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芷瀲心不在焉地接過來拈了一塊,味道確實不錯,還有一絲涼意從舌底襲來。


    “這涼涼的味道是……?”朱芷瀲吃過的甜點也算不少,竟一時吃不出這一絲涼意是什麽食材。


    銀花詭異地一笑道:“你再嚐嚐?果真嚐不出來?”


    朱芷瀲依言又咬了一口糕細細嚼著,隻覺舌尖的涼意比方才更甚,竟然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顫,她笑道:“這涼糕真是名副其實,夏天吃定是極爽快的,吃得我身上都有些冷。”


    恰逢館中的下人們已奉上茶來。


    銀花笑道:“有些冷?那便喝口熱茶吧。”


    隻是說話這一會兒,朱芷瀲已覺得更冷了起來,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料這一口熱茶下肚,腹中不僅沒有迴暖,反而將那寒意送得遍布全身。朱芷瀲頓覺寒意湧上頭頂,不由往椅子上一靠,昏過去了。


    銀花全似沒瞧見,依然吧唧吧唧地吃著山楂條。大槐樹的後麵忽然出現一個魁梧的人影。


    “得手了麽?”莫大虯問道。


    “放心,她這一口熱茶下去,迷藥散得更快,肯定醒不來,且得睡上三四個時辰呢。”女童般尖銳的笑聲響起,天真而爛漫。


    好熱,好熱……


    明明已是深秋,為何還這麽熱。朱芷瀲覺得自己額上不停地在冒汗。


    好想吃一碗加了冰的流年羹。


    “來人,來人!”


    沒有人迴應。


    咦,這是哪裏……好像是姐姐的撫星台。


    朱芷瀲依稀看見殿上坐著一人,鳳目粉麵,頂上的金冠璀璨華然。


    “姐姐,我好熱,我要吃流年羹。”


    姐姐也沒說話,隻顧自己埋頭批著折子。


    朱芷瀲見她案角上正放著一碗,樂得自端來就吃。


    流年羹真是好吃啊,這碗羹裏還添了桂花,一嚐就知道是二姐做的。


    “姐姐你怎麽不吃呀。別批折子了,你總坐在這裏,累也悶累了。”


    姐姐聞言一怔,擱下了筆,“是啊……我確實累了……不如你替我批折子可好?”


    “姐姐笑話我,我哪裏會這些。”朱芷瀲手中不停,已是吃了半碗。


    “慢慢就會了,何況姐姐不在了,你再不學會批折子,還能指望誰呢?來,坐到姐姐這裏來,試試看。”


    朱芷瀲隻得擱下碗,依言坐在姐姐的位置上,奇道:“姐姐要去哪裏。


    “父親說,想和我二人行木蓮去。我本想把撫星台上的一切都行進妥當之後再去,看來是不行了。你來替姐姐坐在這裏吧,好麽?”


    “不要,我吃完還要找大蘇和老楊去玩呢。”


    姐姐貼近朱芷瀲的臉龐,語氣溫和,又夾雜著幾分哀愁,說道:“乖,姐姐都依了你那麽多次了,你也幫姐姐一次好不好?姐姐再不走,父親該等急了。”


    朱芷瀲無奈,隻得點了點頭,坐了上去。


    姐姐的神情忽然變得無比快樂,全無平日裏不怒而威的樣子,倒像是一個平易近人的尋常女人。她見朱芷瀲肯坐下來,轉身便腳步輕盈地踏出殿去,再也沒有迴頭。


    可是,真的好熱呀。


    這殿上的王座如何越坐越熱,如同炙烤一般。


    朱芷瀲起初還想忍耐一番,不料她覺得背上腰上汗水直淌,衣衫已濕了一大片。她剛要站起身來,忽然身後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才這會兒子功夫,就受不住了?”


    隻見殿側不知何時起站著三位老婦人,為首的一位鳳袍金冠,冠上是一簇蘭花。那老婦人雖年華已逝,臉龐卻依然秀麗未減。


    她傲視著朱芷瀲,以長輩十足的口氣歎道:“朱氏代代女帝,隻要坐在這把椅子上,有哪一人不是如入煉獄一般的。”


    “可我就是替我姐姐坐一會兒,等下姐姐還會迴來的啊。況且我又不是長女,怎麽會做女帝呢。”朱芷瀲好不委屈。


    “你雖不是長女,卻是嫡出,你姐姐坐不了,自然是你來。這又有什麽可問的?”


    朱芷瀲暗忖,這人是誰?言語間如此盛氣淩然,比母皇的氣勢還厲害。


    另外兩位老婦人卻在旁邊小聲嬉笑。


    “姐姐,你可聽見了?她方才說到嫡出了呢。”


    “聽見了呀,她自己就是嫡出的,自然瞧不起我們這般庶出的。”


    “可是嫡庶之分都是娘胎注定,都是朱氏的女兒,我們便不如她麽?”


    “如或不如,終是她坐在那禦座之上,我們是她的親妹妹,可畢竟不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她不猜忌我們就已是大幸了。”


    “姐姐這樣說我就不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何必非要寄人籬下?”


    朱芷瀲在一旁聽那兩位老婦人你一言我一言說得火熱,似乎是皇室中人,但卻從來未曾見過。她見那二人也是身著鳳袍,上繡七角蘭花紋,衣襟之處卻都繡著一層花邊。


    似年長一些的那位老婦一聽“寄人籬下”四字,歎了一聲道:“妹妹,不寄人籬下又待如何?她是君王,便是要拿我當棋子與鄰近小邦聯姻,我也不能說個不字。”


    “姐姐此言差矣,他琉蘭國雖是鄰邦小國,姐姐若嫁過去,乃是一國的皇後,豈不勝過在這裏默默無聞?”


    “可要我孤身一人背井離鄉,離開這太液城,我怎麽舍得?”


    “姐姐若舍不得,不如讓我去,我瞧著倒很好。”


    “妹妹你果然願意替我去?”


    “自然願意,隻是世上之事否極泰來,盛久必衰。若有朝一日琉蘭國國力強盛,能與碧海國一較上下,我做了琉蘭王後與咱們朱氏的女帝也能平起平坐了,姐姐可不要後悔。”


    “妹妹爭強好勝的性子真是於我十倍。我可不求那些,我隻求迴頭能得賜一門好親事,嫁個皇族的國公或是巨賈的世家,豐樂一生便足夠了。”


    “那好得很,那迴頭姐姐就去同陛下說,讓她允準了吧。”


    兩人正嘀嘀咕咕,先前嗬斥朱芷瀲的那位老婦早已轉過身來道:“你們中有一人願意嫁去琉蘭國便可,至於誰去,你們可自行斟酌。朕觀那琉蘭國主是個和善的性子,嫁過去也誤不了你們。”


    說完,盯著朱芷瀲又嚴厲地添了一句:“來日方長,你當好自為之,休要辱了嫡出的門楣。”言畢,轉身兀


    自行遠了。


    “哼,姐姐,你瞧她,不過就是仗著嫡出的身份,如此目中無人。他日我嫁去琉蘭國若有了子嗣,定要叫兒孫們把這個蘭字摳掉,複了他們琉夏國的國號!我的眼中再不要看到她一絲一毫的影子!”


    朱芷瀲在一旁全然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麽,她看那妹妹的相貌十分陌生,確實從未見過,倒是那位姐姐的容顏似曾相識。


    竟與柳明嫣有幾分肖像之處……


    正出神時,身下的椅子越發火燒火燎起來。朱芷瀲忍不住大喊了一聲:“熱死我了!”


    睜眼一看,哪有什麽撫星台和老婦人,自己正躺在榻上。一摸自己後背早已濕透,身下的褥子已被汗水滲得發潮。


    明明夜涼如水,竟然出了一頭的大汗。


    這究竟是在哪裏……


    朱芷瀲揉了揉眼睛撐起身子,細看四下,都是各色伊穆蘭風情的擺設。


    是了,我與銀花正在莫大虯的商館院中喝茶,然後就迷迷糊糊睡著了。這麽說,我還在商館?


    忽然窗外一個身影閃過。


    “嘻嘻,公主你醒啦。”


    “銀姐?你守在門外啊。”


    “對呀,公主的安全可是銀姐我最重要的任務呢。”


    “都到國都了,還有什麽不安全的。可是我怎麽就睡著了呢?一覺睡到大晚上,還怎麽進皇城呀。陸文驃那老頑固的門禁我可闖不了。”


    “那公主就好好睡一晚,明天再說嘛。”


    朱芷瀲隱隱覺得不對勁,自己絕不會無緣無故地睡過去,更沒有理由要呆在這伊穆蘭人的商館裏。身上出的這一身汗,倒像是吃了什麽藥。可自入商館之後的經口之物就隻有……


    難道,難道?


    她不禁顫聲道:“銀姐……你給我吃的涼糕……”


    “哈哈哈,銀姐的涼糕好不好吃啊?味道定是不錯的,不過就是吃了出汗厲害。”


    朱芷瀲一時懵然,她不明白,一個陪伴了自己這麽多年的親近之人,如何會一夜之間變了麵孔,還喂了自己昏迷不醒的迷藥。


    “為什麽……銀姐你到底怎麽了?”


    “公主啊,銀姐也隻是奉命行事,不過公主放心吧,隻要你乖乖地呆在房中,我們不會害你的。若是公主覺得煩悶了,銀姐也可以隔著窗陪公主說說話。啊,對了,各色甜食蜜餞管飽,哈哈。”


    朱芷瀲怒了,銀花說話的口氣已是將自己視作籠中之物。


    “奉命行事?奉誰的命?難道是我大姐的嗎?”


    “你大姐已經死了。”


    冷冷的夜,冷冷的幾個字,將朱芷瀲瞬間打入了冰窟。


    她隔著窗向外望去,銀花正笑眯眯地把那張小臉湊在窗邊,一臉的真切。


    她說的,居然是真話……


    可是為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好端端的,大姐怎會死了?


    就算是觀心術看到的真話,也一定是在騙我……一定是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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