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烈哪裏管這魯秋生有不有才,隻是聽到溫蘭問他還有多少兵力剩餘時方不得已停了腳步,想到畢竟不能拂了蘇佑的麵子,隻得住了手。饒是如此仍是怒氣難消,轉身隻手將那把七八十斤的椅子對著邊上的一根盤龍柱砸了過去,頓時將椅子砸了個稀爛,盤龍柱隨之顫了一顫,殿內所有人甚至能清楚感到整座大殿的殿頂隱約發出了幾聲窸窣的聲音,嚇得碧海的大臣們中不乏抱頭掩目之輩。


    正在此時,殿外匆匆進來一隨從通傳道:“溫樞密已帶著人到了。”


    “快請!”蘇佑一聲高喝,人已是從禦座上站了起來。


    隻見先頭進來的正是樞密五老之一------溫和。


    他依然穿著南華島的那一身黑底暗紅如意格繞襟深袍,頭戴鏤花素金冠,手拄羅布當日贈予的黑曜翡翠梟頭杖。


    精神抖擻,笑意綿綿。


    碧海群臣紛紛暗想,此人被稱作溫樞密,顯然是極要緊的政要人物,穿得卻是一副富道家翁的模樣。


    隻有碧波商盟盟主陸文驤迴憶起來父親舊時好像與此人有過來往,後來二哥陸文馳與之交往更為密切,尤其是對其勘礦的本事讚口不絕,如何今日會出現在這裏,而且還是樞密的身份?


    他一細想,驚覺不好,這樞密老翁姓溫,莫不是和大巫神溫蘭係出一脈?忙遞眼偷偷往溫蘭那邊看去,果不其然,兩人的容貌與眉眼間甚是相似,隻不過氣質卻大相徑庭。


    這溫樞密慈眉善目,身周盡是祥和之氣。而溫蘭卻是一副殺伐決斷讓人不由退避三尺的淩厲模樣。日後若是打交道大約是這溫和要好說話得多。


    他哪裏知道,這些年來比起溫蘭,死在溫和暗算中的人可是隻多不少,更不乏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的糊塗鬼。


    隻有禦座上的明皇皺了皺眉。


    原來此人也是溫氏一族,早年呈金飾造金釵遠遠瞧見過幾次並未在意,沒想到竟然潛伏於碧海這樣多年,溫氏果然都是些有耐心的人。


    蘇佑見了溫和隻是略略點頭示意,早把目光拋向他身後。


    隻見殿外徐徐步入一人。


    紫衣碧釧,高髻雲鬟。


    姿如寶瓶,秀如菡萏。


    蘇佑不覺看得一怔,這是小瀲?


    想起初見於太液湖上時,豐顏青絲一縷間,如今一年不見,容貌竟大不同。


    蘇佑下意識地按住腰間的那個琥珀號角。


    小瀲……你憔悴了。


    莫大虯是在商館見了朱芷瀲出秘所之後急急登了太液城的,溫和比他要慢了一步,等朱芷瀲精心梳妝完畢後才親自送到城內,是以當莫大虯再次看到朱芷瀲的時候,驚訝的程度與其他在場的所有人幾乎沒什麽分別。


    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不過一個時辰未見,竟然判若兩人。雖然人確實瘦了一些,卻脫去了少女的那幾份稚氣,丹唇玉頰間多了幾分女人的穠麗。


    碧海眾臣們更是看得目不轉睛,心中暗歎,都說清樂公主朱芷潔傾城之姿天下稱歎,沒想到女大十八變,這清洋公主的容貌竟絲毫不在姐姐之下,而這舉手投足的氣宇間又


    頗有幾分清鮫公主朱芷淩的英氣,真是兼了兩人之長,出類而拔了萃啊。


    朱芷瀲低頭對著禦座緩緩行了一禮,頂上金縷重明冠的鳥首亦如鳳點頭一般輕頷而顧,明皇眼中早已是淚水滿盈,卻依然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裏,威嚴如常。


    “小瀲……小瀲!”蘇佑再也忍耐不住,下了禦座疾步走了過去想要伸手將朱芷瀲扶起身來,不料朱芷瀲卻自己站起身來,兩眼毫不避諱地看向他,淡淡地說了一句:


    “果然是你。”


    世事無常,難以盡信,千猜萬疑,不如一見。


    可待到見了,又能如何?希望是他?希望不是他?


    蘇佑知道她這一句裏已是五味俱全,待要安慰她時,心中愧疚之意湧起,方過了咽喉又被堵在了嘴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芷瀲見母親正高座一旁看著她,滿眼都是柔和目光投來,猶如沐春之意心頭一暖。她提起腳下長袍,如以前進了來儀宮習慣了那般朝階上奔去,撲在明皇的腳下。


    溫蘭見狀,低喝一聲:“攔住她!”


    那群金刀護衛立刻一湧上前,忽然身影閃過,一襲白色的衣袍橫在眼前,袍上的金絲繡著伊穆蘭百族的徽紋,莊肅之意迎麵震懾而來,正是國主蘇佑。


    “我乃伊穆蘭百族之首!誰敢動她?”


    一聲高喝響徹整座大殿,唬得那群護衛立刻低頭退散開去。


    蘇佑依然是背對著眾人,寬大的衣袍猶如一道屏障,隔在了明皇母女二人與伊穆蘭眾人之間。


    溫蘭見蘇佑立於殿中身形巋然不動,隔在十步開外都能感到他內心的決意。莫大虯坐在一邊低頭假意沒看見,琿英和祁烈卻敵意大盛地盯著他,而身側的弟弟溫和投來一個眼神,似是在勸他暫且隱忍。


    溫蘭暗歎一聲,即便自己是大巫神,此時也感到一種孤掌難鳴的落寞。


    明皇撫著女兒頭,反複盯著她的臉看了好幾遍,方才歎道:“看來……這些日子的苦,你沒有白吃。”


    “母親……長姐她……?”朱芷瀲第一次以觀心之術的目光投向母親的臉龐。方才母親與她雙目相對時,已是心領神會,倆人都會觀心,倘若不掩神色,便可不語而知真偽。


    明皇答道:“有些事,既已釀成,便無可挽迴。如今朕惟有期冀於你,先前朕還擔心你能不能禁得住,今日一見……”


    朱芷瀲努力揉出一絲笑容寬慰母親,悄聲迴道:“母親放心,無論將來如何,這些人……女兒一個都不會放過。”言語犀利處,令人寒意頓生。


    明皇看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悄聲道:“好,很好。你既然心意已決,朕就放心了,有些人朕已安排下去,時機成熟自會出來助你。隻是你記住,這條路沒有迴頭路可走,切不可半途而廢。”


    朱芷瀲點頭道:“女兒也一定會保住母皇周全。”


    明皇笑了笑,“不必,他們暫時還動不了我。”


    蘇佑看著她母女二人舐犢情深,呆呆地不能移步,隻怔在那裏暗想:是我害得她落入如此田地,我卻要如何解釋才好。溫蘭說溫和已將大多情形都轉述於她,她該


    是明白我的苦衷,可方才看她的眼神,分明是比去年分別時冷漠了許多,偏偏這大殿之上我有口難辯……


    蘇佑看著朱芷瀲,卻不知曉在大殿一角另一人也在盯著他看。


    祁楚死磨硬泡地要跟著祁烈入殿,溫蘭想了想也不算什麽大事,便置了把椅子讓她坐在偏遠處。


    她起初見祁烈舉起椅子砸向魯秋生時,絲毫不以為意。她的這個弟弟就是這脾氣,別說一個魯秋生,要不是今日有人攔著,隻怕這座大殿也能一人拆了去。


    然而朱芷瀲進來時的那一幕卻讓她心亂如麻。


    察克多生的這個臭小子,竟然真的喜歡上朱玉澹的女兒?


    這是什麽樣的孽緣啊?難道這種事也是講究子承父誌的?


    祁楚心中一陣惱火,可她看了一陣,又覺得有點奇怪。


    這個小丫頭,看著似是與蘇佑兩情相悅,可為何又有種仇深似海的怨意?難不成這蘇佑也和他父親一樣三心二意?


    這可真是讓人糾結,究竟是該討厭這老賤人朱玉澹的女兒,還是該討厭和他爹一樣三心二意的蘇佑?


    她心煩意亂地東張西望了一陣,忽然目光停留在了溫蘭身上。


    對!這個老東西最討厭!


    既然是溫和把人送過來的,就一定是和他哥倆串通好的主意。


    當年給察克多說媒的是溫蘭,現在給蘇佑撮合的還是他!


    一張嘴毀兩代人。


    他怎麽不去死啊!


    祁楚越想越不高興,心裏暗暗下了個決心。


    以後這個老東西說要怎樣,我就偏不怎樣,和你對著幹!早點氣死你!


    溫蘭忽然覺得鼻中一陣癢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哪裏知道角落裏祁楚的心思。他耐著性子等蘇佑護著那對母女站了好一會兒,終於發聲道:“國主……已過了未時,再耽擱下去,太陽可就要下山了。”


    蘇佑這才依依不舍地迴了禦座,眼光仍是不能從朱芷瀲身上移開。


    “來人,在明皇的禦座邊上再添一張椅子。”蘇佑命道。


    好容易才見到一麵沒說上幾句話就把她與明皇分開……於心何忍。


    話音剛落,還是先前那些金刀護衛,趕緊搬著椅子送了上去。看得溫蘭真是火大。


    這個莫大虯,哪邊的馬屁也不曾落下!真是比羅布青出於藍勝於藍!


    朱芷瀲這才轉過頭來,對蘇佑說了聲:“謝謝你。”


    殿上的所有人,再看不明白的人也算是看明白了。


    這欲言又止似情未了的兩人,果然頗有淵源。


    如陸文驤之輩更是心中竊喜。哎呀呀,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朱芷瀲可是兄長陸文駿之女,有了這層關係,我陸氏豈不安泰得很?莫看現在好像襄王有意神女無心,整個太液城都被伊穆蘭人拿下了,區區一個公主又算得了什麽,還不是遲早的事?


    他迴過頭來朝弟弟們詭笑了一下,陸文驥顯然與他一般的心思,也是同樣喜孜孜地望過來。陸文驃卻避開了目光,望向別處。


    陸文驤肚中暗罵了一句。


    切,裝什麽清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碧海風雲之謀定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海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海山並收藏碧海風雲之謀定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