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話語微頓,卻未等其他人開口,兀自續道:「若說比我先下黃泉路,確然是個前輩。」


    程子見臉上的疤確實猙獰醜陋,最先稱他程鬼頭的是位小有名氣的刀客,卻在「程鬼頭」這一綽號風靡之後最先遭殃,非但自己身首異處,還連累周遭好友家破人亡,那之後江湖便少有人敢說這綽號,孟醒如今一口一個「程鬼頭」,顯然是犯了天大的忌諱。


    程子見彎起一抹微笑,向蕭同悲微微點首:「蕭少俠,裏邊是你的朋友嗎?」


    蕭同悲道:「正是。」


    「令師可有遺命,要明白壯士斷腕,不可為不值得的友人浪費精力?」


    蕭同悲沉默片刻,歸元劍緩然出鞘,他冷著臉,目如寒星,隻答:「不曾。」


    「放輕鬆。」程子見卻不拔劍,隻是錯身與蕭同悲擦肩而過,伸手推開那扇微合的木門,「老夫實在好奇,這裏邊是怎樣的人,才能得碧無窮這樣袒護?」


    朱門徐開,封琳忙捂著肩上的刀傷,側過幾步擋住孟醒身形,他的鮮血不要錢般湧著,直把緋色的衣袍染得厚重更甚,蒼白的麵色卻還掛著溫和無害的笑,仿佛不曾聽見剛才孟醒的出言不遜,依然客客氣氣:「程前輩,不知前輩造訪,有何貴幹?」


    程子見故作慈愛地拍拍他未受傷的肩,餘光卻瞥向他身後白衣加身的孟醒,孟醒眸光冷冽如劍,並不懼他,兩人的目光便勢若水火地戰在一起,直到地上半死不活的蘇淩歌發出一聲哀叫,顫著尾音地喊:「前輩...救、救我。」


    程子見看他麵色慘敗,眸光渙散,料想孟醒手段狠辣,恐怕即使費盡天靈地寶留住蘇淩歌性命,也沒法讓他再有往常一半的功力了。


    「......」封琳笑容不變,卻不著痕跡地和孟醒對視一眼,接著道,「前輩認識這賊人?方才他突然闖入,無故砍我一刀,阿孟剛把他拿下,正要問出幕後主使,不知前輩可有見教?」


    程子見不愛和封琳多說,隻因這人巧舌如簧,常在不動聲色之中把自己置於無辜受害的一方,盡管江湖人多隻信奉手中刀劍,卻也知道人言可畏,封琳這些招數雖淺陋,但他如今在封家地位超然,若讓他占據道德高點,隻怕後事又要大費周折。


    「不認識。」程子見淡淡笑著,有心迴頭看了一眼蕭同悲臉色,復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蘇淩歌同他一路來此,路上就說是為酩酊劍孟醒而來,他和蘇淩歌雖隻是利益相投,但也知道蘇淩歌絕非莽撞之人,現在落得這步田地,隻可能是當真對上了孟醒——再論江湖盛傳酩酊劍容貌艷麗,封琳身後那名白衣道長形容昳麗,敢如此狂妄,想必武功不俗,多半就是酩酊劍本人。


    但隻憑當年抱樸子和守真君的深仇大恨,蕭同悲也決計不會幫孟醒......程子見百思不得其解,隻得出聲試探,封琳依舊笑意不減,坦然道:「這是家中一位在外修行的道長,封夢。」


    程子見眼神飄忽,在孟醒身上逡巡片刻,笑說:「道長一表人才,真是後生可畏啊。」


    蘇淩歌本就奄奄一息,這會兒看程子見非但不認自己,似乎還沒能認出孟醒,一時又氣又急,還想多說,卻被封琳暗暗挪腳,狠狠踩住肋骨處,但聞一聲脆響,引得眾人側目,封琳不疾不徐,一本正經道:「前輩可還有閑暇稍待?等封某處理好家務事,一定禮數周全。」


    「封少俠客氣了,老夫也隻是順路經過,聽聞蕭少俠在此,有心與他攀談一二而已。」


    「隻怕不是順路吧?」孟醒本來並不說話,這時卻突然開口,眸光清湛,冷意畢露,抬指一拂衽上血色,啟唇道,「數日前,貧道於明州子豐縣鳳樓落腳,瓊兒好心款待,為貧道尋一處僻靜山頭,不料竟有賊子混入,險取貧道性命,幸得酌霜劍快,否則今日在此的恐怕就是冤魂一抹,貧道早是身死道消了。」


    「道長遭逢如此劫難,實是江湖人心險惡。」程子見麵色不變,笑容依舊,「道長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賊人依老夫看,恐是當世名列前茅的琴客蘇淩歌,道長能一擊致之,想必武功拔萃,尋常刺客能奈你何?」


    孟醒卻不和他打太極,一語中的:「貧道曾有幸去過『浮屠』。」


    大皖朝向來崇尚佛教,於江湖上扶持釋蓮禪門,於朝堂上任用佛教徒為國師,但知「浮屠」之人朝臣中也是百之一二,除非皇帝親信心腹,和皇室中能當大任之人,不會知曉「浮屠」所在,和「浮屠」的意義。


    釋蓮禪門已亂,程子見是朝廷在江湖中最大的依仗,若說他不知「浮屠」,那才是荒謬。


    程子見果然神色忽變,卻隻是一瞬,繼而應道:「老夫聽不太懂,『浮屠』是指佛塔嗎?北方的確有興建廟塔之風......」


    「是一群屠夫。」孟醒輕笑,酌霜劍已然出鞘,他薄唇啟合,語氣平靜,仿佛隻是在念誦什麽經文,「一群被明目張膽地養在佛塔裏,所謂慈悲為懷的屠夫。」


    「封道長!」程子見出聲打斷,怒色浮現,「老夫不知你所說,但還請慎言。」


    「浮屠中人皆無親無友,他們當中有和尚,也有俗人,他們大多數無甚特別,素日與尋常百姓毫無二致,唯獨皇室或重臣持聖旨出麵,他們才會有所動作——而他們一旦行動,往往不顧生死,以命相搏。」孟醒信口述來,竟把宗室秘聞如數家事,分毫不漏,程子見麵色幾變,卻沒再打斷,又聽孟醒說,「浮屠的輕功乃當世一絕,依貧道看,辟塵門的拂雲身、守真君的荷作舟、封家的淩昀飛步,方可堪堪與之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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