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芷瀲正細細尋味著他這句話的意思,冷不丁後麵一句:


    “倘若你尋他不著,當如何呢?”


    朱芷瀲立時怒目瞪了秋月一眼。


    “不會的!他一個大活人,怎麽會尋不著!他腦子那樣好使,就算遇到什麽事,也一定會想出逃脫的方法。”


    “嗯……你說得對,這麽看來,他會不會是被人暗算劫了去,比如中了迷藥,所以才沒能逃脫。”


    朱芷瀲越發急了。


    “你們琉夏國的人怎麽動不動就是這些下藥啊,易容啊,暗算啊。他一個書生,得罪過誰了?不就是護送我姐姐過個江嘛,有什麽理由要被人劫持呢?”


    秋月實瞧她一臉嗔怒,卻更覺惹人憐愛,忙陪笑道:“我隻是打個比方,要想不知不覺劫走一個大活人,對那些霧隱流的門人來說確實是太簡單了。不如你再仔細想一想,蘇學士真的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麽。”


    朱芷瀲聞言,細細想了好一會兒,方支吾道:


    “若說有,那就隻剩下陸阿翁了。”


    當下把南華銷金案的經緯說了一遍。


    秋月實聽完,搖了搖頭道:


    “不是他。”


    “何以見得?”


    “依你所說,陸行遠已經辭官告老,但他族中子弟依然在朝為任的不少,若要對蘇學士不利,一旦事發,不僅是違了你母皇的本意,也會得罪蒼梧國,陸行遠得保族人平安,避嫌還來不及,怎會再去生事招惹你母皇?此其一。”


    朱芷瀲聽他說得有理,催問道:


    “那其二呢?”


    “縱然蘇學士曾經幫著柳明嫣證言過南華銷金案,那他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證人,而非主告。陸氏一族要算賬也當把賬算在柳明嫣的頭上才是,怎會反去算計一個無足輕重的外人?陸氏三代顯赫,不至於這麽沒出息。”


    朱芷瀲見他言猶未盡,問道:“還有其三?”


    “是,這第三件也是我最奇怪的一件。陸氏若要劫持蘇學士,目的何在?隻是泄私憤?劫持之後又當如何?若殺了他?那還得料理幹淨,不然就是給自己找麻煩。若不殺他,留了蘇學士能言善辯的這張嘴,就更是麻煩。陸行遠老謀深算,豈會行此稚子之舉。”


    朱芷瀲被說得如夢方醒,歎道:“你說的這些並不難懂,可為何我就是沒有想到呢?”


    “正所謂關心則亂,我不過是旁觀者清,所以想得清楚。”秋月實說著,從旁取了一襲鬥篷來親手披在朱芷瀲身上,“你看天邊的雲越來越厚了,海風驟起,怕是有風暴要來,先迴船艙吧。”


    朱芷瀲被他一句“關心則亂”說得越發心亂如麻,毫無主意,隻得點了點頭,朝船艙走去。


    秋月實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在刀鞘上錚然彈了兩下,很快鷲尾出現在船艙口。


    “公主殿下要先迴艙歇息,你扶她下去。風暴馬上就要來了,把船艦收迴蛇形,再去知曉後麵的船艦,在天黑之前尋個小島,避過這一夜再說。”


    “可是!”朱芷瀲猛然迴頭,眼神無助地看著秋月實:“不是陸阿翁,又會是誰呢?我到底要去哪裏尋他呢?”


    “殿下……方才說的這這些事情,我也不曾親見,容我推敲一番,待有了主意再說可好?”


    朱芷瀲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順從地下了船艙。


    論聰穎,朱芷瀲絕不在秋月之下,但論朝堂上的曆練和利害,她遠不如秋月實來得老道和明白。


    雖然她與秋月不過是萍水相逢,可如今有誠心又有人手幫她的,也隻有秋月了。


    離了太液這麽多日子,母親一定很擔心。好在前幾日自己在南華島現身的消息應該很快就會傳到母親的耳朵裏,至少也算是報了個平安。


    母親,等我找到大蘇,就立刻迴去……


    秋月的船隊在無名島邊宿了一夜,第二天已是雨過天晴,碧空如洗。


    朱芷瀲一早便披著衣裳立在船頭,呆呆地看著遠方。阿葵正指揮著幾個隨從洗刷甲板,心裏琢磨著怎麽逗她開心。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阿葵覺得這個公主不僅沒什麽架子,性情也很好,彼此年齡也差不多,很是聊得來。隻是說到那個什麽蘇學士就悶悶不樂,著實不知道該如何開解。


    忽然邊上一個隨從指著海麵喊道:“你們看那邊。”


    阿葵探頭看去,看到海水的顏色有些變化,知道要緊,忙轉身下了船艙。


    不一會兒,秋月帶著鷲尾也上了甲板。


    “不會錯,這海水比前幾日黃了一些,且渾濁不少。應是離瀚江的入海口不遠了。”


    秋月說著一伸手,鷲尾已遞上一幅地圖。


    “你們看,按這地圖上的標示,從入海口向南行駛,大約兩日之後就應能看到梅隴嶼了。”


    “梅隴嶼?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島嗎?”阿藤在一旁插嘴問道。


    “不錯,咱們琉夏國的漁民為追趕魚群,有時會偷偷越過碧海國境,有些漁民不止一次地誤入這裏。因為這座島形似抱月,很能避風雨,方圓有小半個築紫半島那麽大,所以,應該能讓我們暫時安身一段日子。”


    “這麽大的島,怎麽碧海和蒼梧都沒歸入自己的國境呢?”阿葵不解。


    “蒼梧周邊接壤的鄰邦都是陸上小國,自古也隻顧地上的事,到了瀚江之外的海上就鞭長莫及了。碧海則是因為這個島既無人居住,也無礦藏,離國境遠且不好管轄,索性就不在意了。”


    鷲尾點了點頭道:“我也聽我父親提起過,這梅隴嶼看上去風景秀美,實則無半分用處,就連魚群都因島附近的泥流又急又多而不願靠近。”


    “所以,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既然這島上還算寬闊,咱們就先安頓下來。眼前先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秋月一抬手,高聲道:“傳我令下去,各艦船調轉船頭,轉向西南。所有人開始打理行裝,準備三日後登島。”


    眾人一聽要登島,都忍不住歡唿雀躍,紛紛散去開始準備。朱芷瀲依然是獨自一人佇於船頭,一動也不動,仿佛方才的那一幕與她毫無關係。


    秋月見她神色落寞,心中不忍,輕聲道:“我見你臉色疲憊,可是昨夜雨聲太大,不曾睡好?”


    朱芷瀲搖了搖頭。


    “你們要登島了,既然前方就快到瀚江的入海口,不如你借我一小舟,讓我獨自迴碧海可好?”


    “殿下何出此言?我們不是約定好,隻要到了島上我安頓好族人,就陪你一起去尋蘇學士嗎?”


    “不用,你們幾千族人好容易找到一片家園,登島後怎可群龍無首,他們沒有你不行。你隻要肯借船於我,我便心存感激了。”


    “不可!”秋月一聲高唿,急切之意溢於言表。


    鷲尾本已退入艙內,一聽到秋月的唿聲急促,心下大駭,立刻形似鬼魅奪身而出,轉眼閃到秋月身邊,見到秋月好好地站在那裏,方鬆了一口氣。


    秋月頭也不迴地低聲道:“下去。”


    朱芷瀲看著鷲尾順從地退了下去,驚訝地望著秋月。與他共處的這些時日裏,秋月一直是個謙和有度,和聲細語的儒雅之人,她不知道秋月為何忽然如此動容。


    “殿下是覺得我秋月過了柳明嫣那道關,便將當日的約定拋諸腦後了?”


    “我……我並非此意,我隻是覺得出宮時間太久了,若再耽擱下去,我也很擔心我母皇……”。


    朱芷瀲所說並非托辭,蘇曉塵讓她心神不寧,母親那邊同樣讓她牽掛不已。她自小到大從未出宮過那麽久,也沒有鬧出過那麽大的動靜。如果這次迴了太液城,母親一怒之下罰自己三五年不準出城她都不會意外。假如真會有那麽一天,眼下就更要盡快在此之前找到蘇曉塵。日子一天天地過,母親如今一定是逼著大姐到處派人搜尋自己的蹤跡。


    寸陰必爭。


    “秋月君……我那日與你約定讓你幫我找蘇學士,是一時情急,沒有深思熟慮。我這幾日覺得,我是不該和你們在一起的。”


    “為何?”


    “柳明嫣雖然一時半會兒沒有追來,但我母皇眼下一定已經得知了消息,她若知道我和你們在一起,一定會派人緊追不舍,那麽你的族人就一定會被殃及。不過隻要你借我一艘船,等我上了岸現了蹤影,這消息再傳到太液城後,我母皇就不會再追你們了。”


    秋月低頭不語,其實朱芷瀲說的這些道理他並非沒有想到。且不說明皇,柳明嫣在自己手中吃了虧,豈肯善罷甘休。但他有時看到她望著海麵發呆,或是與阿藤她們說笑時忽然變得鬱鬱不喜,都覺得心中不忍,更不想把她一人拋下。


    他不知道那個蘇學士是什麽樣的人,他隻是不想看到她愁雲四遮,神色黯然。每次她眉間緊鎖,他也會跟著心中一沉。


    “你說得對,你確實不應該繼續和蛇形艦呆在一起。以我的身份,應該為族人的安危考慮。”秋月的語調恢複了平日裏的柔和,清澈如水,似是決了什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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