個霧隱流高手?”


    “正是,如今她也終於惡有惡報,被人沉入了湖底。”


    阿藤和阿葵先前被喝止不許說話,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拍手叫好起來,“哇!公主好厲害!那小猴子可是功夫好得不得了,在瀚江上我們倆個對付她一個都打不過,沒想到公主竟然把她給收拾了!難怪鷲尾姐姐肯把縫影術教給公主呢。”


    另一個忙道:“什麽沒想到,我可是想到了,公主的功夫雖然是那人教的,可是隻要鷲尾姐姐教了公主,功夫立刻突飛猛進,當然是能打過那小猴子了。哪天要是鷲尾姐姐也肯教我,嘿嘿嘿。”說著,討好般地看向鷲尾。


    鷲尾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如此,定是那個銀花自覺知曉朱芷瀲所有的的功夫而輕敵了,這才會大意丟了性命,若不然不應該會栽在她的手上。


    朱芷瀲對她們的玩笑話一笑而過,她看著那幾艘雀頭艦越駛越近,艦首立著一人白袍銀甲甚是威風,正是南疆總督柳明嫣。


    她雖然猜到是秋月實去南疆請的救兵,然而怎麽也想不明白的是,為何柳明嫣會肯答應秋月實的請求合兵一處一起來國都。


    要知道南疆與琉夏的關係可是明爭暗鬥了幾十年,即便柳明嫣救駕之心殷切,可她是個桀驁不馴之人,說她將秋月實扣押在南疆然後以鯤頭艦一己之力來國都救自己才是更可能的選擇,如何會……


    不過朱芷瀲的疑問很快就隨著柳明嫣的上岸煙消雲散。


    柳明嫣先是恭恭敬敬地向朱芷瀲行了一禮,且口稱陛下,顯然是知曉她登基之事,在確信自己毫發無傷之後,立刻轉向秋月實急切地問道:


    “秋月君,聽說你方才一人上岸,可有傷到?”


    雖然還竭力維持南疆總督的威儀,然而言辭間的關心誰都能聽得出來,尤其是鷲尾,似是強忍著不快迴了一句:“有勞總督大人掛心,奴婢時刻伴隨築紫大人左右,舍命亦會護我家大人安全。”


    柳明嫣一怔,似是聽不出勸她別多管閑事的弦外之音,反而笑道:“那就好,你武藝不錯,護他身邊我很放心。”儼然沒有把鷲尾放在眼裏,隻是當成了一個身份低微的婢子。


    朱芷瀲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這天底下的事果然是各有風情種種。


    她曾經聽長姐提過柳明嫣,說柳明嫣有才有貌本就是個自視甚高之人,自任了南疆總督之後,更是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裏,就連母親有時都感歎說這女子若是什麽都有了,反倒不容易賜婚,勉強賜了婚也未必能配得上她。柳明嫣聽說此事後,不僅不以為意,反而常當成談資說起,笑稱配得上自己的男人連明皇陛下都找不出來,索性就再等等。她這話一出,無論私媒官媒都再不敢提婚事,本來就是夫婿難尋,萬一自己做成了媒,豈不打了明皇的臉?


    於是這一等就等到年過三十。


    這在尋常人家,怕是孩子都已十二三歲了。


    可柳明嫣照樣我行我素,直到秋月實的出現。


    秋月實帶著傷,孤身一人來到總督府想要求見柳明嫣,白沙營的兵士起初並不在意,想直接轟出府門,不料被他僅以刀鞘一敵二十,全然攔不住。這一下,驚動了總督府的所有人。


    柳明嫣在府中聽說後抬眉一笑,有意要試探他的能耐,就故意調來白沙營百人擋在前麵,結果依然擋不住秋月實直搗府中。


    若是一味隻靠刀法高超來闖府,在柳明嫣眼裏最多也不過就是個難得的武人。可她親見了秋月後,發現是個儀表堂堂行姿優雅之人,不由大為好奇。再詢問之下,居然才知道眼前的這個看似瘦弱的年輕人正是與自己暗中較勁了三年的琉夏築紫守。她一直以為能與自己一較高低的必然是個老謀深算的老頭子,卻不料反差會這樣大。


    待她問清來意,一麵暗自佩服他的膽識和謀略,一麵故意不動聲色地留他在府中,以查驗真偽為名,讓他將昔日如何利用紅毛海賊與自己對抗之事細細說來。


    琉夏國已是沉入海底,昔日再隱秘的事也成了過去,沒什麽可隱瞞的。秋月實自然肯全盤托出,他希望以自己的坦誠去換取柳明嫣的信任,好去救助國都中的朱芷瀲。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早在他還未趕到南疆總督的時候,明皇朱玉澹的密令就已經送到了柳明嫣的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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