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蘭正不知是從何處射來的箭矢,坐騎當首又受了一箭,直接將溫蘭掀倒在地上!溫蘭畢竟年近七旬,這一摔把他摔得昏昏沉沉,四周盡是斷壁殘垣濃煙滾滾,一時辨不出東西南北,隻得先尋了一堵矮牆掩身藏了起來。


    隻聽空中又是一陣箭嘯,頭上的箭矢密密地飛了過去,將剛才途經的地方射了個遍。


    溫蘭心中驚疑萬分,這是城北,怎麽會有敵軍?這是哪裏來的弓弩手!


    忽然身旁一個身影閃過,將他往矮牆深處一推。隻是瞬間,方才的藏身處的地上已釘上了四五支箭羽。


    “林管家?”溫蘭驚魂未定,發現來人是林通勝,心中定了幾分,“這究竟是怎麽迴事?這城北怎麽會有弓弩手?”


    “我方才從城西趕來時,看見這群弓箭兵埋伏在這裏,又見大巫神匆匆趕來,知道事情不好,所幸大巫神沒事。”


    “有多少人?”


    “看不真切……少說也有一兩千人!”


    溫蘭斷言道:“這絕不可能!我命百部眾散去城中四處搜索伏兵,一兩千人的伏兵不可能從眼皮子底下溜過去。”


    “服色是金羽營,用的也是金羽營的白羽箭……大約是明皇在此伏下的兵力。”林通勝也是十分不解


    溫蘭腦中飛快地想了一下。


    倘若有伏兵,一兩千人又能做什麽?且伏在北城樓與中城之間這樣尷尬的位置,明皇如果想要偷襲城北大營,必然需要更多的兵力,難道……城北還有更多的伏兵?


    但怎麽想這也不可能啊。明皇的兵力已屈指可數,再沒有道理還能分兵藏於後方。


    難道……


    忽然林通勝又拉著溫蘭疾奔了幾步,躲到了另一堵矮牆下。


    “大巫神,眼下他們人多勢眾,先得逃出這裏才好。”


    “如何逃?”


    林通勝伸手三張碧炎箔朝身後空中拋了出去,那箔紙迎風見燃,立刻燃起三道火光。他隨後取出一紫色的藥丸跟著拋在空中,隻見那藥丸隨即散成藥粉,被火光一烘烤,竟然彌漫出一團淡淡的紫煙。


    以碧炎箔炙烤霧影散,不愧是琉夏高手。


    紫煙逐漸彌漫開來,遠處的弓箭手顯然被遮擋了視線,再看不清二人的行蹤。


    林通勝趁機護著溫蘭離了矮牆,往南逃了一陣。


    “北部敵兵太多,又不知虛實,以林某一人之力無法護送大巫神突圍,還請暫且向南躲避,畢竟血焰王和百部眾都在那裏,當保大巫神無虞!”


    溫蘭重重地歎了口氣道:“看來也隻好如此了。”


    他站在霖州城最中央的這條大道上,身後是雲山霧罩的伏兵成千,眼前是那座巍峨高聳的阡守閣,到處都是殘屍斷臂,卻空空蕩蕩,隻有他與林通勝兩個活人。


    忽然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林通勝奇道:“莫不是血焰王率兵趕來救援?”


    溫蘭豎耳聽了一會兒,顫聲道:“不……這不是我伊穆蘭的馬蹄聲……這是……這是碧海的騎兵!”


    空曠的大道上,數千的碧海騎兵疾奔而來,兩邊恰好是兩道高牆避無可避。


    忽然現身的碧海弓兵之後又是如此眾眾的碧海騎兵。朱玉澹這個女人究竟埋伏了多少奇兵在這城裏?


    然而溫蘭深知眼前沒有時間讓他細細思量這個問題,他忽然想起臨行前溫和交給他的那個行囊,忙取出來一看,頓時明了。


    “林管家,快將夜行衣脫了去。”


    林通勝見溫蘭從行囊中取出自己之前替他做好的人皮麵具,何須再問,當即將夜行衣脫下塞入懷中。


    此時那群騎兵已奔到了眼前,為首的正是潮源將軍謝菡。


    謝菡本來率著八千騎兵趁泥流困住科都與兀術之勢突出重圍向北疾奔,途經阡守閣下時,被窩達爾纏鬥一番,損了一千多人,好在窩達爾雖防守甚嚴,馬卻是最慢。謝菡一心向北,窩達爾也追不上她。


    不料剛到望樓又遇到了百部眾,本來論人數是百部眾占了上風,不過謝菡來得實在是太突然,百部眾更沒料到會在遇到祁烈之前先遇到碧海的兵勢,被衝了個措手不及。


    饒是如此,謝菡想要突圍也是不易。這八千兵勢一路衝來,猶如被剝筍一般,層層蛻皮,待遇見溫蘭時,已經隻剩下三千人,不可謂不慘烈。


    謝菡遠遠望見兩人立於道中,不禁勒住馬頭喝道:“前方立者何人?”


    其實並非謝菡優柔寡斷,於急襲之時還肯止軍詢問,隻是這兩人的情形實在是太古怪。


    林管家脫去夜行衣後穿的就是素日裏管家的服飾,溫蘭戴上的卻是一副碧海人麵容的麵具。


    這霖州城中的平民百姓早已逃得一個不剩,這兩個碧海人是從何而來呢?


    溫蘭識得馬上女將穿的是碧海二等軍侯的服色,猜測是碧海四將之一,當下強作鎮靜道:“我等是城中的百姓,因避禍不及,想要尋條逃生的出路……”


    “這城中的百姓早就逃得幹幹淨淨,你二人緣何還在此逗留?”


    “終是活了一輩子的地方,不到逼不得已,舍不得離開啊……”溫蘭言中哽咽,說得甚是動情。


    “他又是什麽人?”


    “他是我的管家……”


    謝菡見林通勝低眉斂目地站在溫蘭身後,穿的是管家的衣服,舉止也是尋常管家的模樣。


    “可我聽你的口音卻是太液的口音。”


    “小人祖籍太液,即便離了國都數十年,還是改不了這鄉音。”溫蘭久居太液,說的是一口標準的國都口音,確實與霖州的口音有些出入。


    “原來如此……”謝菡見倆人皆是灰頭土臉,不禁惻隱心起,朝東指了指道:“想要活命,我與你指一條道,不要再往南去了,此處尋個路口,一路向東,到了東城門,先到城門外避一避,待大戰過後再尋生路。”


    “為何是向東?”溫蘭不解,城東隻有一片千鳧沼,如何能逃生?


    謝菡已無閑暇再與他攀談,手中馬鞭一揚衝了出去,遠遠身後拋下一句:“速速東行,否則性命難保!”


    ******


    東南大道上,金羽白沙的七千兵勢與阿裏海與兀勒泰的雙鐵索騎陣正廝殺得昏天黑地。


    金羽營的兵士向來戍衛國都,而白沙營的兵士更善於水戰,兩者之間本來沒有什麽聯兵作戰的機會,更不用說會有什麽默契。且兩位將軍也是臨時奉詔帶兵,能將這七千人順利排兵布陣已是不易。


    反觀伊穆蘭這一方,血煙八騎中雖然人人都可獨當一麵,但更講究聯動作戰,譬如先前的哥黎罕與切不花是雙陣速攻戰法,伯都顏與窩達爾是堅盾加利箭的近防遠攻戰法。


    阿裏海和兀勒泰的雙鐵索騎陣已相互配合了許多年,默契的程度不亞於任何其他將軍的組合,是以麵對胡英和吳青人數相當的敵勢,絲毫不落下風,反而越戰越猛。


    不過區區半個時辰,雙鐵索騎陣損了七八百人,而碧海方已損了三四千的兵士。


    此時,西南道上謝芝的一支煙花升騰而起,同時看在胡英與吳青兩人眼裏。


    “吳將軍,西南道的泥沼已下,咱們是時候該分頭行事了!”


    吳青嫣然一笑,道:“胡英姐放心,陛下之托咱們已心知肚明,小妹自會見機行事。”


    胡英忽然變得神情肅穆,端端正正地朝吳青行了一禮。


    “吳將軍……我知道你生性灑脫,不拘世俗,但我碧海的城可破,心不可亂,陛下的性命便是碧海的江山基石。我胡英素日裏雖與吳將軍性情不大相投,但今日希望吳將軍以大局為重,答應胡英能護陛下周全!”


    吳青聞言一怔,胡英乃諸將之首,論統軍論資曆論門第無不在自己之上。平時胡英對因她的出身頗有微詞,甚少願與她言語,今日為了明皇,竟然肯低頭懇求自己,確實出乎意料。


    吳青臉上的訝色隻是一瞬,立刻複了笑容道:“姐姐言重了,吳青的心思與姐姐一般無二,自會護陛下周全,姐姐大可放心。”


    胡英見她笑容依舊,也無法探知她說的究竟是托辭還是本意,隻好點點頭,勒轉馬頭高聲號令道:


    “眾將士們,城南之後,再無屏障。我等若是退縮,千萬的國都百姓便會死在這些伊穆蘭人的屠刀之下!如今之勢,惟有玉石俱焚,方能保得我碧海一方平安!你等可願意與我背水一戰?!”


    事已至此,金羽營從上到下其實都已猜到了結局。


    既然難逃一死,不如轟轟烈烈。


    是以胡英振臂一唿,剩餘的四千人無不奮力群起,拚命向北衝殺。


    吳青此時早已向南疾馳得遠了,東南大道的盡頭處有一小隊兵士相候已久,先是見到謝芝的煙花信號,又見吳青疾馬趕來,知道時機已到,紛紛開始一起動手。


    隻見大道兩側架著幾座猶如水車般的巨型滾軸,滾軸邊是一排排供人力推動的圓盤,圓盤之上皆是鐵製的棘齒,被那些兵士合力推動之後,滾軸徐徐轉動,竟將整條大道的地麵的一頭如揭皮一般提了起來,形成一個向下的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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