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陰沉沉的天幕又飄起了雪花,使黎明時刻的天氣更加寒冷幾分。


    隋軍大營東北方的山已被削了一半,一條條溝壑嘩嘩的流淌著泥水,不時又有一片片鬆軟的山體滑落。


    軍營所在的區域已經變成平地,整個營地布滿了拳頭大小的碎石,一條條混濁黃泥水在上麵橫流著,要不是還有一個個東倒西歪的哨塔,很難想象出那裏曾有一座規模巨大的軍營。


    這一場泥石洪流,也隻有到了白天,人們才能直觀的看到它真實威力,但也更加讓人感到後怕。


    楊侗站在河灘篝火前,望著延綿數十裏的泥石區,心急如焚,恨不得損失數據立即到來。


    “夫君無須太過擔憂,我軍將士肯定不會損失多少。”陰明月走到了楊侗的身邊,柔聲寬慰。


    “何以見得?”


    “從我們撤退到山體倒塌,時長約有一個時辰左右,我軍訓練有素,這麽久的時間,早就依令退到這邊了。縱有士兵來不及,也不是很多。”


    陰明月見楊侗不說話,又說道:“軍械物資的損失也不大,因為我們昨天先在多瑪鎮決戰,緊接著輕裝上陣,挾大勝之勢直擊吐蕃大營;等營盤紮好,天已經黑了,投石車、床弩等器械要麽在多瑪北營,要麽留在多瑪鎮。被埋在泥石下的資物全是從吐蕃大營繳獲,甚至連活著的牲畜都被趕入山穀,以山勢圈養著……”


    “你說得不錯。”經過陰明月一一開導,楊侗心中的陰霾為之一空。也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昨晚的浮躁,其實是人類對危險的一種本能反應。就跟地震來臨前各種動物異常之舉是一個道理。


    幸好他吐了鄭麗琬一身,也幸好她怕男兵偷窺,跑到遠處水潭洗澡,最終發現了吐蕃之毒計。


    一念至此,楊侗不禁把目光看向鄭麗琬,發現這丫頭又是濕漉漉的,也不知何時洗去掉了身上泥水,一動不動的火邊烤火,一股一股白氣猛然從她身邊冒起,仿佛在修練一種絕世內功似的。叫道:“鄭麗琬!”


    “末將在。”鄭麗琬帶著一股氤氳白氣跑了過來,行禮道:“請聖上吩咐。”


    “你昨晚機緣巧合的救了朕和數萬大軍的命;你立下如此大的功勞,於朕有救駕之恩,朕不能不賞。”楊侗看著渾身冒氣的鄭麗琬,忍不住又想到昨晚那隻前來報信的泥猴,強忍噴薄笑意,一本正意道:“朕授你修羅衛鷹揚郎將之職,加封昆侖猴……昆侖縣侯,賞金幣兩萬枚,絹五萬匹。”


    鄭麗琬原先的軍職是羅刹衛隊正,如今連升五級,直接就跳過了旅帥、校尉、郎將三級武官,堪稱是飛一般的速度;尤其是異常稀少的侯爵之更讓人羨慕。


    倒是鄭麗琬本人蒙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在同僚的羨慕目光下,吃驚無比、結結巴巴的說道:“聖上封我為鷹揚郎將,還,還還賜個侯??”


    也不怪她如此吃驚,隻因她的爹爹鄭仁基,哪怕身為大理寺卿,至今連個最低的縣男爵位都沒有。可是她呢?平白無故的連升五級,還撈到一個侯。


    太不可思議了。


    但旁邊的人,卻都聽到“救駕之恩”這個關鍵詞,真要如此,那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幼薇、堯瑤羨慕得差點要暈,因為她們也奉陰明月之命跟著去了,但是和鄭麗琬相比,她們少了被皇帝吐一身、跳泥坑這兩個最關鍵的環節,所以結果大不同。


    這是命,得認。


    當然了,她二人托鄭麗琬的福,也各升兩級,成了修羅衛的一名校尉。


    “夫君,昆侖縣侯是榮耀爵還是……”陰明月記錄完畢,問道。


    “河源二縣均在東部,都管不到這一邊。然而多瑪的戰略地位不容忽視,所以朕決定以多瑪北穀口中心,設置昆侖縣來管理河源西部。多瑪北穀建縣治輪台城、南穀建昆侖關。這是從戰略角度上考慮的事情。”楊侗說道:“另外,則是關於黃河水患。”


    “黃河水患?”不僅是陰明月,便是所有人都感到不解。這跟黃河水患有何關係?


    楊侗說道:“涇水乃是渭水的主要支流之一,然而涇水清澈見底,而渭水卻渾濁不堪,於是涇渭之交出現一半渾濁、一半清澈的現象,我們可稱之為涇渭分明。”


    “這麽說來,黃河之水混濁不堪也是因為渭水造成?”劉仁軌若有所思。


    “正是如此。”楊侗歎息道:“黃河之泥沙多是源自渭水流域,而渭水流域遍布黃土、土質疏鬆,大量黃土沒有草木遮蓋,直接裸露在外,天上一旦下雨就會把這些地方的泥土衝走,這種現象叫做水土流失,如此年複一年的流失,導致渭水上遊千溝萬壑、支離破碎,農田肥力也被水土衝走,關中平原變得越來越貧瘠貧瘠,糧食產量越來越低,百姓為了生存,又大量墾荒,但無度開荒卻對植被造成無法恢複的破壞,然後土地肥力又被衝走,如此久而久之,曾在秦漢時期沃野千裏的關中平原到我大隋王朝,連關中人口都養不活,這是水土流失的危害之一。危害二,從渭水流下的泥沙大量沉澱在黃河,使中遊的河床上升,為了防範水患,曆朝曆代隻能加高河堤,但每到黃河暴漲,河水輕則漫過河堤,溢出兩岸,衝走中下遊的良田莊稼,重則衝垮河堤,淹沒下遊各郡!”


    “所以要想治理黃河水患,關鍵是減少上遊水土流失;而禁止水土流失的關鍵,又在禁止關隴百姓的無度開墾、無度破壞森林植物,但關隴人口密集、百姓想要生活,不開荒就沒飯吃,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人多地少的關隴之民遷往他處生活。”


    最後,楊侗說出了自己的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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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仁軌順著楊侗的話一想,頓時雙眼發亮。一般來說,朝廷對地方掌控的最佳距離是七天以內,但是以前沒有信鷹的時候,交州消息傳迴洛陽長達一個多月,而從大興到臨洮也就兩三時間而已。而且西海四郡雖然地勢廣闊,但到處是平原,隻要加寬、平整一些關鍵山口,那就是坦坦蕩蕩的官道,一旦河源有所異動,朝廷之軍就可以在最短時間抵達。這麽算來,西海距離大興也不算遠。


    他興奮的說道:“聖上言之極是,黃河之害由之已久,雖然曆朝曆代都加固河堤,但誰都知道此乃治標不治本的方法。末將曾查閱曆史,發現秦漢時期的關中森林密布,渭水也十分清澈,可見根源確實是因為森林被大量砍伐,要想恢複植被,隻能休耕還林,外遷百姓。關隴百姓大多半耕半牧,他們可以很快在河源、西海紮下根腳,而且兩地距離很近,遷移百姓的接觸情緒也會很小。”


    “另一個原因是人口的大量湧入,讓我大隋王朝從文化、政治、經濟、製度等方方麵麵對這裏進行事實上的掌控,不像以前那樣政令不出伏俟城,郡縣形同虛設。不出一代人,四郡百姓就相互融合,不分你我。”


    楊侗點了點頭,對陰明月說道:“明月,立即派人給河源太守杜楚客發布命令,讓他前來籌建昆侖縣、昆侖關!”


    “喏。”陰明月聞言,答應一聲。


    “聖上。”剛剛安排好一切,便看到負責戰後劉綺莊的王伏寶策馬奔來,他前後氣質大變,仿佛卸下沉重包袱一般,變得神采飛揚。


    “王將軍,我軍的損失不大吧?。”楊侗笑了起來。


    “迴聖上,昨晚我軍破敵萬人,我軍死傷不足千人,且九成以上是在岸邊作戰所致。”王伏寶語下帶著幾分激動的欣喜。


    作為設營主將,楊侗固然扛下了一切,沒有遷怒於他,但損失數據沒有出來之前,他心中壓力沉重如山,如今總算過了心理關,卸下自我施加的沉重包袱。


    “我軍從昨天清晨開始打仗,中途休息不到兩個時辰,全軍上下異常疲勞,但祿東讚為首的七萬吐蕃軍不久將至,為今之計,隻能盡快擇址建立一座堅固的軍營。”楊侗說到這裏,對王伏寶說道:“王將軍,你負責新建大營,莫要再給敵軍可趁之機。”


    “多謝聖上信任,末將絕不會再次犯同樣的錯誤。”王伏寶雖然沒說什麽‘提頭來見’之類的承諾,但是每個人都聽出了他語聲中的決然。


    。。。。。。。。


    “嗚嗚嗚嗚嗚……”西北方向忽然響起了號角之聲,那是牛進達的號角聲。他的軍隊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多了數千人。而且還押解著一堆俘虜,其中還有幾名漢人。


    待牛進達的軍隊近到前處,幾騎策馬奔來。楊侗遠遠一看,卻是衛鳳舞、水天姬、楊沁芳、杜如晦都來了。


    “夫君!”衛鳳舞懸著的心終是放了下來,丈夫雖是狼狽了許多,可人沒事就好。


    “都來了啊。”楊侗笑著說了一句。


    “嗯。你,我沒事吧?”楊沁芳望著楊侗,眼睛都紅了。


    “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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