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嗬嗬笑道:“正所謂投桃報李,莫說韓氏原本就是常氏先帝的肱股之臣,是幾世人的淵源。當年我與郡主落難,僥幸逃脫到了帝都,若非令尊韓老爵爺冒死搭救,焉能有我夫婦二人今日?”


    韓複是號稱“帝都第一師”的統領,素日裏桀驁如鷹,待人尤其冷漠,如今聽到葉知秋驟然提到“韓老爵爺”四字,臉色大變,竟忍不住失聲哭起來。


    葉夫人聽見哭聲,不知原委,忙出來看。韓複見了葉夫人,越發泣不成聲,已是話都說不出來了。


    葉知秋在一旁解釋道:“方才偶爾提及韓老將軍,韓大人一時悲痛……”


    葉夫人看著韓複兀自低頭落淚,心中疑惑,看向丈夫,後者卻避開了她的目光,她立時心中雪亮。


    丈夫那些陰地裏的心思,她實在是太了解了。


    她狠狠地瞪了葉知秋一眼,轉身端起茶壺替韓複續了些熱茶,柔聲道:“韓大人,過去的事,已是過去了。縱然韓老將軍有些抱憾之事,如今已登極樂,你何必再將他老人家生前的煩惱搬出來呢。”


    韓複泣道:“郡主有所不知,老父生前私下曾與我說過,他這一生,最煎熬的就是被世人叫了一輩子的‘韓老爵爺’。想我韓氏祖上幾世戎馬征戰,家世清白,一片忠心青天可鑒,隻因當年先祖誤中了慕雲氏的反間計降了李氏,從此便背上了叛臣的罵名。當年先祖降李後醒悟過來是中了奸計,無奈覆水難收,不得已才苟活於蒼梧……”


    說著,又哽咽起來。


    葉夫人勸道:“韓大人,咱就不要再提這些傷心的往事了吧。”


    “不!郡主,我得說出來,我實在是憋得太久。老父生前的苦楚,這世上隻有我最清楚,隻怕二位也有不少事情至今不知。”


    葉夫人見他神情堅決,隻得無奈不再勸他。葉知秋卻依然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淡然坐在一旁。


    “降李之後,我韓氏雖然被封了爵位,又委以重任,但慕雲氏始終對我韓氏戒心不減,李氏對慕雲氏言聽計從,這麽多年來對我韓氏也一直是毫無信任。世人都說,我韓氏的這個爵爺,是當年賣主求榮才得來的封賞。可我老父親自出生起便是土生土長的蒼梧國人,所立下的軍功也是一刀一槍真家夥幹出來的!何來賣主求榮之說?即便如此,每每他建功立業,總有人在背地裏以當年先祖叛主之舉毀他清譽,以至於他每次聽到有人叫他韓老爵爺,表麵上若無其事,其實心如熬蠟,無處訴苦……他總說,祖上降李之事木已成舟無可奈何,隻求當年逃出帝都的常氏後人能太平度日,便心裏能安慰些。哪料到……”


    韓複看著手中的那個錦囊,含淚繼續說道:“那一年老父聽說慕雲鐸覓著了常氏後人在北境之地的據點,帶著慕雲鉉、慕雲錫傾巢而出想要討伐常氏後人。他心中焦慮萬分,於是自動請纓為先鋒,卻被慕雲鐸一口迴絕,慕雲錫在一旁還煞有其事地占了一卦,說若有韓家軍在,此戰大兇。其實慕雲氏分明就是懷疑我父親想要暗中救助常氏。”


    韓複說到這裏,忽然苦笑了一下:“不過說到底,又何須他們懷疑,父親那樣忠厚的性子,他想救人的心思旁人都看得出來,何況智冠天下的慕雲氏了。於是父親萬般無奈,隻得從命固守於帝都。就在慕雲氏出兵的第二夜,我父親那夜在郊外大營中獨自喝悶酒,想到常氏被攻,心如刀絞。我叔父在一旁道,既然放心不下,何不索性派人喬裝前往北境刺探,若有機會,也可暗中出手相救。我父親思慮再三,怕派出的人不夠穩妥,決定親自前往北境。”


    葉夫人聽到這裏,不禁身子一顫,問道:“韓老將軍……親自去了北境?”


    “正是……不料那一夜,他剛要出帳,宮中忽然傳來急令,說前來朝貢的陰牟國國王黎摩在宮中謀逆行刺欽文帝,已被就地正法,命駐守帝都的淞陽、青鋒、鬆風三大營星夜前往南境,務必踏平陰牟國。我父親既不得違了軍令,又放心不下北境……”


    葉夫人大為感動,溫言安慰道:“韓大人,韓老將軍的心意我已是十分知曉了,不必再說了……”


    “不,我得說,今晚我得全說出來!”


    韓複如此斬釘截鐵,連在一旁的葉知秋都有了些訝異。


    “大軍南下開撥在即,我父親擔心帶了隨從反而招人眼目不方便,於是單槍匹馬去了北境!”


    “什麽?你說韓老將軍真的去了北境?!”葉知秋與葉夫人幾乎同時驚唿道。


    “是,我父親說,若因今夜不去北境,而使常氏被滅了族,那我韓氏將生生世世都再難洗刷這叛臣的汙名。於是他與我叔父商議,他隻身向北,而我叔父喬裝成我父親的模樣,帶軍南征。”


    “竟有這樣的事?這麽做……沒有被人發現嗎?”葉知秋已是驚訝萬分,全然沒有注意到妻子在一旁已聽得淚落不止。


    “所幸我叔父與我父親相貌肖像,說話聲音相差無幾,又逢星夜出兵,不曾有人察覺。待到第三日與青鋒鬆風兩營會師時,我叔父借口父親軍務在身,已先一步迴帝都去了,並沒有引起青鋒營與鬆風營的懷疑。”


    “可……韓老將軍去了北境為何我們沒有遇到?莫非與我們擦肩而過了?”葉知秋奇道。


    “不……家父他……他遇到你們了。”


    葉夫人聽到這句話時,如雷轟頂般呆然站在那裏,口中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他,原來是他!”


    葉知秋也頓時醒悟過來,驚問道:“果真是他?”


    “是……那一夜你與我逃出城,被慕雲鐸的軍士抓到後囚在籠中,再後來,來了一個蒙麵的騎馬人,他趁亂出手相救載著我們一直奔迴了帝都近郊,你可記得?”葉夫人看向丈夫,眼中已是淚水滿盈。


    “當然記得,怎會不記得,他臨走前交給我一個酒囊,說讓我們去帝都城東尋一家叫梨花釀的酒鋪,自然會有人照應。”葉知秋邊說邊追憶起往事,恍恍惚惚如在夢裏。韓複頓首道:“父親不眠不休地奔走了整整一日,趕到北境已是第二天的夜裏。他起初偷了軍士的衣服混入大營,打算隨軍攻入城池時趁亂救人,不料晚了一步,慕雲氏已攻下了常氏的淞江城。他正萬念俱灰時,聽說是城中的兩個孩子偷偷開了城門,這才兵不血刃地得了城池。他懷疑這兩個孩子會不會與常氏有什麽關聯,於是想方設法地打算營救,無奈找到了孩子才發現看守甚嚴根本無從下手,於是他便生了一計……”


    葉知秋已是聽得匪夷所思,天底下居然還有敢對慕雲鐸行計之人。


    “我父親穿著軍士的衣服,在軍中開始散播流言,說陰牟國的國王借朝貢為名,在宮中行刺聖上,且暗中聯合了南境鄰邦六國,想要趁慕雲三太師不在朝中之時共襲帝都,引得帝都三營已盡數出征,欽文帝生死不明。”


    葉知秋直聽得頭皮陣陣發麻,自言自語道:“慕雲氏最擅長偽報離間之策,老將軍這一計……如何能騙得了慕雲鐸去?”


    韓複苦笑一聲:“就像你們一樣,死馬當成活馬醫,萬般無奈,才出此計謀。不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慕雲鐸人不在帝都,卻時刻都有人用鴿鷂為他傳遞消息。父親事後才知道,在他流言散出後不久,帝都送信的鴿鷂也恰好到了慕雲鐸的營中,說了陰牟國國王黎摩行刺以及三大營星夜出征之事。於是,慕雲鐸便深信不疑了……。”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之後,我父親便趁著慕雲氏慌忙拔寨起兵無人顧及你們尚在籠中時,偷了一匹軍馬將你們救了出來。


    葉夫人不禁動容難以自己,她無論如何想不到那一夜救了他們二人的會是韓老將軍本人。她原隻道自己要死在那裏了,卻忽然瞧見營地裏的兵士們紛紛慌亂起來,開始四處奔走。


    隨後,那個蒙麵騎馬人便出現了。


    “可是……韓老將軍為何救了我們以後也依然要蒙著麵呢?而且這麽多年,他為何從不提那一夜的事情呢?”


    “父親說,常氏終是因為韓氏才丟了江山,即使我韓氏粉身碎骨也難消悔恨。倘若揭下麵巾,讓你們知曉了是為韓氏所救,倒教人覺得此舉是有為了將舊賬一筆勾銷的念頭。”


    “一筆勾銷難道不好麽?”葉知秋忽然問道。


    “救人就是救人,父親不想提太多的恩怨,一提終是有愧。他那一夜身上也沒帶什麽東西,所以將隨身的酒囊作為信物交給了你們,把你們引去了城東的酒鋪,又暗中讓府上的管家去酒鋪等你們,之後的事,你們也知曉了。”


    “是啊,之後他便一直讓韓府的管家悄悄替我們安頓了宅子,仆人,這才能僥幸活了下來,安然度日。”


    葉夫人對丈夫歎道:“又何止這一些,若非韓老將軍一直資助你我,哪有你今日的功名。當年你出仕為官,也是韓老將軍替你暗中鋪路,你才能年紀輕輕沒過幾年便升任了禮部的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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