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如此用心良苦,是打算某個時刻行刺朱芷淩?”蘇曉塵剛問出口,覺得不對。若真要行刺,以銀花的身手和朱芷淩對她的信賴,這些年來有的是機會。


    果然,溫和又搖了搖頭道:“我們沒有這樣的打算,我們伊穆蘭人可不像他們碧海的女人那樣陰狠,給人下毒或是暗殺。她們自己做的孽就夠她們受的了,我們不過是暗中稍稍引導了一下而已。”


    溫和口中說的“稍稍引導一下”,蘇曉塵在南華銷金案中就深深見識過了。用溫和的話來說,人起了嗔癡之念,才會容易被人鑽了空子,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那你們接下去打算怎麽對朱芷淩?”


    “並無打算。”溫和還是搖頭,“她有自己的算盤,也有自己的生死之命,我們無需動手。”說完,笑了笑道:“被雙花的事扯得遠了,公子原本不是想要問落英湖之事麽?”


    秘密太多,以至於聽得顧此失彼。蘇曉塵不禁暗歎,都說伊穆蘭隻有匹夫之勇,可這些暗地裏的鬼謀神算層出不窮,便是佑伯伯還在,怕也是防不勝防。


    “是,這落英湖之劫我始終不明白,看起來都是巧合之數,劫走銀泉公主的時機如何能把握得分毫不差。”


    “這要多虧了葉大人啊。他在出行之前故意改了公主的鹵簿規製,借口常平輦已舊,讓人重新打造,實際是在輦座的榫頭上動了手腳,隻需輕輕一旋便可拆卸。車輦完工後,他將此消息傳給了我兄長,我兄長再告訴了鐵花與銀花。雙花二人明著是奉了朱芷淩之命前去瀚江,實際多虧了我兄長與葉大人的暗中幫襯,才能成事。銀花事先埋伏在落英湖畔,鐵花則渡江去迎使團,待車輦輜重上了黿頭艦,鐵花悄悄將榫頭旋下,到了濱州岸邊,銀泉公主的常平輦自然就動不了了。”


    “我的性子舅舅十分清楚,他算準常平輦一壞我就會動了頑心,所以提前故意與我說了落英湖的瀑布壯觀,引著我帶著太子去看。我現在算是知道了舅舅的用意。可我不明白的是,銀泉公主是太子相邀才同去觀湖去的,倘若太子沒有邀她同去呢?你們豈不枉費心思?”


    “公子多慮了,使團動身之前,朱芷淩早已把落英湖的計劃讓每月貢送鮮魚的人帶給了朱玉瀟,她是知曉全盤計劃的。就算太子不相邀,哪怕葉大人連瀑布之事也未曾向公子提起,朱玉瀟也會主動說起落英湖之美景,引得你們前去遊覽。隻不過這樣做終究不如由公子提出來顯得不著痕跡,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朱玉瀟隻會裝成旁觀之人而已。”


    真是天衣無縫!


    蘇曉塵忽然想起舅舅叮囑他一定要保護好太子,要將曹將軍帶在太子身邊。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是舅舅為了防止太子有失,其實真正的目標竟是曹將軍,隻有將曹將軍調虎離山看不到銀泉公主的地方,他們才能順利地帶走公主!


    “果然是金羽雙花在落英湖劫走了人?”


    “拿冷箭嚇唬太子的是銀花,劫走公主的是鐵花。她們倆一人一邊,很是默契。”


    “……我記得,當時十個護衛都被殺死在樹林中,隻幸存了一個侍女,叫……小貝?”


    “不錯,朱玉瀟很是疼惜這個侍女,本來打算帶她走,是她自告奮勇要留下來與你們糾纏,防止追擊。她倒是個忠心的奴婢,隻可惜……”溫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有時她的忠心過了火候……”


    蘇曉塵並未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你們還真是喜歡在落英湖動手啊,對銀泉公主也是,對我也是……”蘇曉塵苦笑一聲。


    “那裏樹林茂密,瀑布的聲音響徹四周,很能隱蔽行蹤,都是葉大人選的地方很是周到,老朽不敢掠美。”溫和依然十分謙和。


    “所以你們從瀚江開始就一直尾隨著使團?”


    “大部分人是候在碧海國的濱州界,不過銀花是從萬樺帝都就開始尾隨的。”


    蘇曉塵猛然想起還未過瀚江時,那日奉太子命於帳中講學,講到最後有一名女童的笑聲。當時眾人狐疑,還道是哪個小婢偷笑,原來是銀花。


    他歎了一口氣,“究竟還有什麽不是在你們眼皮子底下的?”


    “公子乃千金之軀,是我伊穆蘭重中之重。我兄長三十年磨一劍,為的就是重振國威,而公子便是將來的執劍之人,怎可有半點閃失?原本我兄長沒有料到公子會一同來碧海,但慕雲太師將死,公子再留在蒼梧也受不了什麽教益,不如出來曆練曆練也好。所以我兄長命銀花沿途尾隨,為的也是能保護公子的安危。”


    “那麽後來到了太液國都,你們也一直監視著我咯?”


    溫和笑著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其實蘇曉塵從入了碧海國,在路上就隱隱有種感覺,背後總有看不見的人在盯著自己,起初他遇見朱芷瀲時,她說曾經和銀花一起盯梢過自己,以為是朱芷淩有所圖而派了人監視,現下知道銀花是伊穆蘭人,原來竟然是伊穆蘭人潛在背後。


    蘇曉塵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溫老丈,我初到碧海時,有一次陪太子去看什麽觀音座,遇到了毛賊,此事背後是不是也有你們的人在搞鬼?”


    溫和搖搖頭,“公子初到碧海,我們保護還來不及,怎麽會讓毛賊去騷擾公子。隻因兄長叮囑銀花不可顯了蹤跡,免得公子疑心,一直是在公子後麵跟著,所以毛賊之事純屬意外。”


    蘇曉塵忽然臉上有些尷尬:“那麽……溫老丈也都知道我那時撒謊冒充金刃王侄子的事咯……”


    溫和哈哈大笑起來:“公子何等身份,說自己是金刃王的侄子蘇勒哈加那是抬舉了他。金刃王事後耳聞還同老朽說起過,隻要公子點頭,他這個叔叔當得求之不得。”


    “我當時就狐疑如何伊穆蘭商館的莫大虯會替我圓謊,後來有人解釋說是想要將生意做到蒼梧國過去,所以做了個人情。其實……其實你們……”


    “其實莫大虯聽說公子到了太液國都就興奮不已,想要來拜見公子,但礙於我兄長之命,不敢造次。後來嘉德殿上使團覲見,他總算如願以償比別的弟兄先得見了公子的尊顏,迴了商館之後可是嘚瑟好一陣子呢。”


    “我說為何嘉德殿上我與他初見並不相識,他卻總衝著我笑,倒似認識我一般。”


    “三族上下無不盼望著公子能早歸伊穆蘭,莫大虯能比別人早見到公子,當然是高興都來不及。”


    “說起來……還有個人,也是刃族中人,不知溫老丈可認識。他年紀大約三十左右,叫楊懷仁。”


    溫和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老丈果然是認識他的,我總覺得此人很不簡單,莫非……也是你們安插在碧海的人麽?”


    “他過幾日便要到大都了,不如……到時候公子親自問他?他定會知無不言的。”


    蘇曉塵一驚:“老楊要到大都來?”


    “正是。公子終於迴到自己的祖國,是該見一見自己的臣子們了。”


    蘇曉塵皺了皺眉,沉默了一會兒,誠懇地說道:


    “溫老丈,有些話我說了,希望你不要介意。關於我的身世,我想了這些天,雖然還有些地方不甚明白,但也並不打算自欺欺人。不管我舅舅是出於何種目的將我養在膝下,畢竟十七年養育之恩不可忘,在我心裏,我依然把舅舅、舅母、表妹當成是我的家人一般,且此生都不會改變。”


    “公子放心,葉大人與葉夫人對公子的養育之情我們都是知曉的,他們與公子雖無血緣,公子對他們的情誼完全在我們的料想之中,我們是不會強迫公子與他們斷了關係。且隻要他們願意,我們隨時可以將他們接到沙柯耶大都來頤養天年,待若上賓。”


    蘇曉塵點了點頭,又道:“你說我的父親是察克多國主,我實在是覺得匪夷所思。或許此事還有什麽蹊蹺,或是什麽……誤會……”


    溫和瞧了蘇曉塵一眼,十分犀利地問道:“敢問公子是覺得此事有什麽蹊蹺,還是希望有什麽蹊蹺?”


    蘇曉塵一時語塞。


    “老朽失言了,公子勿怪。老朽的意思是,公子是察克多國主的後人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隻是對公子而言,一時難以相信。這老朽也十分理解,何況公子心中也會想,就憑我這個老頭子的一張嘴,怎能輕易就相信了自己的身世,對不對?不過咱們也不急這一時,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公子不妨見一見其他人,聽聽他們是怎麽說的,再考慮一段時間不遲。”


    蘇曉塵心中所想,都被溫和說了個正中,暗忖這溫和真是個善察人心之人。又想起血焰王祁烈曾經跟他說過知曉自己父親的事,覺得倒是很有必要和他好好聊一聊。


    他心下一動,說道:


    “溫老丈說的很是,我確實需要些時間緩一緩。剛才老丈說到要我見一見臣子們。不知道血焰王祁烈是否也會來?”


    “會,到時候我兄長溫蘭會和三大族的首領一同來拜見公子。血焰王祁烈、金刃王羅布、鷹語王琿英他們過些日子都會陸續趕到大都來。自從察克多國主亡故後,三部族首領齊聚大都的次數屈指可數。現如今,也隻有公子的出現能讓他們再聚帕爾汗宮了。而且,公子也一定很想見一見自己的姑姑吧?”


    蘇曉塵一驚,不由顫聲道:“姑姑……我還有個姑姑?”


    “鷹語王琿英是蘇利國主的女兒,蘇利國主本身是鷹族的勇士,他先娶了我們刃族的穆拉,生下了身上流有鷹刃兩族血液的察克多國主,又娶了他們鷹族的穆拉,生下琿英這位與察克多同父異母的妹妹。公子的母親也是鷹族的穆拉,所以公子身上流的大半是鷹族的血統,小半是我們刃族的血統。而琿英的父母都是鷹族,單論血統,她比公子還要更純正一些。故而當年蘇利國主還在位的時候,鷹族就推選她做了鷹族的首領。”


    蘇曉塵聽得臉色蒼白,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措手不及。這幾日裏,他本以為自己在這個世上再無血親之人,實是已經沮喪到了極點。忽然聽說還有個姑姑在世上,雖然不知真假,隱隱約約地竟有些期盼。


    溫和繼續說道:“自三王一占製之後,鷹語王就很少迴沙柯耶大都,他們鷹族本來就擅長尋找躲避風沙之所,他們所信奉的鷹神靈碑也是在大漠極西的隱秘之處。所以三族之中,居住在這沙柯耶大都內的鷹族也是三族中人數最少的。這次公子重迴伊穆蘭,真希望鷹語王可以解開往日的心頭之結,和其他部族一起,共謀大事。”


    “往日的心頭之結?”


    溫和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嗬嗬笑道:“嗨……老朽是多言了,公子勿要掛懷。當年我兄長提議將公子送去蒼梧國養育之時,鷹語王是……不大讚同的。不過她顧全大局,最終還是同意了這個做法,但終是心中存了些芥蒂,所以這些年來帶著鷹族有些獨來獨往,我兄長有時請她派鷹族的人馬與血族一同進軍霖州時,她也能推則推,總不大配合。如今等她與公子骨肉相見,還望公子……多規勸規勸。”


    蘇曉塵聽了,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血焰王楚烈不肯假他人之口與我說父親之事,隻要我去學伊穆蘭語,這個鷹語王的姑姑又似乎與溫蘭有些不合。難道這伊穆蘭的三族中也並非齊心協力,而是各有猜忌?


    當下不動聲色,點了點頭道:“尚未見麵,當下我也不好應承什麽,且過些日子再說吧。”


    溫和說話一向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此時見他不置可否,便不再說下去,迴道:“說了這半日,也不知公子是不是乏了,亦或者還有什麽想要問的?”


    蘇曉塵順勢擺了擺手道:“溫老丈說得很是坦誠,隻是我也還需要些時間緩一緩。老丈先去忙罷”,他略一沉吟,又道:“過會兒我想出去轉轉,不知可否?”


    溫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笑道:“老朽也不知這沙柯耶大都中還有誰敢違了公子的意願,下次就請公子不要再問這樣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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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堂前歡醉,勝似金風玉露。


    今朝酒醒何處,徑深不知歸路。


    人間別離無數,隨波漂零難駐。


    莫歎緣薄情短,他日君是陌路。


    《風鳴兩岸葉》,卷收葉落風不止。


    《雲深不知處》,卷起琉夏雲更深。


    神州的曆史又翻過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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