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殿之議過後沒兩天,太清島上再次熱鬧起來。


    碧海國清洋公主的加冕之儀定在了太清九殿中最宏偉的嘉德殿,“各國”的使臣王公均來觀禮,自然是人頭湧動。


    溫蘭叮囑溫和務必要將此次儀典辦得聲勢浩大,要的就是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這碧海國已易了國君,重要的是這國君還會是將來伊穆蘭國主的妻子!


    我大伊穆蘭國威武如斯,天下人誰敢不服?!


    溫和當然是竭盡所能地張羅這一切,不過好在陸文驤和陸文驥兩人鞍前馬後地替他操辦,一個肯出錢,一個肯出力,另一邊莫大虯還見縫插針地送了人手過來幫襯,所以溫和倒也沒太累著。


    但心思還是要花的,逃得慢的鄰邦小國的質子們都被溫和派人從碼頭邊“請”了迴來,於嘉德殿中也都給了他們觀禮的上座。


    那些質子們戰戰兢兢地坐在那裏,不敢多說一句話,溫蘭則親自過去好言勸慰,說隻是觀禮而已,別無他意,待禮成之後,自會派船隻送他們離開國都,也請他們迴了母國後務必將今日之盛況傳達給國內。


    溫蘭的話多少讓他們不再提心吊膽,然而身上穿的衣服還是讓他們感到極度的不自在。


    為了體現萬國來朝的盛況,溫蘭叮囑那些王公質子一定要穿上母國的傳統服飾,可那些質子們其實久居碧海早已習慣穿得和碧海人沒什麽分別,忽然說到要改穿傳統服飾,隻得急忙翻箱倒櫃地找上一通,有不少實在找不到愁眉苦臉又不敢說沒有的,隻得去央求看似慈眉善目的溫和。


    於是溫和隻好讓伊穆蘭軍中的裁縫替他們現做現裁。


    然而伊穆蘭人哪裏見過那些奇裝異服,光憑聽那些異族人嘴上說說又能明白幾分?何況軍中的裁縫向來隻講究做工結實,不講究美觀,這七拚八搭硬著頭皮做出來的衣服,不僅穿著不舒服,而且樣子也極其怪異。


    裁縫們正擔心交不了差,溫蘭看了卻拍手連聲稱好。


    越是怪異就越是讓人覺得得有特色,這才顯得出萬國風情來嘛,反正別人也不知道這些衣服本來該是什麽樣。


    至於穿著舒不舒服?


    幹我屁事。


    於是各個小國的“代表”們度日如年地坐在那裏,一聲不吭。


    觀禮席的首座自然是伊穆蘭國國主蘇佑的禦座,接下來按理說應該是安排個蒼梧國的什麽人來充充數才好。


    可就是這個“什麽人”,實在是難倒了溫和。


    就這兩日的工夫,哪裏還能去蒼梧國請人?就算請了,蒼梧國還能點頭派人來?這哪一件事都是不可能的事兒,更別說擱一塊兒了。


    不過莫大虯就是有本事。


    他擠眉弄眼地跟溫和笑著說,暗地裏打聽了一下,城南有戶人家的女兒是嫁去蒼梧國的,今年正好女婿陪著女兒迴門來過年,這女婿呢是蒼梧國一個正八品的縣令,如今還沒來得及逃迴蒼梧國去……要是大巫神需要,即刻便可“請”來。


    溫和聽了喜色連連,忙讓他趕緊去請,是真請的那種,客


    氣點。


    於是這個可憐的蒼梧小女婿還沒弄清是得罪了誰,就被按在了金碧輝煌的嘉德殿上,還就坐在觀禮席的第二位。


    他起初看著身邊陣勢逼人的蘇佑,抖抖索索地問道:“敢問……這是,這是碧海皇宮要請吃正月酒麽?”


    蘇佑見他害怕得臉色蒼白,想要寬慰幾句,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蒼梧小女婿是來妻家過年的,自然沒有帶什麽官服。


    他一身布衣地坐在那裏,無論是左邊白袍金冠的蘇佑,還是右邊一群的奇裝異服人士,都顯得自己格格不入。


    蘇佑看他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身高也差不多,不由歎了口氣,低聲吩咐身邊的赫萍道:“去,將我那一身墨葉衫青玉冠取來借與他穿。”


    那小女婿換上衣冠,方才察覺這乃是蒼梧國禦前殿試前三甲方可得賜之物,更加驚恐,忙拱手道:“在下有眼無珠,竟不知眼前這位是殿前的大學士!”


    剛說完又覺得不對,這伊穆蘭的國主怎會是蒼梧國的學士?當下怔在那裏。


    蘇佑笑道:“無妨,我也是蒼梧國的故人,不知今年萬樺帝都的楓葉如何?還像往年一樣紅麽?”


    那人有些尷尬地,應道:“在下是慶州人士,離著帝都遠,且不曾去過幾次,不太知曉哩,想必是紅得很。”


    蘇佑略略失望,哦了一聲。


    他轉頭向觀禮席上一一看去,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林管家……


    緣何他會在此?


    蘇佑看到林通勝一改平日裏管家的裝束,穿上了一身寬大的袍子,袍間束腰甚窄,袍子上還印著從未見過的徽紋。那徽紋是個黑色的圓圈,中間橫著兩道,猶如一輪明月遮著兩條烏雲一般。


    原來他是異國人……


    蘇佑哪裏知道,林通勝的這個席位是溫和特意安排的。


    這觀禮的儀典不過就是一場戲文,但對林通勝來說,卻是難得以真麵目示人的一個機會。


    溫和是想告訴他,不要灰心,琉夏國的一切都沒有被遺忘。


    是的,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遺忘。


    人一旦被遺忘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了。


    於是,在溫和的一手操辦下,加冕之儀完成得極為順利,在碧海眾臣一片祥和的歌功頌德聲中,簡直將前幾日伊穆蘭國與碧海國之間的陰霾一掃而空,哪裏還有兵臨城下的氣氛。


    蘇佑看著明皇親手將那頂九鳳朝陽紫金冠戴在朱芷瀲的頭上時,心中不由感慨。


    這樣的一個小腦袋,竟然要戴這樣大的一頂金冠。


    不過她果真是變了……


    蘇佑迴想起與朱芷瀲重逢的這兩日裏,從音容笑貌到言行神態,都覺得她已大不同。


    以前隻要是與政事搭一點點邊的事,她都唯恐避之不及,從來沒興趣。現在卻成了碧海之主,每每當自己說起伊穆蘭國政之時,都是一字不落地聽得極為仔細,生怕漏過哪一句話。


    人真的會變


    。


    就像自己初到沙柯耶大都時,連出門逛一逛都還要問溫和可不可以,自戴上那頂國主的荊棘金冠之後,便再也沒有問過這樣的問題。


    當某一頂冠冕戴在頭上,不管他們願不願意,就會自然而然地藏起了真心變成了另一個人。戴得久了,甚至會不願意摘下,因為一旦摘下,他們會想不起自己原來的樣子。冠冕,已變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禮畢之後,眾人紛紛退去,滿目的繁華猶如雲煙一般轉瞬便已散盡。


    明皇依然被送迴了沐恩院,臨行前她又看了一眼方才的禦座。


    潮起潮落,花開花謝。


    國雖未亡,也已岌岌可危。能不能起死迴生,隻能看瀲兒的本事了。


    母親,女兒終是辜負了你。


    朱芷瀲想要與母親說幾句話,無奈被溫蘭隔在遠處,隻能看著母親步步遠去。


    她竭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卻被蘇佑看在眼裏。


    “小瀲,走吧,咱們一起迴壺梁閣去。”


    依照蘇佑的堅持,這幾日他都一直宿在壺梁閣中,考慮到兩人畢竟未成婚,蘇佑又不想朱芷瀲離自己太遠,便將她安置在另一側的岱輿閣。


    然而溫蘭在一旁正色道:“國主,加冕之儀已畢,新明皇自然是該迴來儀宮去的,怎可繼續住在岱輿閣中?國主若是思念,都在這太液城中,隨時都可再見。”


    說著,揮了揮手:“來人,將明皇護送迴來儀宮去。”


    溫蘭早已命溫和將來儀宮的宮人們全都換成了自己人,隻待朱芷瀲入宮後便嚴加監視,隻要她有一絲一毫與玉璽或是密道相關的舉動,就等於是向自己揭了密。


    明皇居來儀宮乃是正理。溫蘭既然占了理,蘇佑便不好說什麽,何況小瀲初登皇位,就被自己圈在壺梁閣中伴於左右,確實也有損其威名。


    但他仍是忍不住說道:“那麽……我想去探望一下銀泉公主。”


    “國主,不巧那朱玉瀟抱恙在身,我已派了人盡心看護,等過幾日好些了,國主再探望不遲啊。說起來,比起湧金門內的事兒,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國主親自去做呐。”


    “什麽事?”


    溫蘭朝那堆奇裝異服人士指了指:“那些人都是鄰邦小國,禮雖然觀了,可是保不定他們迴國之後會怎麽說咱們伊穆蘭人。這就要看國主肯如何親善示下,好生寬慰了。”


    蘇佑知道這不過是溫蘭拿瑣事糾纏自己,不想讓他與小瀲時時刻刻都呆在一起。


    這個國主當得,真是窩火之極!


    溫蘭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蘇佑過去與那些質子們說話。蘇佑卻一拂袖子,高聲喊道:“牽馬來!”


    立刻有人將那頭小烏雲獅牽來,蘇佑翻身上馬,也不管眾人如何,隻一夾馬肚子,朝太液城門口飛馳而去。


    祁楚眼尖,見他那匹小烏雲獅甚是雄俊,心中技癢,也忙牽過馬來騎上去:“我去護著國主,你們不用擔心。”


    說著也緊追而去,這一次,她倒沒有叫上哥黎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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