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王朝執行了先軍政策,致使主管民部的蕭瑀異常忙碌,既要配合兵部、吏部募集軍隊,又要為軍隊準備糧食,之後才是主職的農耕等民生問題。


    這天,蕭瑀抽空去南市體察民情,剛到市內大門,發現市內彌漫著極為緊張的氣息;隻見市內人潮洶湧,從京城各處趕來的人群擠滿了米行大街。


    不耐煩的叫喊聲、怒罵聲此起彼伏,這已是連續第七天出現這種買米盛況了。


    糧價上漲的現象其實從年初就開始了,從最初的四十錢每鬥漲到五十錢,繼而漲到六十錢,由於漲幅不大,沒人放在心上,覺得新糧上市,糧價就會下降。


    可到二月,糧價陡然爆漲,從六十錢猛漲到了一百錢,這幾天更是以每天十錢的速度上漲,昨天已到鬥米兩百四十錢的高度。糧價上漲導致其他物價跟著上漲,京城民眾怨聲載道。


    糧價上漲的原因更是被百姓議論紛紛,有人說是益州南部出現旱情、雪情,使冬小麥產量大跌;有人說商人出高價購買紅稠木、楠木樹等造船木材,賣給隋朝,百姓見到有高利可圖,紛紛入山打樹,無心侍田,終使糧食減產;還有人說朝廷征收大量的糧食去供給軍隊,導致市麵糧食被官府收購一空,還有人說收稅太重……總之是眾說紛紜,但任何說法都有規可依,並非是無稽之談。


    商人卻一致認為是錢製出了問題,一方麵隋錢數量大增,卷走了大量的貨物,朝廷又用金銀把這些錢換走,用去購買隋朝的鐵礦石,但另一方麵,卻是在境內流通的開元通寶的劣幣泛濫成災。


    蕭瑀也是深有體會,朝廷本來就處於銅量不足的窘境,可在荊州之時,又用大量金銀銅錠、銅錢去買隋朝的高價糧食、鐵礦石來當戰略儲備,導致李唐缺銅的缺口進一步擴大。如今連有限的銅又被用來鑄箭簇,使市麵上的錢的數量開始萎縮,結果隻能將現有的錢迴收重鑄,降低錢的含銅量,以前一枚開元通寶的含銅量高達十成,含銅量比大隋的炎黃通寶還要高,可現在新鑄之錢隻有以前四五成,用手就能將錢幣一掰兩斷,有些私錢甚至兩成銅都不到,劣錢數目猛增結果是錢不值錢,糧價怎不上漲?


    蕭瑀雖然不通金融,可也知道一個王朝崩潰的很大程度民生的崩潰,唐朝最大的問題是失去秩序,如果李淵能聽眾李建成的建議,沉下心恢複秩序,而不是瘋狂擴軍,那國力就會慢慢複蘇,但李淵走的卻是和楊廣一模一樣的路。


    楊廣的第一次高麗戰爭剛剛結束,又開始籌備第二次高麗戰爭,為了軍需所用,瘋狂鑄造劣錢掠奪百姓財富,天下豈能不亂。


    眼前的李淵剛失去荊州幾個月,又瘋狂擴軍,瘋狂鑄錢掠奪百姓財富,這與當初的楊廣何其之似?


    其實蕭瑀也理解李淵之苦,楊廣當時是處於強勢的進攻方,隻要停止第二次高句麗,就能把大隋經營好;但李淵卻不行,強勢的隋朝不可能任由李唐王朝慢慢恢複,所以隻能以殺雞取卵的辦法來擴軍,以應對隋軍的進攻。


    不過這糧價這段時間暴漲確實有特殊原因,去年冬月至今,益州南部的資陽、隆山、眉山、瀘川、涪陵、宕渠、巴郡等大部分地區滴雨未下,大小河流幹到了無法取來灌溉地水位,冬小麥沒長出來就大麵積枯死,然後又被一場大雪壓死、凍死,再加上太和軍,和火燒皇帝西進的船隊的僚人不時搶地方官倉、義倉,因此從二月以後,益州南部的大量流民湧入成都城就食,而聖上和朝官都北巡平武、金山、汶山、普安、義城、巴西、清化等地,使至京城混亂、糧價暴漲。


    蕭瑀長歎了口氣,以前洛陽混亂的時候,他伴駕出征,感受不到洛陽官員的壓力,如今卻是深刻體會到了流民的恐怖,官員的無能為力,較之楊廣敢大膽放權給留守官員,已如驚弓之鳥的李淵卻沒給大家半點實權,而是冊封李元吉為留守、京兆尹,成都城軍政大權全部落在李元吉之手。令蕭瑀這個理政大員空有百般想法,也無濟無事。


    如今的京城已經湧入二十多萬流民,還有許多流民正源源不斷的從災區趕來,而官府既不出麵疏導,也沒有開倉放糧,這樣遲早會出大亂子的,連他這個文人都看得懂,難道奉命鎮守京城的齊王就一點都不明白?就算不明白,可自己也已陳說厲害關係了啊。


    就在這時,蕭瑀身後傳來一聲驚叫,“流民闖進來了!”


    蕭瑀一迴頭,驚得他差點從馬上摔下,隻見黑壓壓的流民從四麵八方奔來,青壯男子奔在前麵,夾雜大量婦孺,已近南市隻有二百多步。


    市門口頓時一陣大亂,百姓四散奔逃,蕭瑀在侍衛的護衛下,趕緊向市署狂奔,他們一行人走了百餘步,便聽到身後哭喊聲、慘叫聲響起一片,他不敢迴頭,一路逃到市署。


    “饑民已經闖進市內,快把衙役派去維護秩序。”蕭瑀到了市署便大喊。


    “蕭相國,我們隻有十幾個人。”市署主官倒是認識蕭瑀,他哭喪著臉道,“兵權都在齊王手中。”


    “那就派人去通知齊王,讓他派軍前來維持秩序。”蕭瑀大急。


    “喏。”


    市署官員一片大亂,紛紛奔出大門。


    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在蕭瑀狂奔之時,湧入市內的流民暴發了大規模搶糧事件,南市數十家米行無一幸免,不僅是米行,市內的屠行、魚行、絲帛行、衣肆、藥行、常平倉也相繼受到衝擊,所有錢財貨物被搶一空,店鋪被燒、夥計掌櫃被打死,被踩死、擠死、砍死的京城百姓、流民、常平倉役丁、商人超過千人,受傷者接近萬人人,釀成了震驚朝野的“南市事件”。


    與此同時,三市之一的西市也在發生了類似的流民暴亂,死傷萬餘人。


    受到這兩起事件影響,京城大亂,糧價暴漲,僅隻一天時間,鬥米攀升到了六百錢。


    全城民怨沸騰,官員憤怒,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留守京城的齊王李元吉。


    作為留守、京兆尹,卻讓京城如此嚴重事件,他難辭其咎。


    更讓京城官民不滿的是,直到兩起事件發生一個多時辰,軍隊才進駐京城,接管城防;但很快又有一個消息傳出,由於太子昨天離開京城,去南方與僚人進行第二輪談判,因此京官在前天,為太子殿下舉辦一場餞行宴,結果從宮中迴府的齊王從馬上嘔血倒地。


    京城發生暴亂之時,齊王已經昏迷了兩天,禦醫正在全力搶救,這兵,還是武川司長史韓誌不惜受到重罰,私自取了兵符調來的。


    ……


    入夜,蕭瑀來到齊王府,探望臥床的李元吉,房間內彌漫著濃濃的藥草味,蕭瑀看到的李元吉雙眼深凹、臉色蒼白,氣息十分微弱,幾到奄奄一息的程度。


    “你們幫我把殿下扶起來,我喂殿下喝藥吧。”韓誌對幾名侍女吩咐道。


    一名侍女低聲道:“韓長史,殿下今早尿血了,能不能不喝藥?”


    “胡說八道,殿下要是不喝藥,早就毒發身亡了,哪能挺到現在?快扶他起來。”


    “喏。”


    兩名侍女隻得把李元吉扶起來,韓誌拿出一塊玉板,小心翼翼的撬開李元吉的牙齒,在眾人不注意在的地方悄悄地掐了李元吉三下。然後接過藥碗,慢慢把藥湯灌了下去,可是大半又流了出來,灑在了李元吉的衣服上了。


    “還好,這次喝了不少,應該有所起色。”韓誌鬆了一口氣。


    蕭瑀煞是震驚,韓誌撬開李元吉的牙齒,這可是極為無禮舉動,他怎麽能這麽做?他不僅感到震驚,還十分懷疑。


    “蕭相,請到外麵議事吧。”放下藥碗,韓誌對蕭瑀說道。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外間,蕭瑀忍不住詢問起來,“韓長史,我聽到齊王殿下前天忽然嘔血墜馬,他到底生了何病?”


    “殿下是我大唐頭號戰將,體質非常好,怎麽可能生病?他是中毒了。”韓誌歎息一聲。


    “中毒?”蕭瑀也聽到一些傳言,甚至也問附近許多人,一些人都說他們看到李元吉墜馬吐血,皺眉道,“餞行宴上中的毒?”


    “正是。”說起來,韓誌還真佩服李元吉的,自己隻是給出了一個栽贓嫁禍的方案,讓他裝出中毒的樣子,然後再收買看病的禦醫。誰想到這家夥更狠,裝作墜馬吐血之後,迴府就默默的估算禦醫到他府中所用時間,在禦醫入府之時,立馬就喝了真的毒藥,最終成功的騙過了就診禦醫;當禦醫診斷完畢,出去配藥,轉身就喝下早已備好的解毒藥,當禦醫藥物配好,他的毒其實已經解了。


    他歎了口氣,對蕭瑀說道:“也許是命不該絕,殿下在查抄地方惡霸之時,得到很多藥草,從而使禦醫能夠及時備齊;若不然,殿下此時恐怕成了一具屍體了。”


    蕭瑀低聲道:“聽說淮安王派人查到下毒之人了,據說是太子殿下在背後操縱,隻是那下毒的宮人已經死了,證據不足。”


    韓誌故作驚訝:“不是吧!太子謙謙君子,素來與齊王殿下交好,怎麽可能毒殺同父母的親兄弟?卑職認為是隋朝所為,想搞亂大唐政局。”


    蕭瑀歎了口氣,“我也希望是這樣,可所有證據現在都指向太子殿下;事實上,晉王已經和皇位徹底無緣了,如果深受聖上喜愛的齊王又中毒身亡,那麽太子殿下就是最大的受益人。從這點就能判斷出太子殿下有很強動機。”


    “可是聖上除了太子、晉王、齊王,還有很多皇子啊。”


    “話是這麽說!”蕭瑀長歎道:“可其他皇子不僅是庶出,而且年紀還小,如果國勢穩定的話,倒是可以慢慢培養成才,選出有才幹之皇子繼承國祚。可如今,我大唐岌岌可危,幼小的皇子不僅維護不了大唐國祚,更難以應對隋朝洶湧大勢!為了國祚延續,哪怕聖上明知是太子毒殺了齊王,也迫於大勢,隻能傳位給太子。”


    韓誌也想不到還有這麽多彎彎道道,又問道:“刑部怎麽決定的?”


    蕭瑀說道:“淮安王和刑部尚書、大理寺卿下午就趕去見聖上了。”


    韓誌點了點頭:“這個卑職決定不了,也管不了。現在我會全力監管齊王府,免得殿下再次受創。而且禦醫說了,殿下若是再次中毒,即便解了,也會落下病根。”


    “那你要好生照顧殿下,告辭了。”蕭瑀起身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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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瑀剛走,韓誌便步入李元吉休養的房間,將侍女打發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才笑道,“殿下,沒有人了。”


    李元吉這才坐了起來,走下床來舒展了一下身子,說道:“裝病太難受了,先生還是讓我早點康複吧!”


    韓誌笑道:“從時間上算,殿下今天就可以醒了,隻是需要盡量虛弱一點,而且城內現在很亂,殿下此時若是出去,會受到極大的指責。更是再亂一天時間,影響力才會越大,聖上才更憤怒。”


    李元吉擺手請韓誌坐下,低聲問道:“這計劃沒問題吧?”


    韓誌微微一笑,“策劃這麽久、準備這麽充分,還有深受聖上信任的淮安王說項,怎麽會有問題?太子這次百口難辯。”


    說到這,韓誌又繼續道:“聖上因為禪讓一事,不僅失信於人,也失信於太子殿下。隻要太子一出現在他麵前,就會讓他想起出爾反爾之事,就會感到難堪,說到底,太子現在已經成了聖上眼中釘、肉中刺,否則也不會讓殿下調查太子了。如今咱們隻不過是順著聖上的心意,順水推舟的助他一臂之力,讓聖上拿到廢掉太子理由,隻要不露陷,太子這次一定翻不身。”


    李元吉沉思一下道:“那我們有露陷的地方嗎?”


    “卑職認人知道的人還是比較多。隻有全部滅口,才能做到萬無一失。”韓誌在這起事件之中,安排的都是李元吉以前的親信。若是將之誅殺,那麽就能把一些混進來的黑冰台將士提拔起來,從而實現全盤接管武川司的目的。


    “可以。”李元吉點了點頭,他也支持韓誌這個建議,至於下麵的人,他自然是無所謂的。又問道:“蕭瑀有沒有懷疑?”


    “沒有!”韓誌嘿嘿一笑,“蕭瑀必將成為殿下手中的利刃。”


    李元吉愣了一下,忽然一拍大腿,激動的說道:“蕭瑀剛正不阿,定然會就事論事的向父皇上奏,這樣一來,我就與京城騷亂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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