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蘭繼續說道:“隨後慕雲鐸又借黎氏二姬的名義和信物,潛入陰牟舊地煽動當地的住民,黎摩本是個體貼善下的國主,不明不白地枉死帝都還被扣上了行刺的汙名,陰牟國人如何能忍得下去,所以民變就成了兵變。這下子,欽文帝急了。”


    朱玉澹明白了,欽文帝一急,就正中慕雲氏的下懷。


    果然,溫蘭又說道:“欽文帝沒主意,當然隻好去問慕雲鐸,慕雲鐸就順水推舟趁機勸欽文帝納了陰牟國的長公主為璟妃,又假意流露出對其妹妹一見鍾情,欽文帝見一樁喋血殿上的兇事竟成了雙喜良緣的好事,當然樂得將黎柔賜給了慕雲鐸。其實他哪裏知道,在璟妃被送入宮之前就已經得了慕雲鐸的授意,於入宮後多次以探望妹妹為由出入太師府。慕雲鐸則又使自己的弟弟慕雲鉉與璟妃在府中相會,暗結珠胎。”


    朱玉澹一拍扶手,罵道:“該死!”


    碧海代代女帝,所有嫡係的皇嗣不管父親是誰,總是從母親的肚子裏出來的,自然一清二楚,絕不可能有魚目混珠的嫌疑。而蒼梧國便不同了,慕雲氏身負皇恩代代公侯,竟以如此下作的手段妄圖鳩占鵲巢,令人不齒自不在話下,更是身為君王最為忌恨和防範的典型。


    朱玉澹以前覺得他李氏智虧平庸,自己同為國君頗有些輕視,但也覺得絕無因此就要被權臣翻弄於股掌之上的道理,當下頗有些替欽文帝鳴不平之意。而不平之外,她更多的是驚訝,她實在沒想到溫蘭說的話竟然直指溫帝李厚琮身上的血脈並非承於李氏。


    溫蘭不理會朱玉澹的怒氣,繼續說道:“璟妃懷上的孩子是慕雲鉉的兒子,當然自小就聰明又伶俐,欽文帝還覺得李氏總算得了個能出息的子嗣,疼惜得不得了,一心想將皇位傳於他,卻不知一直被慕雲氏蒙在鼓裏,這一蒙就是十年。在這十年裏,璟妃暗地裏一個個地把欽文帝與其他嬪妃的子嗣一一根除,隻留下自己的孩子。欽文帝卻因常年寵愛璟妃,眼中隻有李厚琮這麽一個皇子,再加上腦子蠢笨,黎氏下毒的功夫又隱秘,全然不曾察覺。一直到了臨死才被人告知自己被慕雲氏給騙了。然而為時晚矣,他李氏的血脈,早就斷了……”


    朱玉澹暗想,難怪這李厚琮全無智虧之症,原來是慕雲氏之後,連妹妹也提過,慕雲佑曾評價此人是聰穎之主。隻可憐這李氏一族,以仁政聞名於世,卻落得子孫血脈盡斷,善因惡果,實是令人嗟歎。


    溫蘭自笑道:“不過世上總有些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那欽文帝實心眼兒地養了李厚琮十年,竟然將這孩子養得一心向李,以至於欽文帝臨死前要他立下誓言,將來一定要將慕雲氏鏟除而不肯認宗,他也都一一照做了。所以你女兒清鮫與他合謀共圖慕雲佑與慕雲佐才會一拍即合,若沒有那個智虧的欽文帝,你碧海國哪能那樣容易便離間得了天下聞名的‘君仁臣智’呢?”


    “他慕雲氏向來狡詐詭譎,慕雲鐸千算萬算,就算他的後人得了皇位也終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且有惡念者,終會自食惡果,滅了慕雲氏的可不還是他慕雲氏麽?矛盾相擊的下場也是活該。”朱玉澹自覺這李氏與慕雲氏再如何窩裏鬥,都是隔岸之事不痛不癢,聽在耳中純屬飯後餘談一般。


    溫蘭卻拍掌大笑起來:“滅了慕雲氏的還是他慕雲氏?妙!此言甚妙!哈哈哈!”


    朱玉澹覺得他笑得蹊蹺,能觀出他話中有話,卻觀不出是何意思。


    溫蘭轉了話頭問道:“你就不問我是從何處得知的這些事?”


    仍是一副故弄玄虛的嘴臉,看得朱玉澹心中厭煩,扭過頭去。


    反正……不問你也是會說的,今晚你揪了一群人過來,不就是想要大放厥詞麽?


    果然溫蘭見朱玉澹不問,自歎了一聲,說道:“那是因為家父那時還在世時,於蒼梧國中安插了一些眼線。蒼梧國中原有從常氏降去李氏的舊部,他就千方百計地找到了那些舊部,又順藤摸瓜地找到常氏僥幸逃脫的後人。托他們的福,太師府中慕雲鉉與璟妃雲雨暗合的那些齷齪事才能被打探得清清楚楚。當年那璟妃懷了慕雲鉉的孩子,慕雲氏的多生子天下皆知,慕雲鉉做賊心虛,怕萬一這一胎也是多生子,就算慕雲氏權傾朝野,也難壓得住流言四起。結果到了臨盆之時,生下來的果然是雙生子,好在慕雲氏心思縝密得很,預想到可能會有此情形,便按原先計劃事先抱走了一個,隻留下另一個孩子。這留下的孩子便是如今的溫帝李厚琮。而那另一個孩子,你猜,去了哪裏?”


    這等他國的後宮之事,與我何幹。朱玉澹越聽越乏味,根本不在意。


    溫蘭見她神色間甚是厭惡,笑著吩咐道:“替上明皇再添兩分金縷香,省得等下她心鬱。”


    香入銅爐,香氣頓時有些濃鬱起來。


    溫蘭見香已添上,便繼續說道:“慕雲氏當時想的是,這個抱走的孩子偷偷養在哪裏也不能養在蒼梧國的境內,否則日後萬一被人發現和李厚琮的相貌一模一樣,豈不要敗露?於是就暗地裏派了個心腹侍衛將他送出蒼梧國去。按慕雲鐸的吩咐,既然碧海國多的是富商豪賈,那就送到碧海國,尋一戶好人家托付。我那時還年輕,聽父親得知此消息後,純屬心血來潮,便建議父親截下這個嬰兒。於是他便聽了我的建議派人手假冒成碧海的富商,暗中盯著那侍衛,隻待他一過瀚江,便與之套近乎,又假稱雖家財萬貫奈何膝下無兒。那侍衛見我的人出手一擲千金又和藹可親,不過數日便覺得是值得托付之人,竟然將那孩兒交了出去,還說一文不收隻求善待。所以啊,我這都沒花什麽錢就得了個慕雲氏的孩子,上明皇說說,我這筆生意做得可還劃算?”


    “你們刃族人向來喜歡做買賣奴隸的生意,這朕也早有所耳聞。我碧海國雖然也有賣身立契,但總是兩邊情願,且買賣之後絕不會草菅人命,不像你們刃族人,把人當作牲口!唉……慕雲三太師雖然惡念滔天,這孩子總是無辜,這樣被你買去當成奴隸,想必也沒什麽好下場。”朱玉澹出言間頗是不屑,於她看來,買賣人口實是蠻荒之舉,未得教化的證明。


    “哈哈哈,上明皇說笑了,那可是智冠天下的慕雲氏的後代,我怎舍得讓他當奴隸,更不會把他當牲口。不過……當成禮物送人還是有的。”


    朱玉澹聽得不禁好奇,問道:“當成禮物?你送給誰了?”


    溫蘭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是刃族人,自然是要送給刃族人。隻不過這個刃族人卻不在我伊穆蘭,而是在你碧海國。”


    朱玉澹聞之色變,忽然,她心頭湧上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個念頭雖然隻是一瞬,已猶如悶頭一棍讓她頭暈目眩起來。她顫聲問道:“你……你說的在碧海國的刃族人,是誰?”


    溫蘭再次在朱玉澹麵前坐了下來,直麵看著她,用清晰得無可置疑的口氣說道:


    “陸行遠。”


    朱玉澹被這個名字徹底擊潰了理智,兩手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忽然大叫了一聲:“不!你撒謊!”


    “那就請上明皇用你朱氏獨步天下的觀心術好好看看我像不像是在撒謊的樣子!”溫蘭踏前一步,將臉逼近朱玉澹,駭得她無力地靠在椅背上隻是渾身作顫。


    不僅是朱玉澹,在座除了溫和以外的每一個人都驚訝萬分,尤其是祁楚,她沒有料到被自己暗中盯梢了十幾年絲毫破綻都沒有的朱玉澹,竟然會被人蒙在鼓裏一輩子。她當然知道陸行遠是誰,但她不知道陸行遠會是刃族人,更沒想到養了個兒子會是慕雲氏。


    琿英和祁烈更是驚訝不已,雖然慕雲氏對碧海和陰牟的種種謀算與他們無幹,但溫蘭的手段仍然讓他們感到不寒而栗。這樣的一個秘密,就像一瓶老酒被深埋地下許多年,他今夜忽然肯打開酒塞不再掩藏,就一定有值得他這麽做的原因。


    “你……你為什麽要送給陸行遠!文駿他,他……”朱玉澹抓著椅子的雙手幾近痙攣,慘白的臉孔因驚駭而變得扭曲,她口中的質問聲沒有絲毫的理直氣壯,相反從喉中帶出了一陣嘶啞的啜泣。


    “為什麽?”溫蘭雙眉一揚,“我說了,那時我還年輕,偶爾聽父親說起陸行遠,是我刃族的逃奴,居然會被碧海明皇所看重。父親曾感歎若能說服此人暗中助我伊穆蘭國,則無往不利。於是我就想打聽一下,看看這陸行遠缺什麽,就送他點什麽。可這陸行遠清心寡欲,連俸祿都不想取,所需所用全憑賞賜,還真找不出什麽破綻來。”再後來,我終於發現他老婆的肚子不爭氣,他也未此事苦惱不已,於是就把這孩子放在他巡視霖州時的必經之路上,想獻個殷勤給陸行遠,還想著日後他歸順了我伊穆蘭,那麽這個絕頂聰明的孩子自然也就重歸到我手下,將來豈不如虎添翼?這陸行遠自小就是孤兒,見了孩子哪能視而不見,果然想也不想地就收了去,還自以為是老天開眼送他的。可這世上哪兒有什麽老天爺,直到好多年之後我告訴他是我送的,他那表情真是讓人難以忘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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