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房門再次被輕輕地移開,鷲尾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雖然依然是麵無表情,但顯然比方才已是緩和了不少。她先是在門口鞠了一躬,右手一揮,身後兩個男人抬著一個巨大的木台走了進來。


    朱芷瀲正好奇這是什麽,鷲尾已跟著那兩人走了進來,淡淡地說道:


    “築紫大人因有事在身不能親自前來,大人吩咐我等服侍姑娘用晚膳,請允許奴婢借用此處為姑娘料理飲食。”


    這個國家的人說話都是這麽奇怪麽?這是你們的船,何來借用一說。而且……你們不是把菜送進來,而是打算在這兒現做?


    朱芷瀲越發地匪夷所思起來,可她分明看見這木台上堆著各種食材,好些個鮮魚躺在碧綠的竹葉上,魚嘴還在一張一合。木台的另一側還放著一些鍋盆碗盞,大小不一。


    “你們這是想要在這裏做菜給我吃?”


    鷲尾點了點頭,“正是,在我們國家,將新鮮的食材在客人的麵前現切現做,叫做割烹,這樣做的味道最是新鮮。當然,姑娘也可以親眼看著每一道菜肴是怎樣做出來的。”


    言下之意,你可以自己盯著,我們不會在菜裏做手腳。


    “隻是割烹所需時間要長一些,希望姑娘能夠耐心等待。”


    朱芷瀲被她這樣一說,更是好奇起來。她本來就喜歡新奇的東西,能親眼看著用一個木台就做出菜來,真是覺得有趣極了,忙笑道:“不急,不急,我看你做。”貪玩之心興起,竟一時忘了半夜想要逃跑的事。


    鷲尾對那兩個男人點了點頭,那兩人會意,左右分工開始收拾。他們先是將房中的桌椅抬到一邊,然後十分默契地一推一折,那些桌椅竟然立刻被折疊起來,變得平平扁扁,宛如一塊木板。兩人接下來又將床榻上的毯子一收,把整張床也是數折,立時變成了一個木台,高度和椅子差不多,又將方才椅子折成的木板選了兩片插入高台兩側,恰好是兩個扶手,再將方才的柔毯翻了過來蓋在扶手和木台上,轉眼間,如變戲法般地變成了一張很是寬敞舒適的太師椅來。


    朱芷瀲已是看呆了。


    這房間本來就不大,擱下這些家具已是不易,沒想到經過這兩人這麽一會兒功夫,所有的家具都變了樣,整個房間隻剩下那張太師椅和剛抬進來的大木台,居然還覺得很寬敞!


    這工藝,怕是碧海國最負盛名的木工巧手,工部尚書魯秋生也要自歎弗如了吧?


    朱芷瀲正驚愕間,兩個男人行了一禮,默默地退了出去,隻留下鷲尾一人在跟前。朱芷瀲這才察覺到,眼前的鷲尾已換了一身裝束。


    繁複的發髻已放了下來,精簡地盤成小山狀束在腦後,額上用一條白色的絲帶纏住,大約是怕有汗水滴下。身上換成了水藍色的緊身短袍,肩下和腰間也都用白色的綢帶捆住,袖口被紮到了肘後,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顯得幹脆利索,與方才一身華麗長袍的樣子已是判若兩人,隻有胸口依然是鬆鬆地敞著,隱隱湧動。


    鷲尾執起一把尖刀,選了一尾寬口尖腮的鮮魚,手腕輕送,將刀尖遊走於魚腹之內。朱芷瀲見她好半天都沒有切下一片來,正有些奇怪,這邊鷲尾已放下尖刀,左手按住魚頭,右手扯著魚尾輕輕一拽,一整條魚骨的骨架被拖了出來,那骨架上沒有少一根魚刺,也沒有折斷一點,看得朱芷瀲不由喝了一聲彩。


    “原來你手藝如此精妙,真是能和我姐姐一較高下了。”


    鷲尾沒料到她會提到姐姐,哦了一聲:“想不到威名赫赫的柳總督竟然還是位精通廚藝的好手。”


    朱芷瀲臉上一紅,她一時忘情,說的是二姐朱芷潔,不料被誤會成了柳明嫣,當下也不好辯解。


    鷲尾將拆好的魚放入盤中,又將魚盤裝入鍋裏。朱芷瀲這才看到,原來這木台的下方是有個極小的灶台,台上煨著一口鍋,小小的火苗正燉著一小鍋清水。


    這琉夏國人的東西真是精巧之極,這麽一個木台裏竟然各類物件都如此齊備。


    “你們平日裏也都是用這些小灶煮燉食物嗎?”


    “是,我們琉夏國人平日吃的並不多,所以做的也少一些。”


    “難怪你們一個個都那麽瘦……”朱芷瀲想起方才秋月的身材也是又高又瘦,好像弱不禁風的樣子。


    鷲尾沒有答話,將手裏的尖刀在清水中洗了洗,又換了一把更短的尖刀,開始切菜。


    朱芷瀲見她手中切的是像筍芽一樣的東西,卻隻有手指那麽長,紫皮白根,很是鮮嫩水靈。


    “這是……?”


    “這是茗荷,是我家鄉的一種特產。”


    “是築紫的特產?”


    鷲尾搖了搖頭:“不是,築紫大人的封地是那裏,但我不是那裏人,我的家鄉在香美。”


    “香美……你家鄉的名字倒是很好聽。”


    鷲尾冷淡的臉上終於顯出一絲笑意,但她手中的尖刀毫不停滯,一會兒已是把茗荷縱向片了無數道,隻留根部連著,然後擺在刀案上,用水蔥般的手指輕輕一抹,一支茗荷立刻層層疊疊地展現開來。鷲尾又取過兩片紫蘇葉切了幾刀墊在茗荷下麵,紫綠相間,看過去好像一朵蓮花初綻,令人憐意頓生。


    “你們是路過這裏要迴琉夏國去嗎?”朱芷瀲隨口問道。


    鷲尾一言不發。


    朱芷瀲知道她脾氣古怪,見她不願意說,也不以為意,便靜靜地看著她做菜。


    每一道菜分量都不大,一兩口便能吃完,鷲尾做一道就上一道,上一道朱芷瀲就吃一道,這一直吃了有一個多時辰,還真吃了不少。席間兩人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再也沒有說過別的什麽話。


    鷲尾邊做邊看朱芷瀲吃菜的緊慢,估摸著她吃了八分飽時便住了手。


    “明日一早還要行船趕路,就請柳姑娘好好歇息,有什麽需要的可以搖一下門邊的鈴鐺,自會有人過來,奴婢就先退下了。”


    朱芷瀲見她改口自稱奴婢,呆了一呆。其實剛才做菜時,她不僅在看鷲尾做菜,也在看她的麵相,越看越覺得,鷲尾隻是脾氣兇了一些,應該是個真性情之人,且做事一絲不苟,於是生出了幾分好感,已忘了鷲尾曾嗬斥她的事了。


    鷲尾讓先前那兩個男人收拾之後的木台,將房間複了原樣,自己則輕輕地上了甲板,秋月依然站在那裏看著遠處南華島零星的燈火。


    鷲尾剛要開口說話,隻聽數聲水花,阿葵從海裏縱身躍上了船。


    阿葵見了秋月和鷲尾,顧不得一臉的濕淋淋便喘著氣說:“築紫大人,奴婢上了島,在柳明嫣的營地裏伏了一會兒,聽到那些軍士們說,得了密令,說是鯤頭艦靠岸是為了要找一個小姑娘,但沒有說名字,隻畫了畫像分到各個營中,奴婢就悄悄地順了一副迴來。”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避水的小圓筒,從筒裏抽出一副畫像。秋月接過來展開一看,果然是朱芷瀲的容貌,絲毫不差。


    “原來真是柳明嫣的妹妹……”


    “既然是她妹妹,為何不肯說名字給士兵們聽,反而要畫畫像呢?”鷲尾不解。


    秋月也覺得有些蹊蹺,尋思了一陣:“尋訪妹妹是私事,動用鯤頭艦和白沙營是公幹,這大約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假公濟私。不管怎樣,既然柳明嫣在此,此地不宜久留。現在風浪越來越大了,待避過今晚,明天一早趁著海上晨霧未散,就想辦法繞過南華島往西行吧。”


    “那這個柳姑娘……”


    “一定要看守好她,如果我們半途被柳明嫣發現了,還可以用她的這個妹妹當成人質抵擋一陣。如果順利逃脫,就把她放在碧海國的沿岸某個地方,讓她自己迴去吧。總之,不要傷了她性命。”


    “是。”鷲尾低低地應了一聲。她能感覺到,她的築紫大人對這位柳姑娘很是和善,雖然築紫大人說的理由很充沛,但她還是覺得有那麽一點點的不甘。這不甘的感覺也許從朱芷瀲直唿秋月的時候就已萌生了。


    夜深人靜,朱芷瀲悄悄地從榻上溜下了地。她將身上的衣服的裏子翻了過來穿在外麵,白色的衣衫立刻變成了墨黑的夜行衣。


    這件衣服是銀花當時為她特製的,此次出宮她特意穿了出來。這夜行衣不僅輕便隱蔽,還不沾水,是她手中幾件的得意寶貝之一。


    然後她又從兜裏掏出兩副軟布套,卡在鞋上。立時如貓行走一般沒了腳步聲。


    這個琉夏國的船上,頗有些神神鬼鬼,即使他們沒有惡意,也不宜久留。


    朱芷瀲輕輕打開房門,小心地看了看左右。船艙的通道上空無一人,隻是通道中有許多奇怪形狀的“箱子”。


    此時朱芷瀲再好奇,也顧不得去看那箱子裏是什麽,隻是貼著通道的牆根慢慢往外走,生怕發出一點聲響。


    走過長長的一條通道,出現了一個窄窄的樓梯,隻夠一人上下,從上方隱隱有海風吹落下來,還帶著一絲海潮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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