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石關前,屍橫遍野,一天一夜的慘烈戰鬥,吐穀渾的士兵已經死了五千餘人,從關前空前到狹窄的通道上,都堆滿了密集的屍體,粘稠的鮮血匯成了一條條溪流,向低矮之處流淌。


    卻是朗日讚普與慕容孝雋商量之後,便集精兵對積石關展開了日以繼夜猛烈的攻勢,從頭到尾都沒有試探,從一開始便不計傷亡的全線壓上,讓守軍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好在周邊牧人也知道積石關破,第一個倒黴便是他們,就算他們降了“同根同源”的吐穀渾,慕容孝雋此刻恐怕也難以控製得了吐蕃人,因此,不分男女,都紛紛前來幫助隋軍守關,采集石頭,幫助搬運守城物資,一些青壯甚至登上城頭幫助隋軍作戰。


    生在邊地,百姓們普通都有這種覺悟,不是為了大隋、也不是為了什虛無縹緲的麽大義,而是為了自己和親人作戰,就算是死戰也不能退,退了,自己的親人就完了。


    在這其中,當初犒軍而受到楊侗禮遇的蘇桑老人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他在這裏威望極大,聽聞積石關守軍打得十分艱難,便冒著風雪四處奔走,前去說服各個部落,曉以厲害,忙碌得腳不沾地,到了第三天清晨,竟然讓他募集到了四千多名青壯。


    盡管他已經疲憊不堪,但族人麵臨的生存危機,以及強烈使命感使他無暇休息,帶著招募到的青壯騎馬來到積石關,對正在指揮青壯搬運物資的周紹則大喊:“周將軍,物資準備得怎樣?夠不夠用?”


    “蘇老放心!積石關作為戰爭前沿,屯積了不少武器鎧甲,當日積石關外的大決戰時,我軍又殲滅了三萬吐蕃人,繳獲了不少皮甲、兵器。我們積石關並不差武器裝備。”周紹則剛剛打退了敵軍一波攻勢,便跑來清點物資,結果讓他很驚喜。


    “那就好。”蘇桑鬆了一口氣,牧人都有弓箭、戰刀,他不擔心沒武器,就怕盔甲太少,一旦打起仗來,他們這些不經正規訓練、不善守城的牧人傷亡就大了。


    “蘇老,你招到多少人了?”周紹則問道。


    “四千七百多人。”蘇桑頗為得意的說道:“我聽說守城要用到石頭,還發動幾萬牧民到積石山下撿了很多大石頭,他們會用馬匹拉來。”


    “蘇老實在太了不起了。”周紹則驚喜得合不攏嘴,看了亂哄哄牧民一眼,問道:“對了蘇老,有沒有帶頭的人。”


    “有的有的。”蘇桑一聲吆喝,頓時走出十七個精壯的漢子,笑著說道:“他們是各部裏的第一勇士,大家都聽他們。不過一些不懂得漢話,周將軍有什麽安排跟我說,我譯給他們聽。”


    “好的。”周紹則讓各部青壯以他們的第一勇士為首,分出十七個隊伍,讓他們以隊為單位領兵器鎧甲,並讓軍務司的政委指點他們守城需要注意的事項。


    交待完畢,周紹則又上了城頭。


    城上到處是亂哄哄的牧人,不少人正忙碌的換穿盔甲,每個人都手執長矛、後背弓箭,腰配各種樣式的戰刀,有的人還拿著盾牌。


    周紹則見這些人精神飽滿,毫無懼色,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麽到混亂,甚至有老兵的氣概,他微微有些不解。


    李世謨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草原動不動就能拉出百萬控弦之士,指的就是他們所有青壯牧人,這些牧人不但要和天鬥地鬥野狼鬥,還要和馬匪流寇鬥,能活下來的都是強悍的戰士,隻是他們不懂戰陣之術,也沒有什麽軍紀,所以他們打仗的時候比較亂。”


    “稍加訓練就是一支強兵,這點比我們強得多了。”周紹則感慨道。


    “的確如此。”李世謨點了點頭,對著一夜未眠的周紹則說道:“你休息一兩個時辰吧。”


    “將軍,我沒事兒,我堅持得住。”周紹則笑著說道。


    看著這個熱情豪邁的青年,李世謨露出了一抹微笑,周紹則和他兒子李芝氣質極像,都充滿了朝氣,也都在玄甲軍之中為將,是隋軍未來的中流砥柱。


    在兩人說話之間,二吐聯軍又開始攻城了,他們的進攻隊形幾乎沒有間隙的進攻,如同驚濤駭浪般一浪接著一浪,就如同李世謨所擔心的那樣,朗日讚普拚命了。


    也幸好有了牧人們的幫助,否則積石關的守軍根本支持不到現在。


    時間,現在無論對李世謨還是對朗日讚普來說都是最寶貴的東西。


    為了盡快打破這個被動的僵局。


    朗日讚普親自率軍前來關注攻城情況,自戰爭開始至今,時間不到一個月,但是吐蕃精兵已經死傷了十五六萬,然而他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卻什麽都沒有撈著,而楊侗自西而來,不僅造成全軍動蕩,打亂了他的一切大計,還嚴重的威脅到了他的安全。


    他不僅擔心這邊的形勢,更擔心楊侗會派出大軍攻打邏些,既然楊侗已經殲滅了論科耳、祿東讚這兩支主力,那楊侗沒理由派遣一支偏師直襲兵力空虛的邏些,若是如此,已經出兵的象雄怎麽可能不派兵參戰?但偏偏此時楊侗是自他們的退路而來,他現在有三個選擇可選:


    要麽是立即撤軍南下,從吐穀渾繞道迂迴邏些,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當他到達邏些的時候,恐怕早已告破,整個吐蕃大地陷入戰火連天之中,說不定以隋軍為首的象雄、女兒國的聯軍,已經慫恿吐蕃反對勢力正在某個地方等他自投羅網。


    要麽揮師西進,與楊侗決戰,真要這麽做的話,論科耳、祿東讚的悲劇極有可能會自重演。


    要麽攻破積石關,縱兵於隋朝內地,以整個河西大地的安寧換取隋軍撤軍。


    相對前兩個選擇,攻破積石關無疑是最佳之選,也是離成功最容易、最近的選擇。


    “正午之前必須攻下積石關,奪不下,斬萬夫長、千夫長、百夫長。”


    眼見關前吐穀渾士兵的攻勢稍緩,朗日讚普下達了死命令。


    “遵命。”萬夫長甲布盧戰刀一揮,數以萬計的吐蕃士兵向積石關衝去。


    嗚嗚號角聲中,吐蕃精兵到了關前,關前通道狹窄,容不得大軍一字排開,隻能以縱隊前進,距離關城百步之時軍隊停止了前進。


    他們之前便已經用大樹做了幾十迴簡易的攻城梯,一切已經準備就緒,隻等主將下達攻城的命令。


    甲布盧對攻城並沒有什麽經驗,但經過這麽多天亡命一般的進攻,多少也學到了一些。而且他發現城頭上雖然密密麻麻布滿了守城士兵,但這些人與以往的隋軍相比,顯得十分混亂,與正規的隋軍完全不一樣,他知道這是隋軍臨時招募的牧民。


    作為遊牧民族中的一員,甲布盧知道牧人單人作戰能力強,但湊到一起就不行了,這是一會天賜良機,當即下令道:“先上千人,隻要攻下關城,境內的財富和女人,任你們奪取!”


    隨著一聲令下,號角嗚咽,兩千名吐蕃精軍手執盾牌,如海潮一般奔向關城,吐蕃軍有一條規矩,第一個攻入敵方城池、部落的士兵,可以任意挑選三十戶人家,這三十戶人家的財富女人歸他所有。正是這知規矩,一直激勵著吐蕃士兵鬥誌,打仗之時爭先恐後。


    城關上,李世謨一直注視著這支替下吐穀渾人的吐蕃軍,見到他們奔出三十步便放緩速度,開始小心向前,以手中盾牌結成一麵盾陣。


    積石關城上有一千名牧人在防禦,還有三百名隋軍手執軍弩蹲在城垛之下,這才是守城的主力,人多勢眾的牧人隻起到輔助和誘敵的作用。


    敵軍越來越近,已到射程之內,李世謨一聲令下:“弓箭手放箭!”


    千名牧人同時發射,手中箭矢飛射而去,從正麵和側麵射到了敵軍人群,弓箭的威力不大,這一輪射擊隻有十幾名吐蕃兵被射倒在地。


    吐蕃士兵害怕的是隋軍的弩,眼見弓箭無力,連續三輪也造不了多大傷亡,頓時勇氣倍增,陡然加速,扛著攻城梯瘋狂地向前衝擊。


    而這時,藏在城垛下的隋軍軍弩開始發威,大家箭如飛蝗,三百人分三隊輪番射擊,一群群吐蕃士兵慘叫著倒下,後麵敵又猛衝上前,在激蕩的號角聲中前仆後繼,後麵的吐蕃士兵則用弓箭掩護,密集的箭雨射向城頭,不斷有牧人中箭受傷,好在大家都穿上了隋軍的盔甲,陣亡的人並不多,弓箭箭矢甚至被彈飛了出去,即便中箭,傷勢也不重,中箭的人幾乎都能繼續作戰。


    而吐蕃軍也異常驍勇,死戰不退。從六十步到三十步之間距離,屍體開始堆積,僅一刻左右,便有數百人死傷在弩箭之下,第一支千人隊終於頂不住,如潮一般撤下。


    甲布盧冷哼一聲,他已經發現放弩箭的隋軍人數不多,主力是牧人,而他們的弓箭威力不強,當即下達了正式進攻命令,“三千人進攻!”


    進攻的吐蕃士兵陡然增加三倍,揮舞著戰刀向關城瘋狂地奔湧,城上城下箭矢如雨,城上石塊密如冰雹的砸落,一場爭奪險關要隘的慘烈之戰又已開啟。


    這些吐蕃士兵乃是朗日讚普的親衛軍,異常悍勇,即使是身披箭矢,也恍若不覺似的往前衝鋒。


    三千攻城的吐蕃軍奮勇向前,戰鬥進入了被慘烈的一幕,隋軍和牧人用箭射、用石頭砸,一群群吐蕃士兵被射死、被砸死,但後麵的敵軍又湧了上來,後方的吐蕃士兵箭矢鋪天蓋地射向城頭,不斷有人中箭倒下。


    隻是城牆高大,城門又被巨大堵死,他們隻能通過攻城梯子登城,然而搭上一架就被叉子掀翻一架,使吐蕃士兵根本無法上城。


    甲布盧外表粗魯,但人卻極為機敏,當他見到城上的石頭落到屍堆中時,停止不動,立即想到了一個相當簡單的辦法,讓身後的士兵扛著一具屍體上前,既當肉盾,同時也是登城肉墊,這與薛萬均當初攻城襄武城一模一樣,城下砸下的石頭越多,被屍體卡住不滾的石頭隻會令關前的斜坡越高。


    眼見這個辦法有效,而戰場上到處都是屍體,甲布盧心中大喜,讓人迴報朗日讚普,請求增加援軍幫忙搬運屍體。隨著又有五千人的加入,一具又一具屍體堆積碼放,城外慢慢就形成了一道與關城同寬的斜坡。


    當屍山形成,甲布盧立即率領士兵,踩著聯軍士兵的屍山向城上衝去,他將一塊大石頭重重砸向一名隋軍士兵,揮動長矛,刺穿了這名士兵的胸膛,吼叫一聲,將屍體挑飛拋向一邊,他兇悍令幾名牧人遲疑了一下,就在這遲疑的瞬間,甲布盧單手攀住城垛,縱身跳上城牆,城外的吐蕃士兵一片歡唿,數十人跟在他身後猛撲而上。


    牧人意識到自己闖下大禍,紛紛撲上,企圖將這名兇悍的敵軍大將堆下城牆。


    甲布盧長矛一掃,刺死了一名牧人,將他的屍體一連砸翻數名隋兵。


    隋兵和牧人們眼睛都紅了,一起揮刀撲上,但甲布盧異常勇悍,揮動著手中長矛,一連挑翻了十多名守軍,將長矛所到的範圍清空,借著間隙,數十名吐蕃士兵也紛紛攀上城頭,開始和守軍近身鏖戰,後麵的吐蕃士兵源源不斷湧來。


    周紹則眼見形勢萬分危急,心知不殺掉這名悍將的話,積石關就完了,他想上前抵禦,但城關之上盡是人,一時間根本衝不過去。


    而在他撞開人群的時候,甲布盧已經殺死三十多名守軍,包括隋軍士兵和協防的牧人,甲布盧狂性大發,眼見牧人毫無配合可言,他索性揮舞長矛殺入密集混亂的牧人群中,他不斷晃動,且身邊都是守軍,讓周紹則根本無法靠近。


    就在此時,一名被長矛刺穿的隋軍士兵猛然前衝,讓甲布盧的長矛洞穿自己的身子,長背後透出,令其長矛無法拔出傷人,自己則是張開雙臂向前,死死的抱住了甲布盧的脖子,另有兩名傷兵合身撲上,一人一邊抱住了甲布盧的大腿,狠狠地咬向了他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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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布盧猝不及防,長矛又一時無法抽迴,他索性放手,握拳重重的砸向這兩名失去頭盔的士兵頭顱,巨大的力量使這兩名士兵七竅流血。


    但這兩名士兵死死抱著,一人滿嘴是血的聲嘶大喊:“殺啊!殺他啊!”


    四周都是牧人,他們雖然聽不懂這名士兵說什麽,但此時被這三名隋軍士兵的悲壯感染,又見甲布盧被鉗製得動彈不得,大家仿佛有了感應一般,紛紛利用手中武器將甲布盧砍得滿身是傷,一把戰刀從他腰肋透體而入。


    “啊!”那名被長矛刺穿的士兵嘶聲慘叫,用盡最後一口氣,將甲布盧頂到城邊,同時墜下城外,骨碌肆的滾下屍山,絆倒一群人。


    主將甲布盧之死挫了吐蕃兵的士氣,守軍在周紹則的率領下一鼓作氣,將百餘名衝上城頭的吐蕃士兵殺死在城頭,吐蕃士兵的攻勢為之一緩。隋軍重新占據主動,箭如密雨一般的射向了城外吐蕃士兵。


    此時,李世謨帶著一支人馬匆匆忙忙的趕來,每個人都抱著一堆草料。他


    見到城外的屍體堆積的斜坡,以及源源不斷的吐蕃士兵,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心知積石關離失守不遠了,但他已經來不及詢問什麽,直接下令道:“快快快,放火。”


    李世謨為了這一刻,不但將麾下傷兵,開不動弓的士兵派出去割草,足足準備了三天的幹草,還從牧民借來了油料等等易燃之物,此時此刻終於到發揮威力的時候了。


    隨著他的命令一下,一捆捆草料被點燃著扔下了下去,一個個洶湧的火團滾下屍山,借著風勢迅速蔓延起來,一袋袋油料也被澆到了屍山之上。


    熊熊火焰騰空而起,沾滿了油料的屍山也慢慢的燃燒,很快就赤焰飛舞,關城之前形成了一片火海,整個關城仿佛被大火吞沒了一般。


    火勢在不斷蔓延,那衝天火勢產生的灼熱和炙烤,讓吐蕃士兵奔騰的氣勢瞬間瓦解,紛紛調頭離開。不少衝得太猛的士兵直接被困在了火海之中,在淒厲的慘叫聲中逐漸被火海吞噬。


    遙望衝天而起的大火。


    朗日讚普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他原本聽說士兵踏著屍山登城,心中升起了濃烈的興奮之感,然而風雲突變,隋軍竟然點燃了大火,有了數千具屍體為引火之物,這場大火至少會持續到傍晚。當關前屍山被燒光,那麽坦途又會變成能以逾越的天塹。


    無論他多麽不甘不願,但此時此刻,也不能讓自己的士兵拿命去撲滅火海,隻有等火勢退去之後再攻打積石關。


    “讚普不必驚慌,大火雖烈,卻不是無計可破。”就在朗日讚普打算下達撤兵命令之時,身邊傳來了一道清朗的聲音。


    朗日讚普驚喜的迎聲看去,卻見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原文人在百名精悍士卒的護衛下策馬奔來,左右兩側均有己方士兵監視。


    他策馬迎上,連忙問道:“敢問先生來自何處?”


    青年文人拱手道:“在下褚遂良,乃李唐人士,奉我朝晉王之命前來拜會讚普。”


    “原來是褚先生。”朗日讚普行了一禮,急忙問道:“方才先生說這大火可破,但不知如何撲滅?”


    “讚普可讓士兵脫衣包土,遠遠地扔到火堆,當衣服燃盡,裏麵的沙土就能把大火撲滅。”褚遂良笑道。


    “多謝先生提點。”朗日讚普恍然大悟,大喜過望的依褚遂良之言,命令將士脫衣包土。


    褚遂良見關前狹窄,混亂士兵不時撞到一處,沙土四散,當即又獻出一策,讓士兵排成數十縱隊,外麵的士兵隻需將土包傳遞過去,由裏麵的士兵投向大火即可。此法果然有效,使大軍井然有序,傳遞的速度更快了。


    這邊熱熱鬧鬧,城上大唿小叫。


    “將軍,成了!”火勢後方,周紹則興奮地揮舞著手中戰刀,對李世謨說道。


    一群守軍也是露出興奮神色。


    李世謨肅然的臉也露出了笑容。


    這場大火,至少為大家爭取到半天時間。


    而城下屍體一旦火化幹淨,吐蕃士兵登城之路便會消失,一切又迴原點;大家有城池之利,守起來也容易得多。


    “砰!”


    “砰!”


    “啪!”


    “啪。”


    便在這時,火堆之中傳來了一陣陣奇怪的聲響,李世謨透過火光看向城外,胸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濃重的鬱氣。


    隻見二吐聯軍將一個個布包如雨點一般的砸向了火堆,布包散開,一蓬蓬沙土灑上大火,熊熊燃燒的火勢慢慢被壓製了下去,衝天烈焰越來越低、越來越低。而隨著沙土一層層覆蓋,一條條沙土之路出現在大火之中,在四周大火的襯托下,仿佛是一個個通向關城的門戶似的。


    李世謨的臉色變得陰沉了下來,周紹則興奮和激動的表情僵在了臉上,身後兵馬的歡唿聲也被卡住了一般,嘎然而止。


    “將軍…敵軍尚未攻來,要不我們退守內城吧…?”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李世謨。


    所謂內城,其實和腳下的城關一樣,是另外一道橫亙在兩山中間的城牆而已,與外城相距一裏之遙,若是外城抵擋不住,可以退入內城守禦,繼續與敵軍周旋。


    李世謨其實並不想退入內城,因為作為積石關的設計者,他知道內城與外城相比,有一個致命缺陷,若是敵軍發現這個缺陷,看似比外城更加高大雄偉的內城,其實比外城更容易攻破。


    不到萬不得己,李世謨絕對不會放棄外城。


    隻是!


    隋軍士兵手臂都因連續開弓腫了起來,若是強行作戰,哪怕不死,恐怕士兵的雙臂連續連戰廢掉,造成永久無法恢複的殘疾;關鍵是士兵們雙手酸軟無力,便是他不在意士兵的雙臂,也承受不了人數眾多的敵軍打擊,最終白白犧牲在城頭之上。


    雖然還有數千名牧人協助,但這些人的作戰意誌遠遠不如隋軍,打起仗來也毫無章法可言,靠他們同樣是守不住。


    “拆除弩具,退往內城。”思索片刻,李世謨作出了決斷。


    望著越來越小的火勢,李世謨暗自一歎:但願敵軍沒有發現內城的缺陷!


    隨著守軍的撤離,付出了數萬傷亡的二吐聯軍終於占領了積石關。


    他們搬開屍體和堵死城門的石塊,迎接朗日讚普、慕容孝雋等人進關。


    “不容易啊,不容易。”站在高大的城關之上,朗日讚普縱聲大笑,對身邊的褚遂良行了一禮:“多虧先生出計撲來大火,否則我軍還被大火堵在外麵。實在太感謝先生了。”


    “貴我雙方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同盟關係,在下也是為大局著想。”褚遂良微微一笑,還禮道:“相信即便沒有在下,讚普也能想出破關良策。”


    “哈哈…先生客氣了…”朗日讚普哈哈一笑,道:“此關一破,我軍可如無人之境,縱兵於河西大地,迫使楊侗退兵。”


    挾持河西大地百姓為人質,迫使楊侗為首的隋軍退出吐蕃之境,乃是朗日讚普既定之策,隻要楊侗簽署城下之盟,那麽象雄國隻能乖乖聽命退出,這樣就能吐蕃內部安寧,得以休養生息,待他吞並了吐穀渾,便能再征大隋。


    然而當朗日讚普高興不久,正要邀請褚遂良北上之時,前方士兵一臉苦澀的迴來稟報:“啟稟讚普,前方有一座更加高大的城牆。”


    朗日讚普張口結舌,目瞪口呆的指著信使,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你你,你說什麽?”


    “讚普,前方還有一座城牆,比這更加高大。”信使苦澀的重複著說道。


    “……”樂極生悲的朗日讚普半晌說不出話來,二話不說的帶著一幹人奔向前方。


    當他抬頭看著眼著的關塞,頓時悲從中來,隻想痛痛快快的放聲大哭一場。


    自從和楊侗決戰那一刻開始,聯軍士兵在積石關外,前前後後損失了近六萬人。如今好不容易占領了積石關,卻有人告訴他,前麵還有一座比這更大高大的關城。


    是不是還要犧牲這麽多人?


    關鍵是他們便是再填數萬條人命,也未必能夠在楊侗到來之前拿得下這道關卡啊。


    刹那之間。


    與楊侗叫板的鬥誌、雄心,在這座氣勢磅礴的關城之前,煙消雲散,盡數成空。


    “啪嗒~啪嗒~”就在絕望的朗日讚普茫然無措之際,幾顆豆大的雨點打在了他的臉上,他抬起頭來,隻見頭頂烏雲翻滾,一道道閃電劃破了天上的烏雲。


    “讚普,此關未必不可破。就看您願不願意打。”


    “先生請說。”一聽褚遂良如是說,朗日讚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焦急的說道:“我一定願意。”


    “一般來說,我們中原最厲害的守城武器便是犀利的強弓硬弩,如果暴雨來臨,弓箭就會失去作用,關城就危險了。”


    “不錯不錯,我們的弓箭也是這般。”朗日讚普連連點頭,“還有呢?”


    褚遂良的目光從陰沉的天空,掃向了氣勢雄渾的關城,沉吟了一下,十分自信的說道:“此關高大雄偉、氣勢磅礴,看似牢不可破,其實它隻能擋住人心,卻擋不住人。”


    朗日讚普甚是不解:“什麽叫擋住人心?”


    褚遂良微笑道:“當人們付出慘重代價,拿下外城以後,來不及高興,又遇到另外一座更加高大的城牆,會怎麽想?”


    “絕望,隻想退兵迴去。”朗日讚普說出了自己此時的心聲。


    褚遂良點頭道:“設計此關的人深詣人心,就是想利用讚普這種心情,然後失望、絕望的帶兵返迴,從而讓進攻一方忽略了此關的致命缺陷。”


    “致命的缺陷?致命的缺陷在哪裏?”朗日讚普一雙虎目重現希望的光彩。


    “讚普你看!”褚遂良指著眼前的關城,笑著說道:“此關是兩邊山勢的延續,和兩邊高山連成了一體,左側的積石關壁立千仞,無從攀爬,但右側的西傾山山勢平緩,讚普可以派兵從山上殺入關內,可以利用居高臨下之勢,對著守軍放滾木礌石。”


    “這麽簡單?”朗日讚普仔細一看,發現這座城果真如褚遂良所說一般,頓時又驚又喜又羞又怒。


    他們被外城弄得損失慘重、心力交瘁,驟然看到這麽一座更加高大的關城,所有心思都被關城吸走了,然後就是萬念俱灰,哪會注意到其他細節?此刻被褚遂良一一提點,隻羞得差點沒臉見人。


    “不錯,就是這麽簡單,所以在下說此關隻能擋住人心,卻擋不住人。”褚遂良建議道:“暴雨即將來襲,城上的強弓硬弩將會失去作用,為免隋軍大舉上山戒備,在下建議讚普派出一支軍隊湊到關前佯裝攻城,吸引敵軍的注意力,然後派遣偏師上山。”


    “關前誘敵的任務交給妹婿,我軍從上山殺下去,務必一舉拿下此關。”深感羞恥的朗日讚普咬牙切齒的慕容孝雋說道。


    “好!小弟這就前去安排。”同樣羞得無地自容的慕容孝雋答應一聲,命令吐穀渾的士兵開始攻城。


    為了盡快奪取北上河源的道路,已經騎虎難下的慕容孝雋不但派出一萬名雜牌軍,還將自己一直沒有動用的王牌軍隊,一萬名鐵衛也壓了上去。


    兩萬大軍投入到攻城之中,而其他的三萬士兵則虎視眈眈,盯著城上隋軍,隻要前方出現空缺,便讓人補充而上。要不是關前擺不開這麽多軍隊,他一定將這些士兵全部賭上。


    沒辦法。


    慕容孝雋除了跟吐蕃一路黑到底之外,已經沒有退路可言了,他現在要是不盡力,導致攻城失敗,不但大隋饒不了他,慕容伏允的忠誠之士和黨項各部也會因為他的大敗而造反。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寄托在朗日讚普的身上。


    暴雨之下,雙方弓弩都失去作用,石頭也成了守軍最大的利器,但比起密集的箭雨,殺傷範圍大不如前。


    戰場頓時金戈鐵馬,號角如雷、慘叫震天,在關前數十架攻城梯前,吐穀渾的士兵一批批被石頭砸倒,可後續軍隊呐喊著、咆哮著繼續猛撲上前。此時雙方都殺紅了眼,以至於攻城梯下,屍體和傷兵堆積成一道牆。


    與此同時,吐蕃士兵也依照褚遂良定的攻城方法,在朗日讚普親自指揮下,以漫天遍野之勢攀上了西傾山,打算從山上殺入關城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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