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凝見形勢稍穩,複上了坐騎往城門奔去。切不花的雙人騎兵正對著城門口的軍樂隊大殺四方,遍地都散亂著被丟棄或砍斷的鑼鈸棒槌。


    鄧凝一陣心痛,直奔到騎陣跟前,將長鞭朝前一甩,擊了一記空響,厲聲道:“碧海國楚州湧汐將軍鄧凝在此!可有哪個敢來應戰!”


    切不花本來已快衝到城門口,忽然見方才的那個紅袍女將就立在眼前,笑道:“不知死活的臭娘們,你若躲著我還尋不著你,你自己出來了,我豈會放過你?”


    話音剛落,喉中已是一聲狼嘯,胯下寶駒早已直奔鄧凝而去。


    伯都顏見了鄧凝更是分外眼紅,想到自己屬下的騎兵大半都折損在這個女人手中,恨不得將她射成馬蜂窩。


    鄧凝知曉倆人配合得相當默契,以一敵二,怕是要吃虧。口中故意大笑道:“區區兩個門將,是得彼此照應著點才不至於丟了性命,你們一同上來也好,省得我還多費力氣。”


    切不花聽不懂南地之語,伯都顏卻學過一些,轉述於他聽。切不花聽了果然惱怒,大喊道:“伯都顏,你收了弓別動!看我收拾了這婆娘!”


    伯都顏知曉切不花脾氣暴烈,心中縱然不情願,也隻得收了長弓。他瞧著鄧凝手中軟鞭舞得甚是精準,暗中按住腰間的月牙弩,防止切不花萬一失手,好出手相救。


    鄧凝見切不花縱馬過來,手中軟鞭依舊朝他門麵襲去。


    這一鞭宛如清風拂柳,柔弱無力。切不花見長鞭將至,左手將刀在麵前一擋,不料那長鞭中途忽然轉了向,如同一條毒蛇朝他下腹襲去。


    切不花手持的是雙刃,當即又將右手執刃往下一擋,隻聽“叮”的一聲,柳刃擊中了刀背,濺出火星點點。


    鄧凝一擊不中,收鞭又是一招襲來。


    然而切不花寶駒奇快無比,轉眼已近身奪懷,舉刀便向鄧凝砍去。


    鄧凝吃了一驚,不得已一個翻身下馬躲開,雖未被劈中,腦後發髻一鬆,半截頭發披落下來,多少樣子有些狼狽。


    切不花見她青絲胡亂,又見她顏肌如雪,不由心中生出幾分輕浪,猥笑幾聲道:“你們碧海的女人,隻好躲在家中引線穿針繡繡花,何必要出來舞刀弄槍,要是送了性命,豈不可惜?不如丟了鞭子與我同乘迴營,咱們入了帳再好好比劃幾招?”


    伯都顏在一旁勉強替切不花通譯給鄧凝聽,譯到最後一句卻皺眉暗忖,他要抓了這女人同乘迴營,可我還坐在他身後,莫不是讓我下馬步行去?


    鄧凝見切不花言語輕薄,臉皮紅漲,大怒道:“你既然瞧不起我碧海女子的穿針引線,那我今日便穿給你看一看,看你還敢不敢小覷女子的能耐!”


    說完左手一抬,一枚紅色的煙花躥上天空,散成芳華點點。


    伯都顏知曉這是信號彈,忙凝神舉目望去,隻聽城上三聲擂鼓響,從東城門內忽然湧出數千兵勢,步伐整齊訓練有素,心中暗叫不好。


    切不花本來就已損了一部分人馬跌入冰川,剩餘重振旗鼓舉陣襲來的大約隻有兩千多人,柳葉營將窩達爾的增援隔在冰原之上,東城門內湧出來的這部分兵力實是將這兩千人圍成了孤立無援之勢。


    切不花卻毫不畏懼,他見出來的兵士個頭矮小瘦弱,從身形看又是女兵,且都是步兵,大笑道:“你們碧海果然是沒有男人,連打仗都指望不上。莫說這等步兵來個幾千,便是幾萬人來,我切不花照樣把你們切成花!”


    說著,他雙刀一舉,空中擊了一下,大喊道:“兄弟們!拿出你們的本事來,讓碧海人記住血族狼騎雙刃的名頭!”


    切不花的騎兵們見主將對陣占了上風,紛紛士氣一振,催動戰馬朝碧海那堆兵士一起齊頭衝了過去。


    鄧凝探手入囊掏出一物放在口中,卻是一片葉子。葉入朱唇,忽然響起一陣尖銳而高亢的哨聲。


    伯都顏放眼看去,心中暗自奇怪,這些碧海的兵士為何手中毫無武器,就連匕首都沒有配一把,手上卻戴著奇怪的手套……


    切不花不似他察之入微,正要縱馬直取鄧凝,忽然被伯都顏緊緊扳住肩膀道:“不可!”


    “伯都顏你休要攔我,看我活捉了那婆娘!”


    “快,讓兵士們趕緊停下,不要衝鋒!”伯都顏已是臉色大變。


    然而已是遲了,衝鋒之勢如怒濤洶湧而去,轉眼便到了那堆兵士的陣前。


    鄧凝的哨聲還在繼續,矮小的兵士們隨著哨聲忽然散了開去,或俯身彎腰蹲在地上,或單腿馬步側麵而立,或疊在肩上站在高處,什麽姿勢都有,唯獨沒有任何兵刃在手。


    衝在前頭的騎兵已然到了跟前,矮小的碧海兵士將身子一側,就地打了個滾讓到了一旁,任由那騎兵從身邊衝過。


    突然,那騎兵胯下的戰馬猶如被利刃切過身前,兩條矯健的馬腿齊齊斷裂,馬背上的兵士猝不及防朝前摔去,未及落地,頸部、腰間似乎也被看不見東西切了一刀,整個人頓時碎成了三段,連肉帶血摔在了地上!


    後方的騎兵緊隨其後,看見這一詭異景象卻已勒轉不住,轉眼間又是十幾匹衝了上去,都是與方才那兵士一樣,連人帶馬被切成了數段。轉眼間,地上已是一堆模糊血肉,盡是人頭馬麵夾著殘臂斷腿,猶如十方閻羅殿中煉獄森森,讓人心駭不已。


    切不花大驚,忙問身後的伯都顏道:“他們這使得是什麽鬼東西?怎麽還沒見出手,人就被切碎了?”


    伯都顏道:“你們是看不見,我方才細看了一陣,她們手中拽著數根極細的線,估計不到跟前是瞧不見的。你看她們看似沒有兵刃,卻個個戴著手套,應是怕被那細線劃傷。”


    自古伏兵作戰便有攔馬繩,勝在出其不意,然而通常前麵的騎兵若被攔過一次,後邊的騎兵便不會繼續吃虧,躲著繩子便是。


    可碧海兵士手中的這攔馬繩細若遊絲,似有似無,在這偌大的戰場上根本就難以辨識。


    且那些兵士身材矮小卻異常靈敏,數人一組手執細線在騎陣中東躲西藏,瞅準機會便手中一緊,不是切斷了馬蹄,便是勒斷了手臂,令人防不勝防。


    伊穆蘭人不知道,碧海人手中使的是用絲線、銀線和銅線編絞在一起的特製的攔馬繩,既細又輕。製成之後先以桐油浸潤增其韌性,再以各色燃料浸染,分別應對各種地形,譬如山林中用綠色,城巷中用青石色。今日鄧凝用的卻是白色,映在冰天雪地裏,除了目力驚人的伯都顏,尋常兵士哪裏能瞧得見。


    切不花見勢頭不好,急忙號令騎兵後退,碧海士兵卻不肯放過,腳下緊追,追上一個便切一個,一時間場上的形勢又為之一變。


    伯都顏急中生智,從馬後行囊取出火把,又抽出火折子一點,高聲喊道:“快取火把!”


    伊穆蘭的騎兵皆備有火把與火折,一來有時日夜奔襲需要光亮,二來路上打了獵物也隨時可以炙烤入食。所以眾人見伯都顏舉起火把,雖不知何意,也都紛紛照做。


    “對準敵兵的手腕處燒!”


    切不花為人魯莽,腦子卻不笨,一聽便明白過來。


    那細線雖有韌性,終是纖細,必然怕火。


    果然,騎兵們手中揮舞火把,隻朝那群兵士的腕部燒去,頓時燒斷了不少細繩。


    細繩本是用桐油浸過,一經明火,猶如導火索被點燃了一般,順著火勢便向兵士身上燒去,迫得碧海兵士不得不棄了繩子。


    一根攔馬繩連接兩人,全靠兩下繃緊才能變成利刃,一旦一頭鬆了手,另一頭即便沒被火點著也失了用處。


    切不花的騎兵得了伯都顏的法子,總算扳迴些局麵。失了攔馬繩的碧海兵士便成了赤手空拳任由宰割,同樣,沒燒中繩子的切不花騎兵也猶如砧板上的肉轉眼被切碎。


    鄧凝掩在兵士後麵,她見伊穆蘭人以火破陣,便專心用長鞭專奪敵兵手中的火把,然而終究是孤身一人,勢單力薄,待要唿喚柳葉營來增援,又恐東邊撐不住窩達爾的攻勢,隻得作罷。


    就這樣,雙方彼此人數相當,殺了小半個時辰,地上屍體越堆越多,切不花的一方又漸漸占了上風。


    鄧凝望著遠處茫茫白雪冰原,輕歎了一聲。她心知再這樣下去,便要被切不花和窩達爾奪了東城門。


    她忽然嘹開歌喉,高聲唱道:


    “緘歎淩珠淵,收慨上金堤。


    春芳行歇落,是人方未齊。”


    這是楚州水鄉采菱女所唱的采菱之曲,曲過之處,各家女紛紛結伴笑語同行,曳舟湖上。


    楚州之女,十之八九幼時都曾擷菱於蓮葉之間。鄧凝的歌聲迴蕩在冰原之上,顯得額外空靈清亮。遠處柳葉營的女兵與鄧凝一樣,大多都是楚州出身,一聽此歌,也紛紛齊頌。


    歌聲柔美,婉轉依人。


    然而眾女兵口中邊唱時,手中的軟鞭卻比先前要來得更加淩厲,且招招搏命,切不花下屬的騎兵們剛剛列好的鋒矢之陣打算衝鋒,不意後方又被柳葉營給撕開了一個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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