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秋高氣爽。


    黃昏時分。


    山腳小村,幾縷炊煙悠悠飄起,三倆幼童在村間奔跑打鬧,路邊田間還有農夫正在割稻,大黃狗懶洋洋地趴在屋外,就著夕陽輕嗅身後屋中的飯香。


    馬蹄聲由遠而近,踏碎了小村的寧靜。大黃狗受驚而起,弓起身子警惕地望著遠處的煙塵。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飛馳而來,到了村口齊齊放緩馬蹄,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山間。


    晚霞映照在山間,山中雲霧隱隱,被映襯得緋紅一片,有嶙峋亂石聳於天邊,在紅霞繚繞之中仿佛飛來仙境。


    山腳有牧童騎牛而來,牧笛悠悠,襯得這鄉間畫卷更加祥和。


    “真是他們說的,這地方看上去真有幾分仙意。”白馬上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唇紅齒白,烏黑的長發很嚴謹地用銀帶束了武士髻,末端如黑緞披下,看著恣意瀟灑。明亮的眼眸注視山間,眼裏頗有期冀之意。


    黑馬上是個錦袍青年,看著比他大了四五歲,兩人的麵容有幾分相似,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這是一對兄弟。區別隻是這青年五官棱角更加分明,看著冷峻嚴肅了許多。


    兩匹馬上都掛著長長的油布袋,有森冷的槍尖從袋口顯現,寒芒微露。


    聽了少年的話,青年沒迴應,隻是安靜地看著遠處的牧童,半晌不言。


    “怎麽了?”少年轉頭問。


    “沒什麽。”青年迴過神,笑了一下,“隻是感覺曲調聞所未聞,清新悠遠,讓人心曠神怡。”


    少年頷首讚成,如果說這環境本隻有五六分的仙意,配上這悠悠牧笛,便徒然有了七八分。


    他也沒多想,笑道:“世上多少好曲子,也不是我們所能盡知。哥哥莫非忽然開始喜歡上了絲竹聲色?”


    青年失笑,搖了搖頭,兩人緩緩策馬入村。


    路邊便是稻田,田間農夫揮汗如雨地割著稻子,青年緩緩路過,眼睛卻緊緊盯著稻田,神色越來越嚴肅。


    少年左顧右盼了一陣,稻田裏有些稻穀已割,有些還長著,乍看淩亂不堪,沒什麽看頭。見兄長嚴肅的模樣,不由奇道:“你又在看什麽啊……”


    “你目光放遠些仔細看。”


    少年認真看去,視野拉遠,展望稻田,竟似感覺稻田裏被割矮了的部位形成了一個太極陰陽魚的形狀,雖然不是太標準,可那形狀真的是太極!


    是錯覺麽?


    青年按下心中驚奇,勒馬拱手道:“這位老丈……”


    農夫抬起頭,這才看見兩人明顯的貴氣,臉都笑成了菊花:“兩位是要進山尋仙的嗎?天色已晚,在我家住一晚怎麽樣?很便宜的……”


    “……”高人形象瞬間破碎,青年眼神動了動,還是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在下李青麟,這是舍弟青君……敢問老丈,這稻子割得如此形狀……可有什麽門道?”


    “門道?”農夫很是納悶地撓了撓頭,泥巴都撓在了頭發上,“這是小秦教俺的簡寫數字六和九,他說合在一起就叫什麽式?俺也不懂,一邊記著數字寫法,一邊就割成這樣咯……”


    原來是這樣嗎?兄弟倆對視一眼,都有些好笑地籲了口氣。雖然這什麽六九的數字寫法聞所未聞,好歹比鄉間農夫在田裏營造出太極陰陽魚讓人好接受多了。


    農夫又道:“俺家住宿最舒服的,熱炕熱奶,隻要三文……”


    “不用了。”兩人笑笑,勒馬而走。


    “誒誒誒……”農夫在身後喊,“你們不要這麽晚進山,最近山裏有毒瘴,還有怪虎,很危險!”


    那少年李青君拍拍槍囊,扭頭笑道:“知難而上,才顯誠意。不如我們幫你們除了猛虎可好?”


    農夫看了看他們的槍,猶豫片刻,隻是道:“那小心些。”


    臨近村尾,已到山腳,那雲霧繚繞之意更濃了,村尾的幾間院落都已經看不太清楚。有樵夫悠悠然挑擔而來,仿佛從雲霧之中穿梭,口中隨意唱著歌謠: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兄弟倆怔怔看著聽著,馬蹄越放越慢,終於徹底停了下來。


    來到這個地方,處處都覺得與別處不同,連一介樵夫唱的曲兒都這等水準,怪不得人們說此山有仙,確實有幾分道理。


    “敢問老丈……”李青麟攔住樵夫,“此歌何人所作?”


    樵夫笑道:“秦家小子唱的歌,有點意思吧?”


    何止是有點意思?這是哪裏?這是仙跡山,曆代尋仙者絡繹不絕,在這種地方聽到這樣的一首歌,更是意味深長。


    “敢問這位秦先生所居何處?”


    樵夫隨手一指雲霧深處:“村尾最後一間曬藥的院子便是,過去就認得。”


    院子確實很好認,小院密密麻麻遍布著支架,架上幾層簸箕,鋪滿各類藥草。藥草的香味淡淡縈繞,很是舒服。


    一個少年坐在院子中央,正拎著根棒子往石臼裏搗藥,意態閑適,對於有客人接近恍若不覺。


    兩人在馬上看了一陣,原本懷有麵見高人的心情倒是散了。因為這少年太年輕,怎麽看也就十六七的樣子,沒比李青君大哪兒去,實在沒辦法和什麽高人隱士聯係在一起。更何況以兩人的武道眼光,這個少年也不過是個修武的,修為還不如自己。


    不過少年倒也有趣。他粗衣草履,略有些瘦弱,外表看著很是清秀文靜,不似鄉野村民,倒像個書生。搗藥時悠悠然的,哼著聽不明白的曲子,“悾悾”的搗藥聲飄蕩在這寂靜的黃昏,帶著讓人放鬆的節奏韻律,鄉間閑適清幽的感覺油然而起。


    看這模樣,他的那歌和數字,多半是看了些雜書,或者是有些家學?家學的話,農夫樵夫都隻說“小秦”“秦家小子”,恐怕長輩已經不在。


    有趣的是,他的“藥杵”是一根狼牙棒,看上去比他大腿還粗,猙獰的狼牙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和他清秀的外表形成了離譜的反差。


    這是他修武的兵器?


    “喂!”李青君看了半天,忍不住笑:“狼牙棒能搗藥嗎,前端不是尖齒?”


    少年停下手,轉頭看了他們一眼,重點關注了一下兩人的槍囊,答非所問:“夜裏進山多有不便,二位還是小心些。山頂有怪虎,別接近,若是不慎惹上,立刻跑,它不會追。”


    李青麟問道:“小兄弟姓秦?”


    少年隨意迴答:“秦弈。”


    李青麟又自我介紹了一遍,續道:“我兄弟進山尋仙,聽樵夫唱曲,極具意味,據說是秦兄所作?”


    “哦,早年聽遊方道士唱的,和我沒什麽關係。”


    “……”李青君早覺得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不可能是什麽高士,聞言道了聲“打擾”,就想上山。


    李青麟卻忽然道:“看秦兄模樣可是藥師?可有各類解毒藥?我們求購幾粒。”


    李青君奇怪地看了看兄長,他們各類準備都很齊全的,臨時又買什麽藥?


    “沒有各類,一丸盡解。”秦弈隨手丟過一個布袋,“裏麵兩丸,十兩銀子。”


    李青君接過布袋,看著裏麵兩枚紅棗似的藥丸,嗤聲笑道:“哪有解百毒的藥丸,你這是什麽丸?”


    他的聲音清脆,這麽嗤聲一笑,那種橫槍立馬的凜然英氣衝淡了許多,倒有了些嬌憨感。


    秦弈盯著他看了一陣,忽然咧嘴笑了:“這叫吃棗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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