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鏽的大門緊緊閉合,陳歌將上麵請勿靠近的牌子取下,進入廢棄的兒童樂園當中。


    掉了漆的彩虹門,沒有水的噴泉,還有再也無法轉動的旋轉木馬。


    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進來過了,陳歌四處走動,最後停在了倉庫門口。


    長滿黴菌的房間裏,扔著一件破舊的機器貓卡通外套。


    “喂?你還在嗎?”


    陳歌一直沒掛斷電話,可直到現在,手機那邊都沒有人迴應。


    他走進倉庫,將地上的卡通人偶服裝拿起,單手托著機器貓的頭。


    “衣服我先幫你收著,你好好休息一下,等天亮了我再叫醒你。”


    陳歌在旁邊找了個大袋子將卡通人偶服裝塞進去,在他折疊服裝的時候,發現機器貓肚子的口袋裏放著一張照片。


    好像是在醫院拍的,一個年輕的父親在跟醫生說著什麽,旁邊有個骨瘦如柴的男孩躲在年輕人身後。


    收好照片,當陳歌再看向手機的時候,他發現電話已經被掛斷。


    “忘記問他的名字了。”陳歌迴想了一下,發現不管是網上的報道,還是房東大姐,都沒有喊過男人的名字。


    他就像是活在卡通人偶服裝裏麵一樣,人們也隻知道樂園裏有這樣一個喜歡小孩的機器貓。


    拿著手機,陳歌看向上麵的電話號碼。


    兩次撥打,兩段不同的人生,兩位不同的死者。


    “這個號碼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每位死者生前都會撥打這個電話?我抽中的厲鬼到底要怎麽找到?”


    陳歌想了想,沒什麽思緒,他決定再繼續打下去。


    一手提著裝有卡通服裝的大袋子,他用另一隻手撥通了電話號碼。


    “從概率上來說,這次抽中的厲鬼應該比閆大年、老周他們加起來還要厲害。”


    忙音響了三四聲後,電話終於被打通,有了前兩次的經驗,陳歌這迴直接開口:“你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


    手機那邊很吵,陳歌聽到了火車開過的聲音。


    等火車的聲音消失後,手機那邊又安靜了下來,隱約能聽到孩子們在背誦什麽東西。


    “喂?”陳歌提著袋子走出兒童王國樂園,叫了輛出租車,告訴司機隨便往前開。


    唿唿的風聲從手機裏傳出,陳歌沒有催促對方,他耐心等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裏忽然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


    “你……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嗎?”陳歌的聲音很溫暖,無論什麽時候都能給人力量:“需不需要我幫你做什麽?”


    “謝謝,不用了。”電話那邊的男人嗓子裏好像被塞進了燒炭,說話聲音非常難聽,一開口就伴隨著劇烈的咳嗽。


    “你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好,別在外麵呆著了,快迴家吧,或者你告訴我你的位置,我送你去醫院也可以。”陳歌總結了前兩次電話,他都是在電話掛斷以後才趕到的,這次他準備在電話還沒有掛斷的時候就找到對方。


    “多謝你的好意,不過送醫院就算了,我的病醫院已經治不好了。”男人咳嗽了半天才緩過來,他慢慢往前走,風聲有點大。


    “醫院治不好?”


    “是啊,我在醫院裏住了很久,但這病就是好不了,我甚至感覺它們不是病,而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男人的話,陳歌有點不太理解:“老哥,你到底得了什麽病?”


    “肺癌,已經晚期了。”


    男人好像在訴說一件很平凡的小事,但陳歌聽著心髒卻咯噔一跳:“那你怎麽還一個人在外麵?你家人呢?我送你迴去吧,外麵風大。”


    “今天的風確實挺大。”男人不時會咳嗽幾聲,他身體狀態非常差,似乎隨時都會跌倒一樣:“我是瞞著家人偷偷跑出來的。”


    一個肺癌晚期的患者瞞著家人偷偷跑出來,陳歌腦海裏一下想到了前兩個電話的主人公,他立刻意識到不妥:“你這麽做太危險了,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在哪?我不會幹涉你的任何決定,隻是單純的陪你走一走怎麽樣?”


    “我自己慢慢走就行了,其實從我知道自己患上了肺癌後,就一直很想去一個地方看看。”


    “去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修建在高處,想要過去,要爬很多樓梯才行。”


    “你想去九江世貿中心?為什麽要去那裏?”陳歌很少去市區,但他知道世貿中心是九江最高的地方,站在那裏能俯視整個九江。


    想到這,陳歌立刻給司機比劃,讓他往九江世貿中心開。


    男人沒有迴答陳歌的問題,他一直在咳嗽,光在電話這邊聽著就感覺很難受。


    “老哥,要不你就呆在原地別動,我等會過去接你。”


    “不用了。”男人咳嗽完後,似乎覺得陳歌真是一個不錯的人,他沉默了一會後,主動開口:“你跟我以前的主治醫生很像,不管是說話的語氣,還是做事的風格,你不會就是他冒充的吧?”


    “主治醫生?”陳歌很認真的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扮演什麽角色,方便套出對方的話。


    他心裏清楚,自己這個號碼有問題的,每位死者最後都撥打了這個號碼。


    仔細想想,死者最後接觸的人很有可能是醫生,所以這個號碼有可能是某位醫生的。


    “你別往心裏去,我就是隨便說說。”男人沒什麽幽默感,笑的也很勉強,能聽得出來他很痛苦。


    “老哥,能給我講講你的事情嗎?有些東西埋在心裏會很難受,還是說出來比較好。”南郊距離世貿中心沒多遠,陳歌覺得這一次自己應該能趕得上。


    “我也沒什麽事,前半生就是很普通的人,可能是抽煙作息不規律的原因,去年查出了肺癌。”男人的聲音很平緩,除了咳嗽外,情緒上沒有太大的起伏。


    “在腫瘤醫院做了三個療程,然後就迴家去了,準備好好享受最後的時間,做個幸福的人。”


    “我不是個懦夫,我也在努力的和它抗爭,這是一場拉鋸戰,我要用最好的心態和最快樂的事情去打敗它,它則想要用痛苦和恐懼來壓垮我。”


    “這場發生在我身體上的戰爭很慘烈,我對它說老子不認輸,它也用出了種種手段讓我低頭。”


    “唿吸變得困難,持續的全身疼痛、低燒等等。”


    “我的體重一直在下降,四肢疼的抬不起來,每一次咳嗽都會牽動全身,可我就是忍著不吃止疼藥。”


    “我真的不是一個懦夫。”這是男人第二次強調自己不是懦夫。


    陳歌沒問緣由,隻是點了點頭,說了三個字:“我明白。”


    男人好像是鬆了口氣:“大概一個月後,我脖頸上出現了一個能用手指摸到的淋巴結,那時候我一直感覺自己喘不過氣,連水都喝不下去。”


    “看了醫生後,他們說是因為長期咳血導致喉嚨腫脹,以及淋巴結持續脹大,壓迫了食道。”


    “我上一個敵人沒有戰勝,現在又多了一個對手,不過,我還是不會認輸。”男人是個很固執的人,就像他一直對陳歌這個陌生人強調自己不是懦夫一樣。


    風聲變大,剛才那些孩子們背誦詩文的聲音現在已經聽不見了,男人還在繼續往前走。


    “老哥,你就告訴我你現在在什麽地方吧?我去接你好不好?”陳歌是真的擔心對方,他總覺得自己現在過去,應該可以改變什麽,哪怕這希望微乎其微。


    “我在一段長長的樓梯上。”男人想要笑著去說,可是一張嘴就開始猛烈咳嗽起來。


    “樓梯上?”陳歌聽著男人那邊唿唿的風聲,覺得不對。


    修建在大樓外麵的樓梯?難道他已經到世貿中心了?他爬到了最頂層?


    陳歌以前去過世貿中心,那裏並沒有戶外樓梯,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找錯了地方。


    “我正踩著樓梯,一步一步往想去的那個地方爬,應該就快要到了。”男人說話的時候,身體上疼痛的感覺也沒有消失,每一次咳嗽對他來說都是一次煎熬。


    陳歌讓有些不耐煩的司機先把車停了下來,他拿著手機,從頭思索了一遍男人的話。


    樓梯,想去的地方在高處……


    陳歌能聽出男人話語中隱藏的痛苦,對方一直在強調自己和病魔的慘烈戰鬥,強調自己不是一個懦夫,強調自己沒有逃避。


    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在某一天,背著家人偷偷跑出來?


    他痛苦到這個地步的時候,為什麽偏偏要去高處的某個地方?


    陳歌仔細傾聽,男人身體很弱,腳步平緩,不太像是在爬樓。


    “修建在平地上的階梯?有這樣的地方嗎?”陳歌正在思索,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件事,在電話剛打通的時候,他曾聽到火車開過的聲音!


    鐵軌!


    鐵軌中間有一塊塊枕木,就像是鋪在平地上的階梯一樣,如果這麽想的話,那個男人要去的高處根本就不是什麽世貿中心。


    他是在尋死!


    這條階梯的最後,就是死亡,對他來說也是所有痛苦終結的地方。


    也正因為放棄了,所以他才會一直對陳歌這個陌生人強調,自己不是一個懦夫。


    想通了這一點,陳歌立刻開始上網搜索。


    他之前還聽到了孩子們朗誦古文的聲音,九江有兩個國學堂,其中有一個就正好修建在距離鐵路不遠的地方。


    抬起手機,陳歌示意司機往這個地方開。


    做好這一切後,他開始試著安慰男人,盡量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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